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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则从没觉得这么玄幻过。
只因面前这两个人他都认得的,而且十分熟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地再见到这两个人。
而且这两人与印象中的模样... ...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慕清寒?”梁则喃喃道,“什么慕清寒?”
你不是叫... ...楚裕吗?
这名字,还是符风师兄为你取的呢。
与元原同下马车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正是此前失踪于陆北的楚裕。
然而站在梁则面前的这个楚裕,却再看不出彼时的跳脱模样,反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冷淡气息。
听闻梁则问及自己的名字,慕清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甚是令他不快的事情,眉间一挑、负手冷笑道:“我本就叫慕清寒,现不过是认祖归宗了而已。”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梁则不仅没能听明白,反而觉得更晕了。
但好在,梁则虽然一根筋,但其身边的宿维承却敏锐异常,立时便发现了这其中似有什么波折,一把便拽住了梁则的胳膊,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
“莫再多言了,先让随云他们进殿去。”宿维承附耳于梁则道。
梁则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知道分寸,当下便从慕清寒身上移了目光、看向了另一个阴柔男子:“你怎么回来了?”
被梁则用这样冰冷的目光对着,阴柔男子仍然不失半分气度,躬身一礼道:“梁则前辈,好久不见。或许,我还应该唤您一声梁则师叔?”
这人竟是多年前因私配“逐云泣”而被逐出秋宁剑谷的容寒裳!
他怎么会和裕儿在一起?!而且,云儿怎么也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的样子?
梁则眼前发晕,很多事情倏然串联。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明白,还是... ...不想明白。
“云儿... ...”梁则哑声看向原随云,对方却并没有向往日那般对他露出温柔微笑、道一句“放心”。
“师父,云儿也是迫不得已。”
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已经让那些早就该去死的人多活了很久了。
现在,我该送他们去黄泉了。
“维承前辈,劳驾您照顾好我师父。”朝宿维承交代完,元原便领着慕清寒几人走向了大殿。
大殿之中,一如往昔。
祈宁正俯首弹琴,在他身侧、符风正合眸聆听。
一曲终了,符风忍不住道:“师父,您今日似乎有心事。”
祈宁以手搭于琴弦之上,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你们师兄弟几个入谷的时候。尤其是你。”
他侧过头,眉目间全然没有往昔严厉和冰冷,却像是一个父亲在打量着自己得意的儿子一般:“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
祈宁伸出手似乎比了比:“像是个小包子。”
符风闻言笑道:“徒弟已经不记得了,原来我那时那么矮。”
“是啊。”祈宁慨然道,“真的好久了。”
所有的画面,似乎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自己分明还能清楚记得,那时那个听到自己允了其入门、便倏然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的孩子。
那双眸子,干净极了。
以致于此后无数次他望向这孩子日渐晦暗的眼瞳时,想到的都是初见时那双干净的眼睛。
可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他看错了。
祈宁整衣起身道:“符风,《茹殷剑法》,你最近可有潜心修习?”
见祈宁站起了身,符风马上也站了起来,答道:“徒儿一直在修习。”
祈宁望向他,神色莫名:“那你可有参透些什么?”
“参透... ...”符风怔然不解,参透什么?
祈宁见他茫然,便知这随后一丝希望也断了,喟然道:“早知今日... ...悔不当初... ...”
符风觉得今天的师父真是奇怪极了,说的话也奇怪至极,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符风正疑惑着,见到祈宁似乎要敛袍朝殿外走,便追上前道:“师父,您去哪儿,云儿他们... ...”
“嗤!”
倏然的破空之声,打断了符风未说完的话,先于他理智反应过来的,是其名为痛觉的神经。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箭头这柄已没进了大半的箭矢。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背对着自己、即便听到了箭矢破空而来却也不曾相救的祈宁。
“师父... ...”
符风低低唤着,他本不想唤祈宁。
可不知道为什么,肩膀上的箭伤让他痛极了,就像是小时候太想证明自己、半夜偷偷跑出去练剑,结果练伤了手臂。
那个时候也是痛极了,可他这样轻轻唤着师父,师父马上就心疼地看向自己了。
可现在,师父怎么突然间,连看都不看他了。
可是殿外的人并不想给他思索的机会。
呼啸而来的两道厉风直接将殿内层层包裹,符风暗道不好,刚要拔剑出鞘、却仍然迟了一步。
踏风而来的两人速度极快,瞬息便在符风四周转了一圈。
然后,稳稳落回到了殿外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侧。
这两人,一人紫衣,一人玄裳,皆是风华非常。
符风透过寒风望过去,这两个人他都认得。
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盗帅楚留香,一个是乐生堡宿家的二郎。
可,他虽然听说了楚留香跟着原随云一起回来了,却没有听说这宿维时也跟过来了啊!他是怎么逃过秋宁剑谷的层层防卫的?
... ...哦,对了,现在这秋宁剑谷,已经不是师父的了。
若是这白衣少年想瞒过他,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尔等岂敢!?”符风喝道。
他已经认出,适才两人在他身边部下的正是灵器阵,只是他是剑道中人,对灵器阵丝毫不通、却不知这两人用的是什么阵法。
“如何不敢?”元原轻笑道,“您当年背信弃义、杀害师父的时候,也不见您有什么惧意和悔意啊!”
符风拔剑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他像是没有听懂一半呆滞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直到这时符风才发现,此番元原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有两个,皆正目光寒凉地望着他。
“裕儿... ...”符风嘴唇微抖道,“你... ...”
慕清寒寸寸收紧了自己的拳头,骨节都开始泛出白色:“你当年跟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来,我竟是认贼作父了!”
事到如今,符风已然明白了一切。他不愿再逞口舌之争,只道:“这是什么阵法?威力不弱!”
元原冷笑道:“自然不弱,这可是陆东流烟谷的成名阵法——凶阵离煞。”
“离煞?!!”符风大惊失色,“你们怎么会... ...”
这离煞阵当然不是风殷澜授予他们的,而是宿维时偷偷学来的。
宿维时对于灵阵一途天赋极高,单凭他年幼时便能摆出凶阵叱念。便可见一二。
是以虽然这阵法威力自然不及风殷澜亲自摆出的威力大,但对于外行人来说却足可以假乱真了。
没错,他们的目标自然不只是杀了符风这么简单。
更是为了,让他们内讧。
确切的说,是为了让符风和风殷澜背后的那个人,误以为风殷澜反叛、杀了符风。
凶阵阵退后,外人便不可能再找到这凶阵究竟是在哪里被唤醒的,只能从死者的尸体上判断出死者是死于哪个阵法。
只要他们发现符风死于“离煞”,那风殷澜便很难脱得了干系了。
而至于离煞阵谱是如何得来的嘛... ...
“符风,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元原负手笑道。
他虽这样问了,却并不给符风回答的机会,继续道:“你十岁时里通外敌害死了自己全家,二十三岁时害死了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两位师父,三十岁时又为替他人试验内力而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再之后,你连自己已故师父的儿子都不放过,运内力于其体内,若不是容寒裳以《云音》所书之法救之,楚裕早就因内力摧残、爆体而亡了!”
“那又如何?”
慕清寒猛地抬起头,仇恨几乎要从他的胸膛中穿透出来!
那又如何?
他父亲含冤而亡,蒙受世人骂名几十年,连尸骨都不知所踪!
这人居然就道了句“那又如何?!!!”
眼看着慕清寒红了眼眶,就要拔剑而去,容寒裳忙按住了他:“清寒莫急,阵法已启动,你去了反会遭到反噬,莫要被他利用了!”
慕清寒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强将胸口的血气压了下来,可满嘴已都是血腥味。
只不过,他不动,却有人替他冲上了前。
来人剑光灼灼,朝着凶阵“离煞”劈剑便砍,只是这剑当然砍不破一代名阵,反而将来人“砰”地撞了出去!
符风呆呆地看着来人,当见到来人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却蓦地捂住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疯狂地捶打着凶阵构成的无形铁壁,悲惧交加地喊道:“明决!”
舒明决被适才那一下撞得失去了大半力气,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却仍然忍不住抬起了头:“师父... ...”
慕清寒这才看清来人,愤怒道:“舒明决!你要助纣为虐吗?!你也要做歹人吗?!”
舒明决被他喝得一愣,半晌,倏忽凄然一笑。
对了,现在,他的师父已经不是原来的师父了。
再不是那个谷中最有人情味的,被所有人敬仰着的师父了。
云儿的话,他刚才都听见了,原来自己的师父,做了这么多错事... ...
是该还了... ...
可是... ...
他毕竟是他师父啊!
舒明决以剑尖拄地而起,脚步踉跄:“师父,徒儿不孝。”
救不了你... ...
符风咬紧牙关,面目前所未有的狰狞:“你当你是什么人,我需要你救!还不快滚!滚啊!!!!”
舒明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光有些涣散。
他努力地想再看看自己的师父,可已被鲜血模糊的眼前,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师父... ...”舒明决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剑法... ...又升了一级,还想着... ...给您个惊喜呢。”
他说完这话,便回身看了看元原,竟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云儿... ...好好习剑... ...还有,多吃点,你太瘦了... ...”
寒剑在空中划出令人心颤的弧度。
带着他主人十成十的决然。
我毕竟只是你的徒弟,改变不了你的曾经,也没办法让你变成好人。
可至少,还能随您而去。
以报您几十年养育之恩。
长剑归鞘,满地赤染。
像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娇嫩花朵。
符风看着舒明决轰然倒地,忽然就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杀死云增的那一瞬间。
那个魔道流的第一天才,武功绝世,分明轻松便可避开自己。
但却没有。
他只是冷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寒光穿透了他的胸膛、却旋即倏忽莞尔。
即便是生死一瞬、符风却仍然被那一笑的灿然华彩晃了神去。
那是符风第一次看到那人笑得如此释然,却也是最后一次。
彼时,那个玄衣男子只说了一句话——
说好了要与他同生共死,怎么能让他在黄泉下... ...等我太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