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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轰穿碎石的声音不绝于耳,越来越密集,却在某个时刻骤然停歇。难道这么久没动静,是江雀被人给打死了?
即便如此,钱亦尘还是很想认真感谢陆星君一番。换好衣服后把沾水的头发随意一挽,急匆匆出去。
什么叫无形救人于危难之中,不愧是帝星下凡!
温泉池修建在灵谷靠中,从这里能看到掌门人苍逢日常起居的那个树桩,清淡的树液气息从那里弥漫开来,隐隐能看到大树桩的顶端有三人对峙。
钱亦尘循着破坏的痕迹找过去,眼底映出的场景愈发清晰。
江雀挺高的个子躲在师父身后,紧张地指着前方:“你你你别过来,我是不会回凤麟州的,有本事再杀我一次啊!”
他眼底的黑痕愈发明显,被炼化的感情如有实质般离开身体,远远望去,像是一个江雀的身后重叠着数个虚影,神态或怒或哀,各不相同。
钱亦尘还未走近都能看清楚,更别提与他对峙的陆玄宸了。
江雀循着脚步声望过来,发现钱亦尘出现在枝叶掩映的树下后拼命对他使眼色,打算用人偶再来一次李代桃僵的那招。
没用的,放弃吧,这招已经不好使了!人家既然能发现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再说贺兰玖绝对不能短时间内两次大量失血。
钱亦尘遗憾地摇摇头示意他死心,踮起脚想将上面看的更清楚一些。
“杀戮不详。”陆玄宸言简意赅的收剑回鞘,被高处清风吹起青麻衣衫的下摆,仙气飘飘。
“也对,帝星杀戮则主不详,你戾气缠身也绝不愿见血……嘿嘿嘿……”江雀阴险地笑了几声,一把捞起身前的苍掌门扣住气管,“现在离开风水宝地,否则我就杀了他!陆星君,你不愿意看见无辜之人因你而死吧?”
这是什么情况?!
“……”陆玄宸眉头簇起,脸色顿时很难看。
“空狸,你这样让为师很难过啊。”被抓起当做人质的苍逢,双腿离地一阵乱蹬。
江雀紧紧抱着他不放,低声耳语:“师父,大敌当前你就忍一忍吧。你想想,我这种在修真界转一圈都人人喊打的,要是去了凤麟洲还有好日子过吗?陆玄宸他家里专克邪术的法宝不知道有多少,肯定会打散我已炼成的七情六欲,到时候就变行尸走肉了!”
苍逢瞟了一眼杀气腾腾的星君,同样紧张地回应:“行尸就行尸,大不了以后师父养你一辈子,现在的情况是你不跟他走,我这地方就要被拆了!掌门人死守风水宝地是初代掌门留下的祖训,我们还得留着这个破地方去和七曜宗怄气呢。”
七曜宗是修真界第一名门正派……
“咳,不是这样的。”明显被人讨厌的陆玄宸这才察觉到失礼之处,客客气气地施礼,“苍掌门见谅,我当真只是想解除您门下弟子空狸身上的血煞。他在这块养尸地……不,灵谷待久了魂魄越来越散,心魔已经肆虐,迟早会降下天谴。不过就算回到凤麟洲,我也不会使用过分的手段。”
“对对对,最多用捆仙索把我吊起来,然后按一天三餐的分量拿戒鞭抽打,一点都不过分……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江雀坚决不给师父犹豫的时间,加把劲继续煽风点火,把未来形容的无比凄惨。
苍逢担忧的神色和稚嫩脸庞极不相称,良久才叹了口气:“空狸要跟你去多久?”
“餐风饮露,潜心修道,为抵消罪过,大约需要七十八年。”陆玄宸回答的毫不迟疑,显然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
七十八名山匪纵使作恶多端,江雀纵使行侠仗义,也无法逃避这个因果。
“师父!”江雀立刻紧张地哀求,“凡人夫妇过一辈子也就七十八年,你是想让我去凤麟洲和他偕老啊!”
陆玄宸又咳嗽一声别过脸,意味不明的垂下目光。
苍逢犹豫片刻与他商量:“星君,风水宝地没有左右弟子行动的门规,不如我将空狸废去根基逐出师门,这样是否可以平息星君的愤怒?”
言下之意,他也认为陆玄宸这样不屈不挠抓自己徒弟是出于私情,反正绝对不是什么道法大义。
“我记得苍掌门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不止一次,空狸每每在外惹事被人告上门来,你都要把他赶出去一次。”陆玄宸不为所动的一敛衣襟,打算耗到底了。
江雀入门本来就晚,修行的炼情术也不需要什么根基,废几次都差不多,所以迄今为止已经被逐出师门二百多回了。
苍逢终于被徒弟放在地上,尴尬的揉了揉脸:“本门没有规矩,说被赶走的弟子不能再回来拜师。”
江雀见师父决定维护到底,马上硬气地和陆玄宸杠上:“而且本门专门出产邪门歪道,走火入魔而死的多了,不牢你费心。”
陆玄宸沉重地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你就那么……”
钱亦尘发觉身后有个妖气冲天的人在不断靠近,却仍然没有回头,而是在心里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你就那么想死吗?
江雀明显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心魔所困,但仍然不愿在来得及的时候补救,为什么?
钱亦尘和他接触的时间不长,还称不上了解,却知道就算时间久了,也无法理解这种人。
“他师父都不管他了,你还操什么心呢。”贺兰玖穿着那件凤凰神灵元炼化的红衣,衬着皮肤愈发惨无人色,从他肩下伸手揽过,足尖一点腾空落在树桩上,打断了这场谈话。
被锯断的树桩切面几乎能跑马车,一眼望去相当广阔,还有兵刃留下的深深刻痕。
钱亦尘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水汽,转瞬消失,人已经落在了树桩边缘。
“怎么就不管了?”苍逢听见贺兰玖的话,老大不乐意地翻了翻眼皮解释,“我前些日子还起了一卦,卦象很不吉利,或有妖孽重新临世,是天下所有修士的大劫。比起让徒弟跟你回仙洲不问世事,还是让他留下来应了这劫数吧。”
陆玄宸默然不语,神态依旧坚持。
“我好歹有个天算的名头,星君,你该信我。”
妖孽临世,则成修真界大劫?
钱亦尘终于嗅出那么一丝主线剧情的味道,插话道:“是蓝终吗?”
“那只犬妖你也认识?但我觉得他只是来历神秘,还不够搅得整个修真界腥风血雨。若说足够危险的,不就是……他吗?”江雀听见熟悉的名字眼前一亮,连忙岔开话题。反正只要不去凤麟洲,干什么都好!
钱亦尘发现他的目光直奔贺兰玖而来,赶忙解释:“他已经没兴趣称霸世界了。”
贺兰玖缓缓勾起热切的笑容,附和地点头。
“我没说是这个他,而是那个‘他’。”江雀终于壮着胆子从师父身后走出来,“当年赤炣只留身体,元神呢?”
钱亦尘下意识回道:“不是消散了吗?”
“那只是传闻而已,我还听过人魂妖身绝对无法融合的传闻呢,师父不也说他以人魂遮掩妖气?”江雀一指贺兰玖振振有词的反问,“若论起妖怪辈分,赤炣可说是祖宗了,相传在蚩尤之战时出现,比殷商时的九尾狐妲己还要早。但修士尽人皆知,大妖的元神比魂魄坚韧许多,不会消散,又有谁能将其元神打散?”
反正他不知道这种尽人皆知的事。
钱亦尘仍然不希望所有矛头都落在贺兰玖身上,辩解道:“照你这么说,妲己也有可能重新从殷商杀回来啊。”
“九尾狐早就被姜子牙斩杀,躯体尽毁,元神封印在天地不管的地方,她又不可能重生一次,总之是回不来了。所以不管怎么看,赤炣还活着的几率更高。”
“我不会把身体让出去的。”贺兰玖突然开口,笑眯眯的脸上杀意一闪而过,“就算赤炣出现,也只是个无处寄魂的元神而已。”
“……现在说这些太早,我们还是尽早去蜀州与封梵汇合吧。”钱亦尘没他那么自信,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
毕竟来到这里时剧情还没上演完毕,难保不会接触到作者的伏笔。
凶日妖潮的最大黑手已经被他拐跑了,现在看来不会与蓝终结盟。倘若赤炣重新出现并抢回了身体,局势是否又会有变化?
钱亦尘心底一惊,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考模式奇怪起来。
因为刚才想到那个问题的时候,他考虑的不是该如何解决敌人,而是赤炣出现之后,贺兰玖……该如何存在。
树间一阵沉默,风吹过枝桠的声音异常刺耳。
陆玄宸正色的突然靠近一步:“不知苍掌门是否还能推算出更多,比如妖孽生于何地,何时现世?”
“星君离位,天象残缺,剩下的,就不是我一介凡人可以知道的内容了。”苍逢苦笑着摇摇头,话锋倏然一转,“如若星君愿意在风水宝地助我一月,或许还能窥得更多天机。”
“好。”陆玄宸想都没想就点头,完全不顾倍受打击几乎从高处跳下去的江雀。
“那你们慢慢算,得到了结果,记得告诉我一声。”贺兰玖总算露出几分上心的表情。
钱亦尘看在眼里有点想偷笑,表面上说得自信满满,其实心里还是把赤炣当成很危险的对手了吧?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到底太长,等到他们算出结果,封梵估计已经和蓝终交上手了!
……
黄昏时分,风水宝地入口。
钱亦尘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了,必须在目标达到后早日踏上行程,不顾江雀挽留劝阻,踏上去往蜀州的那条路。
“就这么说定了,师父推演天象后,我带着结果去找你,你们要是觉得蜀州不够远,还可以再往西走走!”江雀浑身发毛地顶着星君不善的目光,眼含热泪殷殷叮嘱。
被叮嘱的钱亦尘一个激灵:“那个,你不用把逃离宗门的心思表现得这么明显。”
当前主线剧情绝对还在封梵那里,但开拓支线明显可以降低通关难度,日后打蓝终也有几分胜算。
至少要搞清楚,那只犬妖目的是什么。
江雀依旧拉着他不肯放手,也不顾贺兰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把他拽到旁边压低声音问:“你的驭灵术可召唤天地之灵,范围有多广?”
“……法术生效时方圆三十里左右的灵气都会涌来,但如果没有危急状况,我写再多字都没反应。”钱亦尘遗憾的叹了口气,心里继续说,不然贺兰玖早就被他收拾了。
驭灵术相当于借来灵气为己用,除非行正道,否则不会任他随意差遣。
“那我给你个好东西。”江雀鬼鬼祟祟的在袖子里翻了半天,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包。
纸包表面没有任何符咒,也没什么特殊的气息。
“锦囊?”
“不算锦囊,可如果有一天你无法御使天地灵气,又有不得不做的事,就把它撕开。”江雀阴险的把纸包塞进他手里,贴着耳朵道,“不管目的是否正义,都能让你得到最强的力量,比驭灵术好用。”
那不就是入魔吗?
钱亦尘不打算收下纸包,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日后用得上,干脆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
同时安慰自己,这不算投机取巧,只是多一道保险而已。
“你收了我的好处,所以日后出什么事,一定要帮忙啊!”江雀又拉着他的手嘱托,坚决不给钱亦尘把东西退回来的机会。
钱亦尘直翻白眼,这强买强卖的也太霸道了,不过他没打算将东西退回,想了想问:“你就那么讨厌陆星君?”
连他跟贺兰玖都能握手言和呢,邪道和帝星肯定也能好好相处。
这个问题估计很深奥,江雀死不正经的表情突然收起,眼白在瞳仁和黑眼圈的衬托下居然像玉一般白皙:“……很久以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受尽报应而死大概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但偏偏有人拦着不让我死,你说,我不烦他烦谁?”
“是因为……”钱亦尘想起他提及横死的家人时,绝望到平静的神态。
但以江雀的性格,那种过往,他是不会说的吧?
“陆玄宸是帝星下凡,迟早要回到天上,和俗世纠葛太多,未必是好事。反正这么追着我跑,痛苦的是他又不是我,……我可是个恶人呐。”江雀说着就低声笑起来,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愉悦,“对了,我还可以收个徒弟,以后还能帮忙打打架什么的。”
钱亦尘望着一脸大彻大悟相的江雀无言以对。算了,管别人干什么,他还有一摊子的问题没有解决。
贺兰玖在旁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灵谷上的天空已经不见了太阳踪迹。
是时候,该去蜀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