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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的婚姻从来都与政治和朝堂关系紧密相连,联姻不完全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结合,而只是相当于结盟。因此,洪泰帝为他的儿子们安排的婚配,几乎从无例外地都考虑了政治因素。
诚国公元鸿畴自然是一个很好的联姻人选。
如今,诚国公亲自请旨,又得了晋王爷“但凭父皇做主”的认可,那自然是一门皆大欢喜的婚事。
于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为赵樽与那位诚国公府的“元秀”合了八字,直说是两个人是“天作之合”,乐得洪泰帝当场下旨,册封了那诚国公之女为“景宜郡主”,赐予皇十九子晋王赵樽为正妃,待道常和尚择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时间,全厂贺之声不绝于耳。
那什么元秀品貌性情都极为拔尖儿,晋王爷又是光风霁月的大丈夫;那什么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么晋王爷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礼,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让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类的言论,亦是一句句全都贯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众人都在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呀,为什么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个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回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长孙,诚国公找回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儿,诚国公的女儿又配与了老皇帝的儿子为正妃。哦,对,最主要的是,晋王殿下得了一门良配,她该为他高兴才是。
在回京师的官船上,她与他许下那个三年之约时就说过,他有娶妻的自由。只不过,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约就作废。那么瞧这个情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约了吧?
她没有去看赵樽什么表情。
不过,大概太过了解,她觉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为那个男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处,都会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发着冷冷清辉的样子,从来不会为外界的一切所影响。既然他已经同意,那么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可从来不是一个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驸马爷,喝一个?”
一只大红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握着一个酒樽。
她微微抬头,入目的是东方青玄噙着笑意的妖冶凤眸。
恍惚回过神儿来,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结交的大臣,都走来走去互相敬起酒来。而东方青玄也适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来看她的笑话?
弯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个满杯,才轻轻与他一碰。
“大都督,请。”
“失望吗?”东方青玄突然问。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装着什么感觉都没有,装着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难受。可东方青玄这丫的真不是一个好货。瞧,他总是喜欢剥开了别人的伤口,再带着最美的笑容洒一把盐在上头。
心脏的某一处被蜇得厉害,可她的笑容却更为灿烂了。
“我从来不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驸马爷好样的,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袖子一拂,他仰头喝下杯中之酒,又浅眯着那一双潋滟的双眸,微微低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一个人用情太专的人,却喜欢用无情来伪装自己。驸马爷,戏还没有唱完,但愿散戏之后,你还能一如此刻,笑得开心。”
戏没唱完?
谁在演戏,谁又在唱戏?
夏初七无从去问,东方青玄已经离开了。很快,老皇帝也回到了座位上,脸上依旧延续着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征帝王威严的龙袍之外,他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可也就是这只手,杀伐决断,翻云覆雨,面不改色。
“父皇,儿臣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宁王赵析大概喝得不少,脸上全是酒熏的红润,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一只手举着酒杯,身子有些椅,明显失了仪态的样子,看得洪泰帝眉头皱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并不十分待见他这个儿子,尤其此刻他还在满朝文武面前“失态”,更是惹得他龙颜不悦了。不过,好在今儿是好日子,他没有责怪宁王吃个饭怎生就那么“多事”,只抬了抬手。
“讲。”
宁王放下酒杯,椅了一下头,嘿嘿一笑,语气很是诚恳。
“儿臣今日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父皇不要生气。儿臣是想说,绵洹如今回来了,父皇您高兴。可绵洹的脑子没好,父皇您肯定又得忧心。所以,儿臣刚才就一直在想,怎么为父皇分忧呢?吃着吃着,儿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酒醉”的宁王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可那一份“孝心”仍然是感天动地,听得席中众人连连点头,却把洪泰帝的眉头越说越皱。
“你到底要说什么?”
宁王打了个酒嗝,走出了席位,摇摇摆摆的说,“儿臣得闻楚驸马医术无双,在岐黄之道上,可直追华佗扁鹊,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请个旨,让楚驸马为绵洹诊下脉,看看那让绵洹吃了这般苦楚的歹毒之药,到底是何药,也好给绵洹一个公道。”
好一位孝顺的儿子。
好一位关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显被老皇帝暗暗压下的“当年秘事”,又一次被宁王赵析借着醉意给当场提了出来。而且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说罢又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
“择日不如撞日,楚驸马……请!”
真是一个好计划!
不仅把洪泰帝给架了起来,逼得他非得彻查“当年之事”不可,也当场就把夏初七给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让她想隐身都隐不住,自然会被傻子给看出来。
看着目光阴阴的宁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紧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
默了片刻,洪泰帝终是开了口。
“驸马,散席之后,你且与绵洹一诊。”
老皇帝发了话,夏初七不得不僵硬着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扯着嘴角,她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
“是,陛下。”
“草儿……”她话音未落,那坐在洪泰帝的边上,一直埋着头吃东西半声都没有吭过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圆瞪着双眸,满是惊喜的看着她。
“草儿……是你吗?”
看着他蟹一般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儿,夏初七汗毛倒竖,微攥的手心汗湿了,可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盯着傻子的眼睛,她速度极快的出了席位来,就地一拜。
“殿下认错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认,让傻子微微一愣。
看着她抬头的眼睛,他有些委屈的蹙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草儿不认他。
可是,他却也看见了她眼睛里的紧张……
场面一时僵硬着,宁王适时走过去,对傻子笑说,“绵洹,你可是识得她?”
傻子瘪了瘪嘴巴,可怜巴巴地盯着夏初七。可考虑了一下,他又非常不雅观的挠了挠胯部,才气嘟嘟地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
“我识不得。”
他赌气的语气有些好笑,可他没有承认认识,却是让宁王一愣。
“绵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识得,从来也不识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会隐饰也有限。他太久没有见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虽然不承认,却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瞄她,那神态,那动作,摆明了就是“此时无银三百两”,如何能逃得过座中这些精明人的眼睛?
一时间,座中众人神态各异。
宁王一双看好戏的眼神儿,越发闪烁阴霾。
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眼一眯,红袍微拂,又饮下一杯酒。
赵绵泽蹙了下眉头,与众人一样,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脸上。
只有赵樽一个人微微垂着眼皮儿,面不改色地犹自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没有担心过她的女儿身一旦曝光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叹了一声。
人家已经给她摆好了局,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她逃开呢?
看来今儿她的女儿身,是不得不被拆穿了。
果然,只见那宁王笑着轻轻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说了一句“绵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里有什么就要说,皇爷爷定会为你做主的,不然错过了今日,不说可没机会了”。他的话,一下子就让傻子想到来之前他叮嘱的那一句“看见你媳妇儿,如果你不认她,媳妇儿可就不归你了”的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迟疑着,考虑了,终究还是咕哝着小声儿说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妇儿,我一个人的媳妇儿。”
他声音很小,却字字都传入了在场之人的耳朵里。
“哗”的一声儿,全场都惊住了。
这一个消息来得比刚才诚国公请旨把女儿赐婚给晋王爷还要来得猛烈,自然而然的就点燃了一众人看好戏的心态。晋王爷的“男宠”,晋王府的良医官,梓月公主的驸马爷,居然是一个女的,还说是赵绵洹的媳妇儿,那代表什么?
不说欺君之罪,就论这关系,都值得人细细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面色一变,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厉了下来。
“崔英达,带毅怀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厉的阻止来得莫名其妙,可转瞬之间众人又都理解了。没有一个皇帝愿意在臣工面前承认他的“愚蠢”。如今让一个女子混迹于王爷,还亲自册封了女子为驸马,那不仅仅是夏初七该杀不该杀的问题了,还拂了他这个做帝王的脸面,损了他的威严。
然而,宁王今儿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不等崔英达把傻子带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这些日子以来,绵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儿臣面前念叨他的媳妇儿,那是在锦城府就与他交好的女子。绵洹人老实,是不会说谎的,他既然说是他的媳妇儿,父皇为什么不给一个验明正身的机会,不仔细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着他的三儿子。
“老三,你……”
只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目光阴了下,朝崔英达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把傻子给带离席上,免得他不懂又多生出一些事端来。然后才端正着脸,看向了夏初七。
“驸马,你怎么说?是让朕派人查,还是自己交代?”
说,还能说什么说?
在今日的吟春园里,明显有一个局。
做为局中之人,她除了入瓮又能如何?
不得不说,宁王这步棋下得也很不错,在众位臣工面前把傻子推出来,成就了他皇长孙的身份,压抑了赵绵泽。接着,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儿身,从而就可以治她与赵樽一个欺君之罪。
一下子就掰倒了两个劲敌,实可谓高招。
静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无的掠过赵樽冷峻无波的脸,没有看出他有什么表情,也不晓得他心里究竟做什么想法,心里塞了一塞,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对着上位的洪泰帝,缓缓地双膝跪了下来。
“臣无话可说,臣确实是女儿身。”
又是一阵“哗然”声起,有人在低低抽气。
洪泰帝却神色未变,“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着,夏初七看着他,淡淡地说,“回禀殿下,臣从小潜心于医术,不太懂得朝廷法制,只一心想以医报国,却苦于生成了女儿之身。在锦城府里,臣得闻晋王殿下班师回朝路过清岗,这才女扮男装,修整了仪容,欺骗了晋王殿下,同时也欺骗了皇上。所以,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关,请陛下赐罪。”
她朗朗出口的声音一落下,座中众人神色各异。
谁都知道她这番言论看似是在认罪,一来却可以保全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面子,二来又实实在在的为赵樽脱去了欺君的罪责,显然是要一力承担的意思。
很明显,这个结果是洪泰帝喜欢的。
他眸中的郁郁之色散去,松了一口气。
“楚七,你有报国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借驴下坡的意思,宁王不等他说完,又“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父皇,欺君之罪,可轻饶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于她,那我大晏国之体统何在,律法又何在?尤其这件事,依儿臣看,绝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小小女子,若没有人指使,又如何敢冒这么天大的风险欺君,还敢女扮男装做驸马?请父皇明鉴。”
他言辞犀利,直指赵樽,夏初七自然听得很清楚。
可显然,宁王料错了老皇帝的心思。
他并不想动赵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视着宁王,又是拍向了桌子。
“大胆!赵析,朕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连名带姓的喊他,显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吓得宁王狠狠磕头在地。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只是儿臣绝无半点私心,一心只是为了父皇,为了我大晏社稷着想啊……”
宁王说得声色动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虽借机狠狠骂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来了,当着满朝臣工的面儿,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来,给大家一个形势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众?
洪泰帝蹙着眉头,慢悠悠地看向赵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经心的坐在位置上,仿若置身事外的赵樽,闻言终于开了口。
“儿臣在。”
洪泰帝目光深了一深,意有所指的道,“楚七欺君犯上之事,你事先可是不知情?”
这话问得……
字里行间的袒护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夏初七心里凉凉的,随了众人的目光,也看着那个俊朗如神的男人。却见懒洋洋地放下手中酒杯,没有看她半眼,只淡淡道。
“儿臣确实不知情。”
像被重鼓给敲了一下,夏初七心下闷痛。
那感觉就像被人锉了心一般,难忍酸涩。她先前为了护着他说出那一番话来,她觉得那叫伟大,为了爱情而勇于牺牲。可同样一句话从赵樽的嘴里说出来,那无异于最为锋利的刀子,一下子刺得她体无完肤。
果然,什么感情都他妈骗人的。
男人多自私啊?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还不都是顾着自己?
心下沉沉,她压抑着急欲冲破胸腔的情绪,收回视线来不去瞧赵樽。
“陛下,事先臣下从未有起过‘欺君’的念头,确实只是因为臣下无知,犯下了错处,在陛下赐婚之后,又不敢明言告之。这件事,与晋王殿下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请陛下依律责罚我一人。”
她说得很慢,声音也有些哑。
一番话,慷慨激昂,却情真意切,让人唏嘘。
当然,她的说辞,其实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与赵樽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人驹知,根本就不是秘密。即便别人不知道她是女儿之身,赵樽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好。”
洪泰帝似乎有些满意。
淡淡的点了点头,他环视一圈,突地叹了一口气。
“你虽身为女儿之身,却有报国之愿,那是极好的。再且,朕与老十九受了你的蒙蔽,册封了你为驸马,那也非你所愿。真要论起来,你救了老十九的命,又救了太子一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听说有功,好些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停顿片刻,洪泰帝抚须一笑。
“这样好了,今日朕得回吾孙,心甚喜之。因此,饶你一次,算你功过相抵,朕也就不罚你了。可大晏有律,女子之身不能为官。即日起,褫去你晋王府良医官一职和驸马之身,待治好了太子的病,自请离去吧。”
功过相抵,确实也说得服人。
毕竟太子已病入膏肓之时,她的妙手回春那是有目同睹的。
然而,自请离去,什么处罚都没有,确实也是太轻松了。座中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多议论什么。赵樽唇角微微一掀,看了他爹一眼,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来,没有再开半句口。
能有这样的结果,自然也是夏初七事先没有料到的。
治好了太子,就自行离去?
这样也好。反正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弯了弯唇角,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来,忽略掉心里那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头,诚心的拜了下去。
“楚七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必将诚心救治太子——”
事情如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将会走向一个“圆满”的局势。楚驸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诚国公的女儿“景宜郡主”却会出现在诚国公府,然后名正言顺的嫁入晋王府,成为晋王妃,从此两个人远走高飞,北上北平府,在那边大好的土地上,再没有了夏楚或者任何的身份阻碍。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都在于一步之差……
就在夏初七磕头谢恩,头还没有抬起来的时候,却听见外头急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那人仓惶地步入殿中,要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人就已经抽泣了起来。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那声音,正是太子爷的贴身太监黄明智。
夏初七心里掠过不详的预想,抬起头来,却见洪泰帝不悦地瞪他。
“有事慢慢说,慌什么?!”
黄明智整个人都软伏在了地上,泣不成声,“陛下,太子殿下他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拉着呜咽,“太子殿下在吟春园门口……他,他突然殁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洪泰帝目光尖刺般瞪了过去,突兀地站起身来,整个人晃了两晃,差一点儿就站立不住。而席中的全臣闻言也已然而起,纷纷惊恐不安的看着那黄明智。就连一直声色不动的赵樽,那一只握住酒杯的手也是狠狠一捏,目光里射出一抹冷芒来。
显然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黄明智又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都没有听清。
在“太子殁了”那四个字入耳时,她的心脏就已经在“咚咚”地往下坠落了,眼前是赵柘那一双温和慈爱的眼睛,与他相处这段日子以来,无数的画面也在脑子里一个个呈现。
恍惚之间,她猛然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万丈悬崖。
旁边儿的冷风“飕飕”地刮过,吹得她遍体寒冷——
太子爷殁了。
那么,老皇帝刚才所说的“功过相抵”自然没有了。更何况,那黄明智还回禀说,太子爷早上起来还好好的,精神头不错。临走之前,只吃了一碗楚医官新配的药,那么她已经由“医者”变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些人又怎会放过她?
洪泰帝阖了阖眼,撑着额头,离开大殿前,冷厉地剜了过来。
“来人啦,把楚七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天子之言,一出就是命令。
赵樽目光一凉,“噌”一下站起身来。
可是看着她,他攥紧了手心,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夏初七挽了个笑容,心脏却一直在往下沉。
持刀装甲的禁卫军冲了过来,把她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推搡着往外走。旁边儿有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依稀之间好像看见了东方青玄带笑的目光,也看见了赵绵泽深深蹙着眉头。
她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一步步走着,看着赵樽再没了表情的冷脸,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可是,她的心里头,很多情节都一一串了起来……
他那日去栖霞寺里,与道常老和尚说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便是为了中和节这一天吧?那个诚国公的女儿,真的可能存在吗?她不信。元祐他老爹要是真的可以生出女儿来,又怎么会连儿子都是抱养的?
还有梅林之中,那个女人与他的对话。
那个女人是东方阿木耳吗?
她嘴里的计划是什么?计划中可有包括杀掉太子和陷害她这么一环?如今傻子回来了,傻子是嫡长孙,那么太子一死,赵绵泽做储君则会名不正言不顺。接下来,以宁王的本能,又如何能与手握兵权的赵樽相争?
怪不得东方青玄与赵樽来来去去的递那一本《风月心经》,原来东方青玄是为了他的妹妹,原来人家一直都是一伙儿的呀?很显然,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诚国公的女儿”,很快就会被偷龙转凤,变成东方阿木耳了吧?
怪不得他不拒绝赐婚……
怪不得以前御赐的王妃都会不等成婚就惨死。
怪不得……
原来他身边那个位置,一直都是留给东方阿木尔的。
什么狗屁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都他妈扯淡的。
她仔细想来,最可怜的人就是太子爷赵柘了。他引狼入室了吧?把阿木尔娶回府里,也就娶回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她猜得没错,他身上久治不愈的“梅毒”包括今天的“突然死亡”应该都与东方阿木尔有关吧?让太子爷染上了梅毒,东方阿木尔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为他侍寝,将完璧之身留给赵樽了……呵,在她的计划里,她要的又怎会只是赵柘太子妃的位置,她要的一直都是做赵樽的皇后吧?
图了那么久,今天终是爆发了。
只宁王那个傻缺,为他人做了娶衣却是不知道。
跨过高高的木槛儿时,她差点儿摔了一跤。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
太子爷死了。
死得一定是不明不白,那么,总是要有人来垫背的。
很不幸的是,她就将成为那个垫背的人了。
……
……
太子殿下暴殁而亡,为中和节准备的“百官宴”自然是用不着了,太常寺很快就要开始为太子准备丧礼而奔波了。太子的遗体已经停回了东宫,也就是“寿终正寝”的意思。
太子就殁在吟春园的门口。
据黄明智交代说,今日太子爷得知找回了皇长孙的事,十分的高兴,当即就让人备了车,又让黄明智为他梳洗更衣,还挑了一件新衣服穿上,一定要亲自前来吟春园。走在半路的时候,太子爷说胸口有些发闷,黄明智当即就要去找太医,可太子爷大概想早点与皇长孙见上面,直说不必去了,楚医官就在吟春园里。
可就在马车行至吟春园门口,黄明智放了马凳,撩开车帘要去扶太子爷下车的时候,他才发现太子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软倒在了马车里,已然没有了呼吸。
至死,赵柘也没有见上他的大儿子一面。
而懵懵懂懂的傻子,也不知道他爹死在来见他的路上。
二月初二未时。
在崔英达的安排下,傻子去了乱成一团的东宫,见到了他亲爹的遗体。
只可惜,看着雕梁画栋的东宫,看着他曾经八年的地方,傻子却是没有任何的记忆。他听话地跪在了太子的灵柩之前,也傻呆呆地看过了那一个干瘦的尸体,却没有掉一滴眼泪,除了害怕和紧张之外,也没有旁的什么情绪。
他早就已经忘记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也忘记了那个人那一双干瘦得不成样子的手,也曾经修长白皙过,也曾经亲热地抚过他的头顶,亲热的举起他小小的身子来,迎着阳光亲热的叫过他的名字——绵洹。
“殿下,这是太子爷原本要给你的……”
黄明智抽抽泣泣的跪在边上,背了人,把一个绣了花儿的香囊递给了傻子。
“哦。”
傻子看了他一眼,把香囊胡乱的塞在了怀里。
想了想,他又搓了搓手,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
“谢谢。”
黄明智听了他傻气的话,嘴唇抽泣着抖了几下,“哇”地一下哭得放开了声音。突然起身,一头撞在了太子的灵柩上。
“主子啊……奴才这就来侍候你了……”
“啊——”
看着他脑浆迸出,傻子吓得抱起脑袋,大哭了起来。
同样,也是二月初二未时——
夏初七靠在天牢冰冷的石壁之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这牢房有些久远了,不知道都有一些什么,看上去很是沧桑。三面都是石壁,一面是圆木的栅栏。那栅栏很粗,褪去了外面的漆皮,看上去像个沉默的老者,无声的诉说着牢中的历史。
牢里没有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
如今,她就坐在稻草上。
从下狱开始,没有人来提审她,四周一直很安静,几乎没有人声儿。她看不见隔壁的“囚友”,也闻不到想象中的恶臭和酸腐味道。总的说来,这间牢房算得上干净,也没有关押其他的囚犯。
寂静之中,她突然莞尔——会不会是vip牢房?
下了大狱的结果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心底里,也没有太多的恐惧。做为一个穿越女,要是没有蹲过大牢,以后回去,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她曾经穿越过——
“太子殁了。”
她脑子里一直都这几句。
一直想着这几句,才不会去想那个男人,免得心酸。
她需要安静一下。
安静地思考好,她穿越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天前,她还以为她穿越是为了与他遇见。
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低头双手捧着脑袋,她烦躁的揉了又揉,又抬头看着走廊外头一盏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突然觉得这个牢房,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光线太暗了。
“吃饭了。”
木栅栏的底部有一个小窗口,小得就一个碗口那么大,专供饭菜出入使用的。这会儿那小窗口被打开了,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小狱卒蹲在外面,推入了饭菜进来。
夏初七皱了下眉头。
中午吃皇宫大餐,晚上就吃宾馆,这节奏太损人了。
不过,她中午吃得有点儿多,这会子肚子也太不饿,只走过去瞧了瞧,却是有些诧异。那狱卒拿来的饭菜,不像她想象中的粗糙。一碗白白的大米饭,一个荤菜,一个素菜,还有一碗飘着肉片儿的浓汤。
“哟喂,今儿果然是好日子呀,怎么给我吃的这么丰盛?是皇帝陛下与时俱进的为了打造和谐大晏及而营造监狱新风尚,还是知道老子我会转世轮回,害怕我死了变鬼回来找你们的麻烦呀?”
懒洋洋地看了那小狱卒一眼,她轻松的调侃着。
可那狱卒明显被她那些太“高端”的词儿给说晕了头。
愕然的看着她,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些饭菜,是有人带进来的……”
轻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斜着眼睛看她,“哦对了,我都差点儿忘记了,我可是上头有人的犯人呢,你们千万不要随便欺负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出去了,回头还得来找你们麻烦。”
小狱卒被她轻松的样子逗乐了,呵呵一笑。
“不会的……”
他太和善了,和善得都不像犯人待遇。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说吧,谁吩咐你的?”
小狱卒慌忙的摇了摇头,“牢头不让说。”
夏初七却来了兴致,凑过去小声儿调侃,“偷偷告诉我,我给你银子。”
小狱卒眼睛一亮,“多少?”
夏初七比划了一个巴掌,挤了一下眼睛,“五两。”
五两银子不少了。小狱卒显然有些高兴,“好,我告诉你。是……晋王。”
心里猛地一沉,夏初七推开那些饭菜,颓然地坐了回去。
“你,你还没给钱呢?”
撩了他一眼,夏初七红着眼睛,在怀里掏了掏,摊开手来一摆。
“欠债!我没钱,找晋王爷拿去!”
二月初二申时一刻——
有人密奏于洪泰帝,说晋王府良医所有一个“青霉素研究室”,从来都不示于外人,是楚七研究药品的地方,而那些药物据说就是给太子殿下服用的,派人查探一下那个地方,或许就会找到太子殿下猝死的证据。
得了消息,洪泰帝当即指示老六赵楷,派了一群皇城禁卫军包围了晋王府。大概是赵樽胸有成竹,面对晋王府里的一众侍卫,赵楷高喊着“皇帝口渝,搜查晋王府”,很是嚣张地直接入了晋王府的良医所,找到了那些夏初七用来提取青霉使用的“霉变食物”。
当那些东西呈于皇帝之时,从老皇帝到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都心惊不已。直觉得那个楚七简直是疯掉了,竟然敢拿这样的东西给太子殿下使用?
“这些食物,有毒啊,陛下……”
“陛下,一定要严查此事!”
“陛下,太子爷枉殁,至死都没能见上皇长孙一面,实在让人悲恸万分啦……”
各种各样的进谏不绝于耳,可不论说什么都好,只那“霉变食物”一出现,是“楚七的药物致太子赵柘死亡”,就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谨身殿中,洪泰帝沉默了……
良久,他没有直接下旨如何办那楚七,却是语气郑重的吩咐。
“让老十九来见朕!”
二月初二酉时许——
赵樽冷冷地坐在书房里,也是一动未动。
“她没有吃饭?”
“是。”回答他话的人,是陈景。
狠狠蹙了一下眉头,赵樽目光冷得比冰块儿更寒。
“再端进去!务必让她吃下去。”
陈景垂下眸子,恭敬地抱拳,单膝跪在地上。
“殿下,楚医官是个固执的人。”
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一个“固执”的词儿,让赵樽浅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考虑了一下,他面色冷厉地盯了陈景一眼,突地死死攥住手,长身而起。
“本王去,就是灌,也得给她灌下去。”
陈景默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可还没有来得及等赵樽拎了食物去天牢,宫里头又来传圣上的旨意。
“殿下,皇上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赵樽喉结狠狠一滑,挥了一下袖子,吩咐陈景。
“你领了梅子去,必须让她吃。”
二月初二戌时一刻。
夏初七靠在石壁上的身子越来越冷。
她发现这入了春,竟然一点也不比冬天更暖和。那冷意就像毒蛇似的,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传入全身各处,冷得她浑身僵硬。可哪怕整个身子都冷透了,她却一点都不爱动。
她是个懒人,她想。
尤其是这会儿,怎生就像被人抽去了力道一般,人都没了精神。
都说爱情是毒药,失恋的时候,感觉就是这样子吗?她觉得这个理论太过高端了,或者是她太笨了,怎么都参悟不透,说有一肚子的愁绪吧,却又未必。
连眼泪都没有一滴,算什么失恋呢?
想了许久,心里杂乱着什么烦躁的情绪,可却没有那一句话来得锋利——“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会穴’上的头发,结为发辫,那这两个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不论天道如何轮回,不论相隔千年还是万年,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好想笑……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吧?
原来故事终归只是故事而已。
“哐当”一声儿,小窗口又被打开了。
那个被骗过的小狱卒又来了。
“吃饭了。”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开场白,夏初七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隔着一面木栅栏,她见到了梅子哭得通红的眼睛,而她的手里拎了一个食盒,“楚七,爷让我来给你送饭了。”
二月初二戌时三刻——
谨身殿里,灯火仍然大亮。
除了尚未安置的老皇帝之外,除了几位朝中重臣之外,还有他的儿子和孙子们,也都被召集在了一处。把如何为太子隆重治丧一事商议完毕,东方青玄又建议,要把楚七提去诏狱,由锦衣卫来审理“楚七谋杀太子一案”。他的提议,得到了几个老臣和几个皇子的附议,只有赵樽不肯松口。
“父皇——”赵樽目光很深,“若是楚七有意谋害太子,她大可不必去治他便是,又何需大费周折?这根本不合常理。”
他的话很有道理,可宁王却步步紧逼。
“父皇,话可不能这样说?一开始她可能是诚心要救治,可谁知道后来又受了谁的蛊惑,起了歹毒心肠呢?再说,别看她一个小小女子,都敢女扮男装欺君犯上了,又怎能以常人的思绪来看待她?突然起意,也不无可能。”说罢他又侧过脸来,看向赵樽。
“十九弟,如果不是做贼心虚,又有什么不敢让人提审的?”
赵楷顿时附议,“父皇,三哥说得对,只是提审,又有何不可?”
几个皇子各执一词,大臣们面面相觑,东方青玄只是淡然而笑,而洪泰帝今日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就在一日之间,他得了一孙,又失去一子,这会子暴怒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动,想了一想,他又望向赵绵泽。
“绵泽,此事你如何看?”
赵绵泽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被点了名,上前一步。
“孙儿以为,楚七先前救治我父王,确实是诚心诚意的,如今出了这事,我父王究竟身中何毒还未有定论,单凭搜查出来的一些霉变食物,就至她大罪,确实太过武断,且……”
“皇长孙殿下——”
宁王斜刺里插来一句,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声“皇长孙”喊得好不讽刺,随即,又趁机煽风点火。
“为人儿子的人该有孝道,如今大哥惨死,我们这些个做叔叔的人都寒了心肠,你这儿子做得,竟然还如此淡然啊,要替仇人说话?”
赵绵泽微微一愕,还未等开口,洪泰帝却是瞳孔一缩,瞪向宁王。
“你少生事端,不要胡说八道。”
宁王委屈的拱了下手,对洪泰帝说,“父皇,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如今大哥没了,谁心里不难受,可您看绵泽,是做儿子的本分吗?只不过是锦衣卫提审楚七,多大点事?不心虚的人,为什么要阻止?”
赵绵泽喉结一动,没有再说话。
见洪泰帝沉默,宁王又谏,“父皇,霉变之物吃入腹中会中毒,那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楚七居心叵测,有目同睹。恳请父皇下旨,让锦衣卫审理此案。过一遍锦衣卫诏狱里的那些个刑法,还怕她不将背后主使之人说出来吗?”
赵樽冷冷一哼,狠厉地撩了一眼东方青玄。
“锦衣卫的诏狱,都能让一个人招出他女儿穿的亵裤颜色来,还有什么罪,是不能定的?”
洪泰帝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颁旨。
“传旨下去,罪民楚七,欺君罔上,蒙蔽晋王,秘制毒药,谋害太子。钦定于洪泰二十五年二月初三午时,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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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传后改错,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