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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当空,夜色中的温柔随风一波一波的荡了开去。
栀子花枝轻轻一颤,歌细黛已跃上屋檐,微笑着,施施然走向他,“京城之大,小女子头顶的一寸之地能得闲清王光顾,蓬荜生辉。”
“谁让本王天生嗅觉敏锐呢,”景荣笑笑,盘了盘手中的玉石块,很神气的凑过去轻声说:“本王总能及时嗅到何处有生意可以做。”
“是,夜间总是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歌细黛笑着。她不知他今晚为何出现在这,从那断断续续飘起的异香,她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笑意温娴,身姿曼妙,在明朗的繁星下,她的双眸里泛着媚惑般的柔软,只是偶尔才能寻到与她年龄相符的俏皮天真。若不是他得知歌府的大小姐尚不到十一岁,他会认为她已经是令天下男人趋之若鹜的待嫁少女。
不禁,他想到自己刚到婚配之龄。紧接着,便又想到她在妓院镇定自若的解围,方才,气定神闲的回击。他看到了,她身上有一种白色曼陀罗的美。
歌细黛察觉到他的注视,似是在打量,她微抬起眼帘,肃肃然迎上了他的目光。
“本王早就到了,见你很忙的样子,你在忙什么?”景荣笑眯眯的眨眨眼。
“家事。”歌细黛也笑眯眯的冲他眨眨眼。
“什么样的家事需要在夜间忙?”景荣很困惑的盯着她,心底却不免想更深的看看她到底有多淡定。
“是啊,什么样的家事需要在夜间忙呢?”歌细黛的困惑比他更深。
“你不记得了?”景荣的表情变成了惊讶。
“是啊,我怎么不记得了?”歌细黛的惊讶更甚。
景荣盘着手里的玉石块,吟吟笑了,他对她有了新的发现——别人对她怎样,好的,坏的,她都能接受,然后,加一个‘更’字,再对别人怎样。
那并不是简单的接受,似乎是早已经历过世间最好与最坏的事情后,无所谓的淡然冷静。
而她又经历过什么?他不由得好奇。
这种好奇并不符合他,在他的眼里,世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为他所用的人,另一种是他要铲除的人,还从来没有令他好奇的人。
歌细黛也笑吟吟的,漫不经心的望着天上的星星。
“歌细黛?”景荣跟着她看星星。
“王爷?”
“本王站得累了,累坏了本王娇贵的身子你拿什么赔?”
歌细黛挥挥衣袖,扫干净了屋顶上的几片瓦,“王爷请坐。”
“你也坐。”景荣席地而坐。
歌细黛就地坐下。
“坐过来点,给本王挡风,本王身子娇贵,受风着凉了你担当得起?”
歌细黛坐过去了点。
“再过来点。”
歌细黛又过去了点。
景荣手托着下巴,扭头瞧着坐他旁边的歌细黛,一本正经的说:“你怎么不问本王来这里做什么生意?”
歌细黛微微一笑,问:“王爷来这里做什么生意?”
“本王来的很是时候,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该想的不该想的也都想了想,”景荣神秘兮兮的笑着,“不如由你开价。”
封口费?歌细黛张嘴就开了价:“一两银子如何?”
“一两银子?”景荣皱眉,“本王披星戴月,牺牲睡美容觉的宝贵时间,没茶喝没椅子坐,冷风中站了那么久,你竟然那么小气,才出一两银子,”他不满的哼了一声,“小心把本王气出个三长两短,掏一千两银子都摆不平。”
不等歌细黛说话,景荣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说:“不是本王夸口,这个雪玉膏你花一万两银子也买不到。”
“哦?”歌细黛瞧着那个称为‘雪玉膏’的小瓷瓶,惊讶于他很轻松的把银子挂在嘴边,好像他只是贪财似的。贪财真是很好的伪装。
“本王的独家秘方。”景荣笑得很得意。
“它好像很不错。”歌细黛立刻就明白了。
“十两银子,想要就成交。”景荣将小瓷瓶托在掌中,一副‘不要拉倒’的模样。
歌细黛把雪玉膏拿在手里,“它有何用?”
“不管是刀伤、火伤,还是钉伤,只要涂抹上它,一点不留疤。”景荣说着,视线落在了她的左小腿上。
歌细黛低头一看,正是芷风用铁钉钉的。血迹已干,印了很大一片。“药膏十两银子成交,”她伸手扯了一下血衣,笑了笑,“区区小疤。”
“你身上还有别的大疤?”景荣忽地从她手里夺回了小瓷瓶,商人般的眉开眼笑,“如此说,没有二十两银子,本王不卖。”
“二十两银子成交。”既然王爷要玩,歌细黛便要奉陪到底。
“银子。”景荣伸出手。
歌细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景荣吃惊的问:“歌大小姐连二十两银子的私房钱也没有?”
“明日就有了。”她真没有,倒是可以向娘借。
“也好,本王明日来取。”景荣大方的把药膏递给她,说:“涂吧,早涂早好,免得过了最佳时辰,疤痕消不掉,怪本王卖假药。”
歌细黛将药膏捏在手里,有一瞬间的发呆,并不是她真的发呆,而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药会不会有问题?
她知道他的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是不是处心积虑,却能感觉到他有野心。她不得不谨慎,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提防。
“你……”
不等景荣说完,歌细黛便笑了笑,将小瓷瓶在手指间旋转,带着惊讶的神色喃道:“它真的那么神,能消疤去痕?”
“你不信?真是见识少,本王试给你看。”景荣说着,将左臂的袖子向上一撩,随手拨掉歌细黛发间的簪子,用簪子扎进了肉里,然后,又用簪子在胳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那么优雅,那么自然。
鲜血自雪白的肌肤里流得很急,红得夺目。
歌细黛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看着,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整个人怔住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博得她的信任,用这种方式。而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还在笑,笑得很温和,满是柔情。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是的,不是手帕,是荷包,这荷包正是她的。他拿着荷包慢慢的擦拭鲜血,鲜血将荷包浸湿了。
莫名的,她的鼻子一酸。
当她回忆最近的八年时光,有六年的时间,是一直在逃,身体一直在疼,身体一直在流血。最后的两年里,心在疼,心在流血。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八年了,再苦再疼都没有流过泪。而如今,竟然有一个男子在为她疼为她流血。只因为想让她相信他。她的眼眶湿了,越坚强的心也越柔软。
“看,止血了是不是。”景荣将药膏涂在了伤口,果然,流血止住了,他似乎没发现歌细黛用指腹轻拭眼角,凝视着她瀑发披肩,温言道:“每日涂一次,七日内结痂去疤。”
歌细黛笑着,不由分说的拿回了小瓷瓶,“看上去很好用。”
“本王用二十两银子买你现在在想什么。”景荣漫不经心的盘着手中的玉石块。暗忖:她好像受过天大的委屈。
半晌,歌细黛遥望着天际的月亮,淡淡地说:“人活一世,管好自己的心,为它寻一个妥善之地安置即为圆满,其它都是身外之物,凡胎*,世事跌宕,尘里来尘里去。”
景荣没有问她为何说这番话,也没有再继续看她眼底如何也化不开的寂寥与冷漠。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想去懂。就那样跟着她看向月亮,替她询问:这天地之间,何处是心的安置处?
歌细黛相信,命运无常,必有心的安置处。
她不禁想到了那个叫景世天的男人,再过些日子,祈山之行,便可以遇到他了。
月色清清,月光幽幽。
半晌,景荣站起身,打着呵欠,懒洋洋的道:“本王回府了,不必送了。”
歌细黛看着他身形一振,似鹰击长空,顷刻间就隐于夜色里。他的武功真高,若是一心只图清闲一世,何必将武功修得如此高超。她低头瞧着手中的药膏,冷静的深思了片刻,握在掌心,纵身跃下屋檐。
回到房中,望着镜子里长发轻泻的自己,才恍然意识到她的发簪被他拿了去。
她褪去衣裳,看了一眼腿上的伤口,伤口挺深,她轻轻的用手指抚过,疼。一想到天很快就亮,她就笑了,笑得眯起了眼睛,躺在了床榻上,笑着睡着了。
她没让自己睡太久,天一亮,她就醒了。
今日,是爹爹的生辰。想必黎姨娘早已妆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兴师动众的围观那间草屋,焦急的等待着看歌大小姐的笑话,期盼着欣赏歌夫人难看羞辱的表情。
歌细黛衣着简约得体,带着些无花果,跨出了屋,迎着晨曦,去找黎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