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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太子,清君侧
太子殿下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谋反弑父?
雨停,狂风乱起,那风却似从冰天雪地吹来的凛冽寒风,能将人心活活的穿出一个血洞。
景盛帝的眼神晦暗深沉,铁青着脸,在一瞬间的愤慨后,他冷静了下来。毕竟是九五之尊,毕竟外有乱党造次,间不容发。此时不能自乱阵脚,要沉着。
皇帝老子的直隶禁军们都严阵以待,似结实的墙盾般护守大仪殿。
漆黑的夜幕,昏暗而沉闷,气氛诡异的森寒。
身为一国之君,在皇权动摇的紧要关头,可不能一直沉默。
景盛帝神色严峻,沉声道:“外有乱党之事,谁也不可声张。”
一旦危机泄露,势会造成园内皇宗们人心惶惶,局势将难以掌控,必要先稳住人心。
“即刻前往东阳殿,一干人等全都……带来。”景盛帝沉声下令。话到嘴边的‘拿下’,换成了‘带来’。这一干人等自然就是太子妃及太子的随从。
禁军副指挥使应是,命禁军火速赶去东阳殿——太子殿下的居处。
景盛帝又沉声道:“速去传朕的旨意,所有皇亲皇嗣及其所有家眷立刻前往无量佛塔殿,就说朕要设坛,在子时,为百姓祈求福祉。”话毕,他叮嘱了一句,“就说人多过于繁扰,一律不得带家仆,带齐家眷。”
数名内侍分头去传旨了。
园外有动乱,要先安定园内。一是为了控制形势,二是避免里应外合。
景盛帝接着下令,“传朕旨意,还能动的御林军全部归入禁军,派去护守无量佛塔殿,所有人寸步不得离,违令者斩。”
禁军副指挥使应是,派属将去传令。
皇亲皇嗣都集中一处,严加保护,不可无谓的损伤一人。至于皇亲皇嗣的家仆们,到时候,若被局面所迫,皆要成为人肉盾牌,命卑如草芥。能成大事者,必是有自己的判断,何为贵,何为卑。
如今,安排妥了园内,当务之急,需要先知道乱党是那支军兵,再行对策。京府军?御林军?皇城衙军?抑或是距离广和园较近的徽县和津县的驻守军?
很显然,皇帝老子没想到会有人造反,而且势头如此之猛——乱党数量远在园外的卫兵之上,千钧一发。
看定李云州,景盛帝命道:“速传左统卫陶子杰见朕。”
“陶子杰,已被臣手刃。”李云州躬身拱手,无一丝惧意,说得理直气壮。
景盛帝一怔,内侍总管白公公已上前一步,有护主之意。
“有人怀疑陶子杰有谋反之心,故取了其首级。”李云州眸中坚毅之光闪烁。
白公公又上前一步,挡在皇帝老子和李云州之间,拂尘里暗藏的软剑一触即发。
景盛帝负手而立,阴沉着脸凝视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年,约摸二十余岁,浑身一派刚硬的气息,令人能轻易的想到一只豹子。
李云州双膝一跪,双手一呈,“乱党逼近,臣自作主张持虎符为令,调整了卫兵部署。臣交还虎符,特来请罪,望陛下恕罪。”
景盛帝使了个眼色,白公公将虎符取来,呈给景盛帝。皇帝老子手握虎符,示意白公公退下,已变了脸色,看上去很平静,神情难测,沉吟道:“朕姑且饶你,速去查探乱党是何人领首,可戴罪立功。”
园外的的京府军是抗衡乱党的主力,军中不可没有统帅。此人有几分英勇威猛,不妨暂时一用。
李云州一副非常严肃的思索样,思索了一会,忽的云开雾释,拱手道:“既然乱党是太子的拥兵,不如将太子带到园外,当着乱党的面,取太子的首级。用首级号令乱党,乱党没有了主心骨,自会降服。”
真是无比简单的方法,园内如此多的暗卫和禁军,还会控制不住一个太子?这么一个简单的方法,皇帝老子不是没有想到,是他有别的疑虑。
“李大人的主意不错。”歌细黛领着太子府的随从走来,拍了拍手掌,笑了笑。歌细黛虽是喝了有迷药的美酒,在她很认真的坚持下,青曼还是将解药奉上了。
景盛帝冷目圆睁。
歌细黛款款行礼,“臣媳参见陛下。”
景盛帝淡淡的颌首,见她这般镇定自若,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困惑。
李云州微一躬身,“臣参见太子妃殿下,多谢太子妃殿下褒奖。只是,这不错的主意并非是臣所想到的。”
皇帝老子深沉的目光箭一般的飞了过去,紧盯着李云州。
“哦?”歌细黛替皇帝老子问了一问。
李云州偏偏还就不打算说了,拱手道:“臣立刻去查探乱党的领首。”
景盛帝朝暗处的两名侍卫道:“保护好李大人。”
两名侍卫应是。
李云州恍若不懂所谓的‘保护’是‘监视’,步伐稳健的出了大仪殿。
短暂的沉默后,歌细黛恭谨垂目,道:“陛下,请速发诏书,革去京……”
不等歌细黛说完,景盛帝神色不明的唤道:“白公公。”
“在。”白公公上前。
“你持尚方宝剑,传朕口谕,撤去京府军统卫、御林军统卫、皇城衙军统卫,胆敢有异议者斩。带虎符,回京调兵。”景盛帝在关键之时,所信任的就是这位跟随他十余年的宦官。
“是。”白公公语声浑厚如雷。
歌细黛保持着垂目,她未说完的话,便是:请速发诏书,革去京府军统卫、御林军统卫、皇城衙军统卫一职,派可信之人点兵集结,反包围乱党。
景盛帝回首,朝正殿望去,沉声道:“将门打开。”
殿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依旧闲适的坐在棋盘旁的景玄默,三十余名暗卫手持利器,将其包围之势。
景盛帝沉声道:“你们一路护卫白公公。”
暗卫们似一阵疾风般,跟随白公公,倾刻间刮出了大殿,隐入于夜色里。
景盛帝一个眼色,早已备好的弓箭手,齐涌至殿门处,将箭对准了景玄默,箭在弦上。只要皇帝老子再使一个眼色,箭将如雨,景玄默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歌细黛静静的看着,手指在暗暗的捏着。对于皇帝老子的性子,很是难以揣测,她的确有些担心。
皇帝老子深沉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如往常一样清冷宁静的景玄默,他只是坐在那里,神态自若。如果他脸上有一丝慌乱、畏惧、惊恐,皇帝老子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放箭。这就是景玄默,十余年间,皇帝老子一直在心里重复的:这才像朕的儿子。
再有八个多月就是让位之时,太子殿下却还要血流成河?
往昔无数种种都历历在目,一团寒雾掠过景盛帝的眉梢,无声的漫了开去。
景玄默却在这时开了口,遥向皇帝老子深深叩首,道:“儿臣认为,不妨再派人调遣徽县和津县的驻守军,虽说远兵救不了急,却是有备无患。徜若敌众我寡,便能耗着打持久战,等待援兵。”
景盛帝沉声道:“徽县和津县的驻守军,也成了你的势力?”
景玄默缄口不语了,不解释,也毫不心虚。
“陛下……”歌细黛刚一开口,便被景盛帝打断了。
他凉凉的道:“你是想跟朕说,乱党喊的‘拥太子,清君侧’的口号是欲盖弥彰,攀谄太子殿下的用意太过明显,其中必是有诈?”
歌细黛一笑。
“还想说,太子殿下若有谋反之意,绝不会与朕下棋而束手就擒?”景盛帝眯起了眼睛。
此女巧言辩论的口才,皇帝老子已经见识过。
歌细黛微微躬身,诚然道:“陛下英明。”
正在这时,禁军副指挥使轻声禀道:“启禀陛下,皇亲皇嗣们均陆续进了无量佛塔殿,除了宁王、瑞欣王、五皇子……”一连串名单读的皇帝老子已不奈烦,“他们都在东阳殿的正殿里昏睡着。”
景盛帝微微一诧,本以为他会追问为何那么多人昏睡在东阳殿,却是问道:“除了这些人,其余的全都进了无量佛塔殿?”
禁军副指挥使怔了怔,如实道:“属下失职,这就去点查。”
“不可打草惊蛇。”景盛帝此话说的很轻。
待禁军副指挥使刚一出殿,皇帝老子眼神一抛,便就有一名侍从悄然跟出。连儿子都无法全信,自然是可信之人甚少。
方才被派去‘保护’李云州的侍卫奔来,传来急报:“乱党开始强攻,李云州大人在率兵抵守。乱党的数量众多,已将南北两门围堵蛮攻。”
可想而知,南北两门一旦攻破,乱党洪水般涌入,危机重重。
景盛帝不动声色,在亮如白昼的火把照耀下,神色平静,道:“传朕口谕,取乱党一枚首级者,赏银五十两;取乱党十枚首级者,赏良田一亩;取乱党一百枚首级者,封爵。”
“是。”
“再传朕口谕,及时醒悟,在阵前起义者,朕一概饶恕。阵前起义者取乱党首级一枚,赏银六十两;取乱党十枚首级者,赏良田一亩一分;取乱党一百枚首级者,封爵可世袭。”
“是。”
“再传朕口谕,取乱党领首的首级,封王加爵,赐良田百亩,授免死金牌。”
“是。”
歌细黛眼中露出了轻松的喜色。皇帝老子有条不紊的一道一道的诏布口谕,在敌众我寡的局面下,如此大手笔的奖赏,不仅能鼓动军心,还能激励乱党倒戈。
说起免死金牌,皖国早在开国之初,为元勋们颁授过。免死金牌是除非犯了谋反罪,任何罪都可免除不予追究。而如今,有免死金牌的只有太子殿下,太子的这块免死金牌,是天圣皇后的死换来的。
既然乱党号称是太子的拥兵,为何不挟太子以令乱党?皇帝老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景盛帝眉宇间煞气一显,锋锐无比,微一沉潜,好整以暇的暼向歌细黛,道:“你说吧。”
歌细黛一怔,可以说话了?她肃然的道:“一些事情,臣媳也并不完全清楚。”
“说你清楚的。”景盛帝的神色不明。
歌细黛也不推辞了,在这种时候,最好是要知无不言,“今日清晨,太子殿下去了御膳房,暂革了御膳房的掌事一职,却并未限其自由,并交由一名砍柴的暂领掌事一职。臣媳若无猜错,砍柴的便是太子早已安排的耳目。为的就是在御林军的伙食里下药,将他们迷昏。”
皇帝老子在听着。
“晌午时,太子殿下去了园外京府军的大营,把原统卫陶子杰果断杀除,将虎符交给了李云州,让他以虎符为物号令卫兵。追溯这位李云州的阅历,能发现他在七年前是太子府的府兵,后来,仕途顺畅,在京府军中举足轻重。此人,应是太子殿下的势力。”歌细黛隔空望着景玄默,字字说得淡然,却满是凛然。
皇帝老子的脸色变了变。
歌细黛习惯性的一笑,“臣媳受太子殿下所托,将部分人选瞒过陛下,暗中邀进了东阳殿,请他们品鉴蒲萄酒。太子殿下事先在桶里下了药,应该是与御林军所服下的药效一样。有人喝了美酒倒下了,有人心生猜忌,没有喝,便就在出府时倒下了。如陛下所知,他们都躺在东阳殿的正殿里。”
皇帝老子默而不语,在盘恒着什么。
歌细黛说得云淡风清,“臣媳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谋反之意,仅凭太子的所作所为,若要谋反弑君,”她平静的看向景盛帝,“此时的园门都将打开,迎接乱党进园内大肆扫杀。”
皇帝老子眉心一皱,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紧了紧。
歌细黛的声音平常,轻描淡写,“如果太子殿下有谋反之意,被迷药迷昏的,就将是这些手持弓箭对准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之人。”
一片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后,歌细黛又说话了,她会慷慨激昂的表述太子殿下的忠心?会信誓旦旦的证明太子殿下的大义?她没有,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企求、渴盼、希望、真切……,那些关于说情的意味,在她的情绪里丝毫寻不到踪迹。她只是简单的说了五个字,“请陛下明鉴。”
然后,她微垂着眼帘,那眼眸里却有着如何也隐不去的光芒。
请陛下明鉴。
皇帝老子陷入了沉思,沧桑的面容上,丝丝倦意轻轻的浮现,又轻轻的褪去。
夜风吹得冷了。
禁军副指挥使急步归来,向景盛帝禀道:“属下查点了皇亲皇嗣,唯是不见二皇子和七皇子。”
景盛帝若有所思,沉声问:“二皇子与七皇子的家眷如何说的?”
“二皇子用过晚膳,身体好了些后,在园内散步。” 禁军副指挥使说道,“七皇子贪玩,也不知道去何处玩了。”
景盛帝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无下文。
远处传来的厮杀之声不绝于耳,使阴沉沉的夜色宛若野兽般张牙舞爪。
景盛帝神色莫测的望向殿内,看定景玄默,阔步拾阶而上,挥挥手,让持弓箭的禁军都退下。
“儿臣叩谢父皇。”景玄默伏地叩首。这一叩,叩的不是饶命之恩,而是信任之意。
“说吧。”皇帝老子迈进殿内,端坐于棋盘前,执起棋子,与太子殿下继续弈棋。
两人弈棋,那画面定格住,似乎是景盛帝在跟年轻的自己的对弈。
半晌,景玄默清声道:“儿臣察觉到有异样……”
“察觉到有异样?”景盛帝最为关注的就是这一点,太子是如何察觉到有异样的?京城里,到底有多少太子的势力?那些皇嗣们的身边,到底有多少太子的眼线?太子又是如何在悄无声息的运筹帷幄,如何在审时度势的总揽大局?
如此重大的异样,皇帝老子竟没有察觉。这是第一次,皇帝老子发现了太子的沉稳非常人所能参透。他表面上清淡宁静,不张扬不花哨。他低调的治洪灾、灭顽寇、剿山匪、平潘王、伐蛮夷,已让皇帝老子见识过他的宏略及果敢狠辣。殊不知,这位看上去无外戚势力、无权臣攀结的太子殿下,竟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织了一张广而密的人脉之网。
景玄默似乎是无意的避开了皇帝老子的关注点,道:“是,儿臣察觉到了有异样。就开始设想,如果有人在广和园里发动政变,会如何行事。”
皇帝老子将手中的棋子落定。
“胜算最为大的,便就是策反一支京军作为主力,从京城围攻而来。策反值守园外的营兵长官,再策反园内营兵长官,里应外合。然而,儿臣不知道政变的具体细节,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便主动出击。”景玄默神色淡然,语声也颇为平常。
在两人弈棋的同时,景玄默把他的初衷都叙述给了皇帝老子。
景玄默为了有人在膳食里下药,便暂革了御膳房掌事一职。如果那位掌事敢面见陛下弹劾太子殿下越权,说明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殊不知,此人心中有盘算,选择了隐忍。景玄默命那位暂理掌事,也就是劈柴少年监视此人的动向,发觉此人欲在禁军的膳食里下毒药。于是,此人被劈柴少年所暗杀,按景玄默的指示,在御林军的膳食里加了迷药。
至于为何杀京府军的统卫陶子杰,景玄默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即无证据证明陶子杰参与政变,也无证据证明陶子杰没有参与政变,因此,杀死,以免后患。
这也就是李云州所说的:有人怀疑陶子杰有谋反之心。
李云州确实是太子的势力,他曾是太子的府兵,后来,太子见他英勇威猛,就暗中扶持他,使他的仕途顺畅,得到了京府军参军一职。此次,与陶子杰共同值守广和园的本不是他,是他制造了一场变故,从而目的达成。
被问起为何以品酒为名义,迷昏皇亲皇嗣们时。景玄默说道:以免有内应,以免有人趁机滋生事端。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初衷,他察觉到有人要发动政变,无法有足够的把握让皇帝老子相信他的判断,只有先下手为强,不动声色的把各个关键环节重新部署。
歌细黛就在正殿外听着,不禁,她的心里有翻涌,多么相似啊!
上一世里,景世开在祈山行宫谋反时,采用了三点战术:有外兵,有内应,以及买通御膳房的掌事,在膳食里下毒。
不同点,就是下剧毒与下迷药。还有一点不同,在谋反前,先是在京城放出谣言,说六皇子与一位皇妃有染,被皇帝捉奸后,愤而谋反逼宫。
如果没有景玄默的高瞻远瞩,此时的广和园势必已被乱党烧杀中。
不由得,歌细黛诧异,景世开被迷昏了,无法主事此次政变,而似乎,景世开也没有参与,即使是参与,也仅限于知情而已。那么,是谁在幕后主使?难道,上一世里,景世开是有一位极其神秘的幕僚?
这时,一位身负重伤的暗卫纵马而来,呈上密封军报。
景盛帝看罢,暴怒的神色突起,慢慢的被压了下去。
原来,白公公将要抵达京城,便遭受埋伏,是一批手持铁钩链刀的黑衣人。正在拼杀时,就出来另一波黑衣人截杀,让白公公速带人走。白公公进了京,开始按景盛帝的旨意,撤去诸军统卫,忽而听到谣言四起,道是‘太子妃与闲清王通奸被捉,被皇帝下密旨废黜,太子不服,因痴爱太子妃成恨,愤而谋反逼宫。’
白公公连忙差人将此事回禀皇帝老子,是在暗示:有人在京城放出谣言,为谋反在造势。
显然,太子谋反是假,那么,这次宫廷政变是谁的策划?
与此同时,京府军来报:听闻陛下的悬赏,乱党内部动荡。再有李云州勇猛镇守园门,一片凶残惨杀,乱党节节败退。谁知乱党的首领及其残兵丧心病狂,挟持了七皇子,被围困于园外的北宇亭,在指骂太子殿下出尔反尔的设计陷害,想见陛下诉说冤由。
景盛帝拍案而起,沉声道:“太子。”
“儿臣在。”
“把你七弟救出来。”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