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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璟小公子是个早熟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家里不容易,和满身沉疴的父亲相依为命,从来不在父亲面前调皮捣蛋,不管在外面干了什么事情,回家之后都会是父亲最暖和的那件虎皮大氅。
在外面就是又虎、又皮。
在原焕眼里,他们家小家伙乖巧可爱惹人疼,如果不是派人在书院里看着,他还不知道这小子那么能折腾。
才七八岁的小娃娃,放到后世也就小学二年级的年纪,怎么提前迎来了中二的青春期,早熟也不能这么早熟吧?
袁璟小公子和他柔弱的父亲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甘拜下风,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以一句“噫吁嚱”为开头讲述他和小伙伴们在竹林的探险。
春天的竹笋很好吃,竹笋炒肉更是难得的美味,没有肉他也不嫌弃,书院的大厨会做很多菜,只有竹笋也很好吃。
袁璟小公子博览群书,这些天正巧看到几本记载了竹子种类的书,上面说有些竹子地底下的部分很长,冬天不容易受冻害,所以春天长出竹笋,有些竹子地底下的部分不太长,冬天容易受到冻害,所以夏天秋天长出竹笋。
夏天到了,厨房不经常做竹笋吃,过了吃春笋的季节他们还可以吃夏笋嘛,何必拘泥于季节?
书院里有好多竹林,士孙萌士孙先生院子里也有,他前些天路过的时候看到笋芽露在外面,应该就是书上说的夏天秋天长竹笋的竹子,士孙先生种竹子肯定也是为了吃竹笋,不然费劲儿种竹子干什么。
袁璟小公子逻辑清晰思维缜密,不光说服了自己还说服了一群小伙伴,他们本来想的是先找士孙先生商量商量,等士孙先生同意了再去挖竹笋,只是士孙先生这些天请假不在,眼看着竹笋全都长成了竹子,再长下去就不能吃了,这才先斩后奏进了竹林。
奕哥最近开始学写策论,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辰,他们之前想让厨房在奕哥生辰那天准备个丰盛的宴席,顺便给奕哥一个惊喜,谁知道□□的竹子竹笋都不能吃。
书上的内容博大精深,他看过的书还是太少了,下次一定长记性,多看几本书找准了哪个能吃再挖。
原焕:……
也就是郭奕这些天忙着学习,不然这几个臭小子也不会折腾成这样。
孙家几个小子玩儿起来不计后果,哪天不捣蛋才稀奇,有人陪他们一起捣蛋只会玩的更开心。
他该庆幸这年头就算孩子调皮捣蛋书院的先生也不会叫家长吗,不然难得去书院一次就是孩子惹事被叫家长,这经历实在令人难忘。
老父亲无声叹了口气,让小家伙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好的在书院不和人打架,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袁璟小公子身体一僵,讨好的扯着他爹的袖子,“阿爹又知道啦?”
他不爱打架来着,书院里的学生都比他大,大部分都是已经及冠的成年人,从书院出去之后就要当官做事,他们没有接触的机会,就是见面也说不上话。
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只有那些被家里人塞到书院的世家子弟,一个个的高高在上,竟然还偷偷说阿爹的坏话,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揍他们一顿还是轻的。
下次做的再隐蔽一点,他能带上一群人去打群架,反正骑射武课他学的好,那些家伙比他大几岁也打不过他。
“阿爹,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袁璟小公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亲爱的父亲,心里默默加上几个字,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被发现。
之前准备的仓促,以后有经验了肯定更加隐蔽,只是教训几个背后偷偷说人坏话的小人而已,不值得惊动阿爹。
小家伙小心翼翼试图萌混过关,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十天才休息一天耶,阿爹舍得在这久别重逢的日子里罚他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知道错了嘛。
原焕对小家伙的撒娇向来没有办法,小孩子调皮和他讲道理就好,讲不通再上手揍,“书院里有不少竹林,为什么祸害别人院子里的东西?”
“我们想和士孙先生商量,只是士孙先生不在。”袁璟理直气壮的反驳,手里拿着他爹腰封处挂着的玉佩不撒手,“阿爹你知道吗,竹子有好多种类,不是每一种都能吃,现在已经是夏天,只有士孙先生院子里的竹笋长的最好,那可是我们精挑细选挑出来的地方,谁知道最后挑出来的竹笋还是不好吃。”
“书院里有人做饭,哪里需要你们亲自挖竹笋?”原焕摇摇头,屈起指头在小家伙脑袋上敲了一下,想玩就直说,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袁璟小公子很不赞同这种说法,抓着他爹的手指语重心长道,“阿爹,我们要自食其力,不能坐享其成,挖竹笋很累的,比扎马步还累,我们挖的时候谁都没有先放弃,把整片竹林全挖干净了才停手。”
“把整篇竹林都挖干净了,然后又给人家种回去,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原焕有些哭笑不得,“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说,咱们家还没有穷到让你挖竹笋的程度。”
“其实也不单单是想吃竹笋。”小家伙回味着竹笋炒肉的味道,想到铁锅打造不易,摇摇头表示他其实很好养活,不像书院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仗着家里有钱就各种挑剔,还拿孔夫子的话来欺负人,“阿爹,干农活可以锻炼力气,我们书院里好多人力气不够,今年秋收的时候加个干农活的课怎么样,让他们知道爱惜粮食才好。”
“他们?今年新招的那些年轻人?”书院制度走上正轨之后,原焕对那边便减少了关注,天下未定,不能把世家得罪的太狠,有想把家族中的年轻子弟送去书院的,只要学问看得过去,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好拦着。
现在看来,那些人对书院依旧不太友好,试探了几年之后还是坐不住开始想挑事儿,能忍到现在也不容易。
袁璟毕竟还小,太深奥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他知道仗势欺人肯定不对,还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食殪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谁家平时吃饭跟祭祀一样讲究,他们不嫌累吗?【1】
老父亲饶有兴趣的听儿子吐槽,听完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有这些吗?”
“他们倒是想更过分,可惜没有时间找事儿。”说到这里,小家伙立刻精神了起来,“阿爹阿爹,我师兄超凶你知道吗,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不敢招惹他。”
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们只敢欺负家世不如他们的人,要不是他偶然间听到,还不知道书院里竟然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机智如他当即去老师的书斋里把季珪师兄带过去,再然后,那些人全部被骂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缝钻地里。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那些人交给崔季珪来管正好,在书院里不好好读书,将来离开书院也不会好好做官,只是挨几句骂而已,罚的有些轻了。”原老板面上带笑,只是笑容不似往常那样令人如沐春风,“璟儿刚才的提议不错,书院里的学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这些事情书院自己安排就行,璟儿有心提建议的话,明天阿爹带你去荀家转转,好让你和文若先生学学怎么写东西。”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加油你可以。
袁璟小公子听的目瞪口呆,“阿爹,我还没到学写策论的年纪,也不用学写公文。”
书院里那些比他大十好几岁的人都不一定会写那些东西,他只是一个比寻常人稍微聪明了一点点的小孩子,就算聪明也不能让他学那么早,这叫、这叫揠苗助长。
阿爹不能太过分!
小家伙也不是不愿意学,就是想撒娇而已,平时在书院里需要稳重大度,不然在一帮平均年龄比他大十五岁的同学中真的很明显,在外面为了面子要保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最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在家可不用那么麻烦,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袁璟小公子在他亲爱的父亲跟前磨叽了好一会儿,这才假装不情愿的应下,一边玩着他爹的手指一边问道,“阿爹,告老还乡不都是自己上书吗?为什么士孙先生能替他的父亲告老还乡?”
他知道士孙先生的父亲在青州,听说还是个大官,俩人又不在一起,士孙先生想要告老还乡可以直接自己说,信件送到士孙先生手中和送到官署差不多,何必转手多此一举?
不明白,想不通,太难懂了。
“他们父子情深,你们士孙先生在书院教书可以养家糊口,不忍老父年迈还要操心政事,便自作主张帮他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原老板笑得更加温和,腾出来一只手捏捏儿子的小脸儿,“璟儿以后如果舍不得阿爹受苦,也可以帮阿爹告老还乡。”
袁璟:???
是这样吗?
为什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老父亲满眼纯良的看过去,“有哪里不明白吗?”
袁璟缓缓摇头,“没有,只是在想阿爹告老还乡要去找谁。”
他没有记错的话,冀州最大的官就是他爹,虽然天子现在住在邺城,但是那家伙并不管事,干活儿的还是他爹,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皇帝没事儿只会给他爹惹事,那么大的人了还没他一个小孩儿省心,不喜欢。
回神回神,现在不是说那个小皇帝的时候。
冀州最大的官是阿爹,阿爹不乐意继续当官,谁来接任他的差事?
小家伙越想越懵,松开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阿爹的意思难道是……”
无良的老父亲安抚的揉揉儿子的脑袋,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更让人害怕,“璟儿如此聪慧,阿爹也能放得下心。”
袁璟把脑袋埋进他爹怀里,“我不,我笨,士孙先生一大把年纪了才帮他父亲告老还乡,阿爹还年轻,现在说这些太早,不想不想不想。”
老父亲笑吟吟把儿子从怀里挖出来,“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有孙策十五带兵,璟儿觉得自己比不过他们?”
“当然不会。”小家伙吃软不吃硬,正是最经不起激将法的年纪,哼哼唧唧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开口,“我可以给阿爹帮忙,但是阿爹不能告老还乡,阿爹那么年轻,才不用告老还乡。”
在袁璟小公子心中,只有年纪大干不动活的人才会告老还乡,人年纪大了就会死,他爹那么年轻,才不要学人家搞什么告老还乡。
父子俩窝在房间里说个没完,直到外面天黑下来才各自休息,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活力满满的小家伙跑来和亲爱的父亲一起用饭,吃完之后就催着去荀家拜访。
说学就学,绝不认输,他看那些自诩出身高贵的世家子不顺眼很久了,这次一定要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他是正经的提意见,一切都是为了书院的发展,现在冀州书院那么多,他们邺城书院身为第一座书院,还拥有一座比所有地方的藏书都多的藏书楼,风头不能被其他书院抢去。
邺城书院办的好才能给其他郡县的书院做榜样,他们可是府城耶,怎么能被其他书院压一头?
小家伙踌躇满志,势要在年纪尚小时干出一番大事业,给史官留下足够多的材料来记载他的事迹,也不用太多,能留下“甘罗十二为使臣”那样的记载就好。
荀彧正准备处理书房里堆着的公务,得知他们家主公过来以为有什么事情赶紧出来迎接,听完袁璟小公子的壮志豪言后神情复杂,只想让他们家主公正经一点,不要仗着小公子年纪小欺负他。
他实在想不明白,主公的身份不是秘密,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也知道主公的身份,怎么到现在为止只有这和主公最亲近的小公子不知道?
寒门子弟寒门子弟,什么样的寒门能养出来他们家主公这样的人,只看周身气度就知道不可能,世上还有比主公更像世家子的世家子弟吗?
袁璟小公子乖乖坐好,见荀彧一直不说话,扭头看了看神色自若的父亲,发现他已经开始倒茶品茗,只好继续问道,“文若先生,给书院的建议好写吗?我爹说不用太麻烦,和你们平时写给他看的东西差不多就行。”
荀彧:……
既然如此,直接由主公来教岂不是更方便?主公过来到底是炫耀孩子还是炫耀孩子还是炫耀孩子?
“我先拿一份公文,小公子稍等。”荀彧笑了笑,走到书架旁拿了几卷竹简,温声细气给勤奋好学的袁璟小公子讲格式,说完之后留小家伙自己找感觉,然后转身到他们家主公对面坐下。
原老板笑吟吟倒了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怎么看都像是不慎落入凡尘的天上谪仙人,“璟儿上进,辛苦文若教他。”
“小公子年岁尚小,现在让他学这些是不是太早了?”荀彧面上笑意收敛,将视线从努力研究公文的小家伙身上收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还是说,主公的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了?”
不是他多想,实在是今天这出弄得像托孤,他想不担心都不行。
原焕:???
“哪有?”原焕无奈放下茶杯,“我的身体如何你们还不清楚吗,真要不舒服也出不了门,今天只是带璟儿出来玩,不要多想。”
荀彧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
带小公子出来玩?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袁璟(袁卷卷):古有甘罗十二为丞相,今有袁璟七岁看公文,总之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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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语·乡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