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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六日
李老师带着我的雨衣不见了,只有她在门廊那边看着我,满脸微笑,好像是在嘲笑我弄丢了爱人。我很生气,我把她提起来乱晃,想教训教训她,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她身子太脆弱,我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她就像鸡蛋壳一样咔得裂开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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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碎块已经在垃圾桶里摆了好多天了,还是不停对我眨眼睛,对我笑个不停,对我说着我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我记不太清日期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总之,她弄得我心烦意乱,我得把她扔掉。她死了以后看着就像一堆鸡蛋壳,肯定不会有人怀疑我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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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能下楼,——我好像在走廊里沉沉睡了过去,那张脑壳空荡荡的我自己的脸一直盯着我自己,陪我过了一晚上。
我找不到钥匙了。
我似乎开不了门。
不过没关系,我另有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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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忘了给冰箱插电线,里面的东西全发霉了,不过没关系,我吃发霉的东西也能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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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窗外的乌鸦越来越多了,像是蝗虫群一样,每条乌鸦都叼着一个眼珠,每天夜晚的叫声都锥心刺骨。
不过没关系,我就这么睡也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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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疯了,我无法安眠,我必须把窗户封起来。煤炉子很呛人,屋子里一下不透气了,我感觉我要窒息了。
不过没关系,我死了也能爬起来继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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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关系?
我自己也开始发胀了,难到这也没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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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记起来了,我早就失败了,我自以为是,也许仪式真正的含义是用她替换我,走向更远方的也不是我,是她。
我已经完了,一切早就结束了,我终于找到了日历,但它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我该收拾一下房间,找个地方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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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宁永学目视曲奕空把锅放在地上,“要是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说出来。”
念完日记以后,他起身拿碗,又拿勺子舀汤,往碗里盛了相同的勺数。除此以外,他还确保每个人碗里的肉一样多,尖笋一样多,萝卜块也一样多,包括豆子的数目都差不了多少。
他动作很快,分拣得很迅速,他以前在队伍里分食物也从没有过人质疑。
“好吃。”路小鹿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大口汤,似乎和日记相比,她更关心汤的味道。“这是谁做的?”
“她做的。”宁永学说。
“他做的。”曲奕空几乎是同时发言。
“呃......”
“我只调了味,就是这回事吧。”曲奕空直接端着碗喝,“这家伙口味不是中都人,实在差太远了。我调了好久,勉强才把味道纠正过来。”
宁永学也端起碗尝了口,口感也好,味道也好,都完全变了,非常适宜,一点也不像是他这个收入阶层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这家伙是哪儿来的大家闺秀吗?
“这不是我做的东西,”他品了好久,最终扬起眉毛,“你怎么弄的?”
“你包里的东西都能调口味,你自己不知道而已。”练功服少女瞥了他一眼,“当然,我也是第一次用,不过,只要挨个尝一次就能领悟到用法了。”
“兴趣?还是说天赋异禀?”宁永学又喝了一口,吞进去一块炖烂的肉。这家伙说得轻松写意,但这手技法可不是一般厨师的水平。
“以前被迫学的,家人要求太多,又想让我使刀,又想让我当大家闺秀,以为我怎么都能接受。所以现在我已经离家三年没回去了。老家和这边离得不算远,也就大半个中都吧。”她说着摇摇头,“一帮迂腐的宗族人士。”
“曲同学家住这么远吗?”路小鹿有些吃惊,“为什么要来这边?”
“小时候散步遇见了海场来的旅客,刚好是同龄人。”曲奕空晃荡着碗里的汤,目光停留其中,抬也不抬,仿佛在注视过去一样。
“当时聊得很高兴,”练功服少女笑了笑,“后来她要走了,我们做了个约定,来年继续。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兴致。总之,我就这么一路过来了。多亏了平常一直在抱怨的宗族人士,转学办得很顺利。”
“真好啊......”路小鹿喃喃地说,“能这么自由地决定人生。”
“我多少还是想说些自己的苦处,不过在你面前说这话,未免有些太矫情。”曲奕空总算稍稍抬起一直盯着碗的视线,“说回我们的洛老师吧,照这么看,她本人已经死了,是这回事吗?”
宁永学摇摇头。“你们的洛老师一直都是某人分裂的善面,”他说,“她本人什么也不做,就是蹲在租屋里,一心研究仪式。”
“喔......善面啊。”练功服少女笑了起来,“这说法真奇妙。”
“奇妙?”宁永学问他。
“你想,”她一本正经地道,“一个总是待在公寓里闭门不出的家伙,除了研究仪式,什么也不想干。要是她弄出一个分身,拜托性格和她差不了多少的分身养活自己,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十有八九,就是分身一号也不想干活,蹲在她旁边一起研究仪式,然后又弄出一个分身二号。分身二号也不想干活,又弄出一个分身三号。最后,分身越来越多,一堆分身和本体一起蹲在家里,面面相觑,发现谁都不想出去养活这里的一堆人。”
“有道理,”路小鹿若有所悟地点头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听懂,“所以才只能是善面?”
你们俩在说相声吗?
“这事无关紧要。”宁永学开口说,“不管她本人是什么,这人都已经死了。”
“啧,”曲奕空又开始咋舌,“明明是你问我为什么要笑的。好吧,说正经的,——从她用手蘸着血写日记,她就已经被扭曲了。”
宁永学摇头否认。“她的认知肯定被扭曲了,不过不完全是。”他说。
“有一部分是真的?”
“李老师。”宁永学回答。
“我只觉得这个李老师荒诞又虚幻,像是个臆想里的鬼魂。”曲奕空说,“洛辰杀了他,把他在水里泡得发胀,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她早就撕碎的信在屋子里哭个不停。
“日记上提到他说话很温柔,眼珠都掉了出来,还对她满口讨好,就跟她本人以前寄情书讨好他一样。
“过了没多久,他就怀胎十天生了个女婴,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成人脸,等到二十六号的时候他忽然失踪了,——就是这回事吧。你觉得他是真的?”
“雨衣,”宁永学说,“下电梯的时候,我见过一个披着雨衣的男人,浑身浮肿。”
练功服少女端起下巴,若有所思,最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所以李老师是具原理不明的行尸。唤醒它的人没做保养,就这么看着他腐烂了也不在乎。假如确实有这么个李老师的行尸,现在都还在公寓里活动。我们找到他,也许能叫他提供点帮助。”
“我觉得我们找不到他。”
“为什么?”
“下电梯的时候,有个楼层直通医院,当时有具行尸穿着医生的白大褂,一直在电梯门口等着。我觉得它就是在等那家伙。当时我和雨衣男聊了一阵,结果我一转头,他人就不见了。”
“奇妙。”曲奕空掂量着手里的短刀,“也许要趁着视线还在的时候一击毙命,就是不知道划开的是烂脂肪还是腐肉。”
她这话说得完全不像是要找人帮忙。
“不管你想对李老师怎样,我想先把他放在一边,以后再说。”宁永学说,“这里不是解谜游戏,就算谜题解开了,敲门人也不会原地爆炸。先想想怎么对付它,还有怎么对付它背后的人。”
“它背后的人就是洛辰的邪念吧。”曲奕空说,“假设这本日记不是某人发了疯以后的胡思乱想,也不是幻觉,她的邪念就不止是一个具体的人,也不止是一个具体的肉身,——污染源,扭曲的精神,或者其它什么东西。”
“听起来比解决敲门人更不实际。”
“是很不实际,但你对敲门人又了解多少?”
“我在它身上死了一次。”
“噢?”
路小鹿忽然开口:“他、他说我们都被困在一个时间循环里,一次又一次死掉,记忆不会留下来,但痛苦会越来越多。”
“这么说,我对录像带的惋惜也是累加的?”
曲奕空的声音非常沉着,这时候她倒是可靠了起来,思维转得很快。联系她平常脱线的行为,这种差异感实在非常古怪。
“我遇见过你两次,”宁永学说,“最早的一次,你只拿了把刀,背后就是满地的盆栽人。当时你应该扔了录像带吧,结果这一次......”
“然后呢?”曲奕空似乎不关心已经知道的事情。
“然后你把我杀了。”
“咦?咦咦?”路小鹿又开始叫魂了。
“理由呢?”曲奕空继续问,表情很淡然。
“我说了句无形利刃,跟着你就把煎饼摊的小刀拿了起来,说你拿着它出门散步可以杀一百个人。”宁永学说。
“杀、杀人狂!?”路小鹿的一惊一乍简直堪比罐头笑声。
“嗯......”曲奕空思索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像是在谈论日常琐事,“稍微解释一下吧,我有个习惯,一拿起刀就想作点评价,跟着就是设想它该怎么用,设想它用多少次才会变钝。但我还没对人动过手。”
“只有刀?”宁永学问她。
练功服少女笑了笑。“我只会用刀。”她说。
“好吧,就当是这么回事吧。但你当时说,你可以先从我开始。”
“我是怎么杀你的?”
“割喉。”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什么叫原来如此?”
“刀不利于刺击,割喉也最方便,如果你描述有错,事情就不该是我做的。既然事情不假,符合我自己的言行,你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杀过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荣幸的事情。”
“我欠你的,”曲奕空带着平静自若地笑意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答复,你可以对我提个要求。”
“真的?”宁永学也笑了笑。
“真的。”
“好,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他回说到,“两个星期以后,我会去趟诺沃契尔卡斯克,或者就是迷雾林深处,到时候可以约你一起吗?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答复,什么时候来跟我说。”
“咦?咦咦咦?”
路小鹿恰到好处的罐头配音倒是很有情景喜剧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