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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奕空倒是很坦然:“刀只有一把,要是你带了枪,我们俩可以一起动手。我下刀,你扣扳机,你对着我的心脏,我也对着你的心脏。”
“好吧,没带。”他承认。
两人陷入沉默中,两边世界依旧被刃隔开,好似一个巨大的窗框,也许手一松,就没法看见另一边,也没法看见另一个人了。
宁永学拉着她的手走过山涧石阶,踩过地上沾着晨露的杂草。她也踩过迷雾林地上的松针、落叶,趟过小径旁一条浅浅的溪流。
两边都荒无一人,实在死寂得可以。
曲奕空这边的清晨还是零落的鸟叫,但换到自己故土那边,就是从远方传来凄厉的狼嚎了。
会有狼嚎,其实并不奇怪。诺沃契尔卡斯克的地理位置连荒郊野岭都无法概括,森林面积广袤,环境阴霾潮湿,地势落差巨大,有悬崖深谷,也有沼地湖泊,更深处则完全是所谓的无人区。
本地的野兽群落从未受过侵扰,至今也保留着原始生态。据说当年冲着毛皮、珍馐、兽骨来的捕猎队伍至少覆灭了十来个,钱没弄到,倒是贡献了许多具人骨。偶有幸存者逃出,末了也遍体鳞伤,身躯残废,说这地方带着邪性。
至于自己出生的村落,其实年代谈不上久远,只是当年战争时期强行开辟的通道,此后有人定居,形成了聚落而已。
若非如此,这地方也不会是经典的银幕恐怖片背景。
曲奕空在经典取景地走得很自在,她的目光频频驻留,四下张望,有时候又往狼嚎的方向远眺,似乎很想真正见一次所谓的狼群。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你这边的记忆也很模糊,不过在森林定居的时候,你看起来比海场纯朴多了。”
“适应环境。”宁永学言简意赅。
“你适应得未免有点太过头了。”曲奕空评价说。
“近朱者赤嘛,现在我站你旁边,你不觉得我也在一点点接近你发言的方式吗?”
她侧目过来,眉头稍蹙。
“这话听起来很微妙啊。”她问道,“你是什么感情骗子吗?”
“贷款买车可是真的啊。虽然其它事情我经常胡说,唯独这事我真心实意。”稍作思索后,宁永学又在她反驳之前说,“说回你的刀吧,这东西有什么规矩或者讲究吗?”
曲奕空似乎本来还打算回应一句,现在又卡住了。
“规矩?什么规矩?”她表情困惑。
宁永学把她的手拉上来,然后指指她腰带上挎刀的地方:“比如说别人碰了你的刀就要人头落地,或者把手剁了才行。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吗?”
“没这回事,你才是武侠片看太多了吧。”听了这话,曲奕空摇头说,“刀我可以给你用,但刀只有一把,要是我刺进你心脏,很难保证你还能活下来杀我。”
“刀刃能同时穿透我们两个人吗?”宁永学问他。
“从刀刃长度来看,确实能做到。”曲奕空点头同意,“这想法还不错,但先后次序很成问题。”
“你介意我在身后抱着你吗?”他又问道。
这话实际的意思是刀刃先穿透她的心脏,然后才刺穿自己的。
“怎么可能?”曲奕空唯独对这事很敏锐,“就算用刀穿透两个人,也要先过你的心脏吧。我可不想在前面,感觉就跟我在自杀一样。”
“但你在后面先杀我,然后才轮到你死,我怎么能看得全过程?”
“啊!我好烦啊,”练功服少女对他瞪过来,“先不说我们俩的对话怎么这么诡异,只有一把刀,到底还能怎么弄?你要求也太多了点吧。”
“你想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也想。”宁永学摊开手,“要是你在背后勒着我的脖子,把刀刺进我心脏,这难道不是绑匪撕票吗?”
曲奕空挑起一边细眉。
“绑匪撕票......”她茫然了片刻,然后又开始摇头,“这么难听的用词你怎么想出来的?算了,不重要,你究竟想怎么死?我没耐心了,快点给我个说法,不然等梦结束了我直接把你割喉。”
宁永学笑得很平静。“面对面,你从背后刺入我心脏,我会抓着刀刃从你心口刺进去。”
“真是古怪。”她嘀咕了一声。
“这样印象最深刻吧,你看着我死掉,我也能看着你死掉。”宁永学说,“肯定比你对那堆录像带的印象深多了。”
“忘了录像带吧。”曲奕空哈了口气,把脸偏向一边,“我不想因为这种蠢事再被抓了。”
看来死法是确定了,接下来就是确认接头暗号了。在下一次循环中,曲奕空还是会失去记忆,他非得像路小鹿一样知道一桩秘密才行。
“好吧,那接下来呢?”宁永学问。
“等我们俩后来相见,你就告诉我银刺已经用过了,——我跟你。”
“这说法很微妙啊,感觉像是个骗感情的。”宁永学用了她的说辞。
“你难道不就是来骗感情的?”曲奕空反问。
“说点更实在的吧。”
“啧......更实在的。”她拿右手按着眉心,好像不怎么情愿,有什么奇妙的往事吗?
“比如过去的友谊或者感情?”宁永学追问道,“你现在情书扔得熟练,当年总有不熟练的时候吧?”
她不吭声了,他俩又在一片沉默中步入两间房舍。左边是曲奕空群山环绕下的宅邸,穿过几条走廊就到了她的卧室。右边是森林边缘的狩猎小屋,纯正萨什风格,当年自己和老安东在村落外猎鹿时,都会拿这屋子落脚。
除了她记忆本身的裂痕有损观感,左边看起来完全是个古代豪门,——红木床精雕细琢,床头绘制有形如竹叶的木雕纹路,床上还挂着纱幔,也用的竹色。
至于床边古老的摆设,自然更不必说,都是些白瓷花瓶和玉器,年头恐怕都不短,要是能拿一个卖出去,宁永学觉得自己下半生就不用愁了。
床尾那边是个靠墙的木桌,桌上置有笔墨纸砚,一张展开的宣纸上写满了毛笔字,没有任何娟秀温婉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刺骨的锐利,像是拿刀刻的。宣纸旁边的香炉中可见青烟袅袅升起,宛如身处仙境中。
他顺着一个屏风往另一侧张望,居然还在隔壁房间看到了古筝。
这可真是雅致得过了头了。
宁永学沉思了一阵,然后说:“我能入赘吗,曲大小姐?”
曲奕空在狩猎小屋的熊皮上盘腿坐下。听到这发言,她只是侧目看了他一眼,神色很平静,仿佛事不关己。
“我觉得你会从家族卷跑一笔巨款,然后就在中都消失,事后谁也没法找到你在哪里。”她说。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宁永学回说道,虽然他确实有把这屋子里的藏品顺走卖钱的想法。
“当年叛逃的事情还算少吗?”
“呃,我忠心耿耿,坚信劳动最光荣。”
曲奕空噗一声笑了,然后咳嗽一声,拽着他的手往下拉:“你也坐下来吧,宁猎户,椅子也好,床也好,都无所谓。我还没摸过未经处理的熊皮呢,——这玩意是你们的猎物?”
“我们家一般只捕猎野鹿,”宁永学坐在她这边的椅子上,“老安东吃的是鹿肉,烧的是木柴,炼的是鹿油,啃的是鹿骨,连衣服也是鹿皮做的。至于熊嘛......很少出现,这头熊是头疯熊,杀了人,他才把它宰了,我帮忙剥的皮。”
“听起来这个老安东像是有什么动物灵附身一样。”她思索着说。
“我没什么感觉,再说后来他也是被疯熊给咬死了。”宁永学说,“你这边的东西呢?”
“都会点吧,”曲奕空说得很无谓,不过他知道这话究竟有多谦虚,“毛笔字是我写的,从小练习,古筝也是家族传统,打小就有他们请来的大师在教。长辈觉得这能缓解利刃之相的杀意,把我当什么见鬼的古代才子才女,总之就是琴棋书画一股脑往过来塞,但我自己......”
“但是?”
“我就想在山下的小屋里打开电视机看血浆片。制作越低劣,拍得越垃圾,我就越喜欢。”
“然后你就来了海场。”宁永学在她的椅子上说,“现在能谈谈了吗?我觉得这些童年琐事不够有力,你该说点更实在的。”
“我是真不想谈这事......”曲奕空拿两只手捏住他往下伸的右手,把中指和食指往两边掰开,倒是颇为童趣。
“我还上初中的时候,”她又哈了口气,她情绪不怎么稳定的时候总会哈气,“家族里有两个同龄的表亲跟我在一个班,算是我朋友吧,一个坐我同桌,一个坐我前面,挡住了所有想接近我的人。很久以前她们就跟在我后面学琴,问我指法和音准,后来弈棋也请教我,书画也请教我,连下厨的事情都要我在旁边指导,唯独我一打开电视人就全跑了。我......”
“你很不耐烦?”
“不至于,该说是很珍惜才对吧。本来我还以为,自己的友谊能留到许多年后的,结果等到了初三......”
“初三怎么了?”宁永学问。
曲奕空把身子往后一仰,盯着小屋顶的木梁:“初三快毕业的时候,她们图穷匕见,非要我选一个当女朋友,当时我脑袋都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