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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孩子丢给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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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边只跟表妹关系不错。”宁永学思索着说,“从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当她的监护人外加当她哥,也没工夫干其它事情,一直看着她上了小学。但是有件事我想不通,她怎么可能寄来这种信?还要用我的名字?”

    宁永学说得很认真,曲奕空却听着听着又躺了回去,来回翻身。

    她先趴下,拿两条胳膊当枕头,把脸埋到里面。然后她又侧过身,拿手托着腮帮子,往窗外的树梢和寒鸦巢盯了一阵。最后她又躺了回去,像要进棺材的人一样两手叠小腹上,看着头顶老旧的天花板。

    宁永学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谈正事的时候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在思考。”曲奕空说。

    “你思考个锤子。”

    “你才是思考了个锤子吧。”曲奕空拿手挡住眼睛,遮住窗外的阳光,“你仔细想想,人们各有其境遇。宁同学以为他有他自己的,但宁同学的表妹就没有她自己的了?”

    “我不清楚,时间过太久了。”宁永学也觉得事情很怪,“当年她还是个小学生,跟其它几个小孩一起在村里学算术。”

    “现在呢?”

    “现在嘛,她该有十四岁多了吧。”

    “十四岁的小孩已经上初中了吧?”曲奕空把视线往他的方向偏了点,“现在她还待在村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按理说是这样,但她这两年确实还待在老家,每隔段时间,她就给我寄封信报平安。”

    “所以你就这么把她扔在村落里不管了?”曲奕空敏锐地提问。

    “呃......”

    “不要找借口。”曲奕空说。她这话说得不疾不徐,特别有压迫力,就是姿势不怎么雅观,和话语不怎么搭调。

    “这个嘛......”

    “忙着去做走到哪人就死到哪的地方考察了?”她问得直截了当。

    “她性格还挺独立,我觉得她......”见曲奕空挑起了一边眉毛盯着自己,宁永学只好承认,“好吧,我是忙着四处考察了。”

    她叹了口气:“你在各方面都很不当人呢,宁同学。”

    宁永学迎上她的视线:“这就不能当宁老师了吗?”

    “你这种家伙能当老师才是怪事吧。”她毫不客气地指出,“你说你表妹性格独立,我很同意,在我看到的记忆里,她确实性格顽劣。首先是到处爬树,把蛇和虫子攥在手里取乐,然后是口无遮拦,跟谁说话感觉都很欠打,最后还隔三差五玩失踪。但她是你养大的,你还是反思一下自己该怎么教育小孩的好。”

    “再丢给你爷爷?”宁永学问。

    “丢个头啊!”

    宁永学没话说。显而易见的是,长久以来,老安东在家唯一负责的就是酒瓶,出门了就换成只负责猎枪。除此以外,老安东完全不干人事,还不知从哪拐来一个女婴扔给他照顾,叫他把她当表妹。

    问题是宁永学自己也不擅长干人事,结果他就带出了一个更不干人事的表妹。

    这几年过去,她可能变得乖巧了,但也可能变得更难应付了。

    “所以今年怎么了?”曲奕空继续像个侦探一样提问。

    她的洞察力倒是非常敏锐,态度也算积极,这几句话都带着旺盛的好奇心,和日常生活的表现完全不同。她平时根本不关心自己待着的地方,学校和同学也差不多,完全没得到过认真的对待。

    不过既然曲奕空数理很差劲,还记不住同学的名字,她是凭什么考进了海洋大学?就凭那个洛辰的善面教的好吗?

    总感觉哪里不对。

    “今年表妹忽然要说来海场这边。”宁永学思索着说。

    “你不觉得奇怪?”曲奕空问。

    “我本来觉得是她太顽劣了,村里人想把她硬塞给我。”

    “更奇怪了。”

    “怎么奇怪了?”

    “你们的村落隔三差五就把孩子往外送,哪怕不想走都要硬塞出来,现在它居然还存在吗?”曲奕空又问。

    “年轻的一代本来就想往萨什迁移,只是老一辈人不想挪窝,他们只好供适龄的小孩出去。”

    “嗯......好吧。那你觉得,你的表妹可能和旧萨什的流亡贵族有关系吗?”曲奕空继续提问。

    “她是老安东抱来的无名女婴,名字是我们俩随便起的,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来历。”

    “那老安东呢?”

    “猎鹿人加酒鬼。不是本地人。没了。”

    “所以这两条线就在这里断了,要等我们到了你老家,才能知道更多事。”曲奕空总结说,然后又趴了回去,下巴直直抵在垫子上。她也不怕又把脖子扭了。“曲阳和阮东呢,”她提问道,“你有看出来什么吗?”

    “阮东正常得出奇,每个表情和动作都很正常。我想说他正常得古怪,或者有点夸张,但我也没法说清古怪感是从哪来的。”

    “一通废话。”曲奕空评价说,“那曲阳呢?”

    “曲阳是你要看出来的吧?他是你的家族成员。”

    “我忘了有没有这号人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一到你的事情你就开始痴呆了?”

    “忘了就是忘了。”她嘀咕着说。

    见曲奕空又想翻身背对自己,宁永学伸手按在她背上,她立刻起不来了。“脊背冷了,是吗,曲同学?你是不是又想把被子盖回去了?”

    “啊,你好烦啊!别压住我!”

    “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动身。”

    “至少等到中午吧。”曲奕空把脸埋进床垫,一个劲地往背后挥手,想赶走他的胳膊。“早上太冷了,我想在这里睡个回笼觉。”

    宁永学拉着她的右腕把她硬拽起来,又扶住她一个劲往床头倒的肩膀。“我希望我们能比其他人先到。”他说。

    “担心表妹会出事吗?”她无奈地挠了挠头发,“或者觉得他们就是冲着你表妹去的?”

    “可能已经出事了,但先到一步总归能先确认好情况。”

    “好吧,早上吃什么?”

    “猪肉牛肉罐头。”

    “我讨厌萨什人的罐头。”

    “那你可以自己做。”宁永学说,“你不是说要指导我烹饪吗,曲老师?”

    “不,算了,太麻烦了。”曲奕空当场就把她之前的许诺丢得一干二净,在麻烦面前选择投降,“我们还是吃罐头吧,我要选个像是人能吃的。”

    ......

    雪停了,冬日清晨的阳光洒满冬小麦的农田,灰色的天空也格外晴朗,似乎正是他童年的天。

    宁永学抬起头,看到生气勃勃的太阳在山那边照耀着。光线很柔和,微风也很轻,吹过薄冰还未覆盖到的河面时,掠起一阵阵泛灰的涟漪。

    从摩托车旁青苔斑驳的石头丛往下坡再走十来米,就是跨河的石桥。石桥对岸的路口是个小教堂,教堂背后便是栖居在森林旁边的村落。

    他确实有些年没看过这景象了,从当年离开直到现在回来,诺沃契尔卡斯克的达旦村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变得只是他自己。

    当然,宁永学必须承认,他这个人心里没有任何可称乡愁的东西。至于曲奕空,她也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对她的旧居毫无怀念之情。

    一边是无法对往昔景物产生人该有的愁绪,只能当成印象深刻的地点,另一边是过去的记忆和现在隔着层壁障,跟翻看摄影机里冷冰冰的影像差不太多。

    理由不同,但是结果没什么区别。

    理论上来说,既然曲奕空见证了宁永学在故土的生活,宁永学也旁观了很久曲奕空在旧居的修习,他俩应该对双方的故土都有种愁绪,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除了认得地方以外,他俩往他故乡的旅程其实也跟地方考察差不了多少。

    “到地方了?”见宁永学放缓摩托车,曲奕空往河对岸张望了一阵,“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

    “你一刀给我割喉之前,我也觉得自己的公寓没什么稀奇的。”宁永学说。

    “这倒没错。”曲奕空侧身靠在他背上,抱着自己的胳膊自言自语,“不过说实话,我对自己杀过你也没什么实际感受,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发生了而已。”

    灌木篱笆,稀疏的树木,砖瓦的房屋,老旧的谷仓,各种建筑都散落在田间地头,或是单独一间,或是三两成群。

    这里本该没什么人声,不过剧组正好想在村子里落脚兼取景。他们能看到架设在小路上的摄影机,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剧组成员。

    曲奕空从摇摇晃晃的摩托车跳下去,站在石桥上。“你是想找人叙旧,还是直奔目标?”她问。

    “我没什么旧可叙的,你有什么想观瞻的经典取景地吗?”

    “这倒是有,不过先等查清你表妹的情况再说。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宁永学推着摩托车穿过石桥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从他们俩身后跑过。看到他俩时,她停下来脚步,侧目注视了一阵,却不怎么得要领。女孩挑了挑眉,一口咬下手里苹果最后一口果肉,然后把果核扔进河里,一溜烟跑远了。

    “不,”曲奕空盯着她的背影,“你不是说这年纪的小孩都会送去北边上学吗?就算你表妹是特例,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怪事。”宁永学说,“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