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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润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醒,醒来后,不单肚子在叫,感觉连骨头都在吱吱嘎嘎响——哎,不管多熟练,生孩子实在是个累人的活。
再抬首看看外头,似乎已经掌灯多时了。
柳氏守在床边,看女儿醒了,方才放下心来,笑道:“可算是醒了。”
王润道:“阿娘?什么时候了?”挣扎着想要坐起。
柳氏忙道:“慢些哟!”慢慢扶了女儿在床上半靠着,众宫女听见动静早进来了,缠枝和柳氏一起服侍王润靠着得舒服些,又垫上两个枕袱。
柳氏又道:“可饿了?”王润忙点头,真心是饿了!众人都笑了,道:“这么些时候了,可不是得饿了?”早有人一叠声叫传膳去了。
东宫厨房里李八娘早备了产妇要吃的食物,俱是清淡易滋补易克化的东西。因王润未醒,便只温着,又亲自守着,此时听说太子妃醒了,喜得不得了,也不令人动手,竟亲自端了上来。这里王润虽饿,但到底没失了平日的体统。叫缠枝等打了热水擦脸漱口、换了衣裳,方才肯吃。
柳氏拿她没法,女儿从小好洁,虽未成癖,但是醒后洗漱是一定要的。只好瞪着她,让人将烧开的水晾温了方拿来,试了水温,亲自与女儿擦脸。
王润最烦的就是做月子,不能吹风不能洗澡不能啥啥啥的,如何受得了?上回生平郎,便受了大罪了。只是柳氏盯得紧,无法,只好将就些,擦脸漱口换了衣裳便罢了。好在如今是冬天——再一次庆幸。柳氏看了看,又与她包上头巾,方让王润吃饭。
她生完后是清醒的,自然知道生了个女儿,只是实在太累,看了女儿一眼便没力气了。后来实在撑不住,见她们收拾好了女儿,又抱了女儿出去见人,方才沉沉睡去,最后的印象似乎是李治的笑声和儿子平郎稚嫩的声音。
柳氏见她吃得香,更放心了,笑道:“吃得下就好,多吃些,才恢复得快哩!”王润被她闹得哭笑不得,道:“阿娘,我已经饱了,再吃就撑着了。”
柳氏方罢了,拿了帕子与她擦了嘴,又漱了口,王润便闹着要见女儿。袁尚宫忙叫去把孩子抱来。
庆娘豆娘两个立即抱着孩子来了,王润接过襁褓,看见女儿娇嫩的脸蛋,肉粉粉的脸上还有没褪尽的胎毛,忍不住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但随即想起一件事情,却让她深觉悲催——算来她到四月才满十八周岁,这个年龄在现代还是高中生呢,可现在,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不叫人悲催叫人忧啊!
柳氏见她面上虽欢喜,但眼神却是古怪,不由道:“怎么了?”莫不是不喜欢生的是女儿,不会啊,润娘可不是这等脾气啊!
王润抚抚脸颊,道:“阿娘看看我,是不是老了?!”
“咦?”
这是什么话?
王润道:“我都是生了两个孩子了,还不是要老了吗?”
众人听了这话,皆都想笑,但都忍住了,唯柳氏瞪她一眼,嗔道:“又胡思乱想了。闲一闲,等下太医开的药来了,你都要喝了,不许推。”
王润闻言皱皱鼻子,又要喝药啊?看柳氏瞪过来的眼神,不敢言语了。这些太医倒是有两把刷子的,她产后吃了他们的药,倒是恢复得很快,连身材也恢复得极好。便是柳氏不说,她也会乖乖的吃药的。
又嘱咐了庆娘豆娘好生伺候,见女儿咂巴这嘴巴睡得反而越发香了,不由好笑,道:“她倒睡得香。”
一时秦尚宫等人便满面笑容地将圣人所赐之物拿与王润看,道:“因殿下那时还睡着,便未敢唤醒殿下。”
王润略看了看,见皆是些珍稀之物,便点点头道:“仔细收着,好生登记造册。”
秦尚宫道:“诺!”便不多言,着人将东西拿出。
正说着,却听外头报说太子回来了。柳氏赶忙站起,果见太子已大步进来了。众人赶忙行礼,太子忙扶住柳氏道:“岳母不必多礼,此番劳累岳母了。”柳氏忙道:“不敢不敢。”前番平郎出生时李治还是晋王,她还能作个岳母样子,如今这女婿却是君了,君臣有别,再不敢言其他。柳氏便退出去。
王润见他满面笑容,便道:“从圣人那里回来?”
李治笑道:“是呢,阿爷很是欢喜,说等咱们女儿满月,便亲与她赐个名字哩!”
王润心下放了心,又是赏赐又是赐名的,看来圣人并未对她此时产女产生不满,甚好甚好。
李治又道:“你看过咱们女儿了没,像你呢!大了也定是个美人胚子。”
王润好笑:“这才多大,就能看出像我了?”她是没看出来那一团子红粉粉的小婴儿有她的影子来着。
李治却是兴奋得很,道:“怎么看不出来,你没见她的眉毛下巴嘴唇都和你是一个样儿么?还有还有,她只有鼻子和嘴唇像我而已,怎么这么偏心……”
王润看得有些傻眼,这厮怎么越长越回去了?又不是头一回当爹,难不成“女儿是前世的小情人”这个说法放在大唐的太子身上也同样通用?
因王润刚生产完,她这房里李治自然是住不得了,袁尚宫留了个心眼,早带了人去把明德殿偏殿的房间收拾妥当了。李治自去往那里住。
又看了一遍女儿,见女儿已经睡得香了,李治方恋恋不舍地带了赵得福往明德殿回去。
因见月色尚好,且廊下皆有灯笼照明,便不叫人点灯,主仆俩信步在院中走着。不想竟走得远了,正待转回去,却见假山那边秦尚宫正在对面花圃边面色冷厉地和一个宫女说话。李治主仆便站住了。
“……她真这么说?”
“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编排主子们啊!……尚宫还请救救奴吧,若是让人知道了,奴也没命了……奴还不想死呢!……”
“太子妃如今还在月子里,哪里有空管这事?而且她是有品级的主子,咱们哪里能制她呢?……也只有等太子妃殿下出了月子再行处置。唉,只是少不了要生一场气了……”
李治本不欲现身,这后宫之中秘密最多,管也管不尽。何况这秦尚宫如今是王润的人,总得给她几分面子。但见她们说得蹊跷,言语又涉及王润,不免留意了,及至听到后面,越发觉得古怪,便现身道:“谁在那里说话?”
秦尚宫和那宫女皆唬了一跳,回身见是太子,更是吓得不轻,那宫女犹甚,跪在地上直哆嗦。
李治走近了,道:“半夜三更,你们在此作甚?”
秦尚宫有些慌张,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没作甚,没作甚。”
李治越发疑了心,道:“没作甚?”又看那宫女,挺眼生的,脸上有些红肿,像是掌掴所致,道:“宫女不得单独外出,且如今是夜里,若不作甚,秦尚宫,这宫女该当何罪啊?”
那宫女听了顿时抖如筛糠,叩首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秦尚宫也有些慌了,道:“太子殿下,这……”
李治看向她,道:“秦尚宫,你是文德皇后身边的老人,太子妃也颇敬重你,此番她做月子,还将东宫事务俱都交予你和袁尚宫,可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吗?”
秦尚宫面上闪过愧疚,道:“太子殿下,实是这事儿不好说……”
李治便看那宫女,道:“那么你说。”
那宫女抖得越发厉害了,连话也说不清,只喃道:“奴,奴,奴……”
李治便越发觉得有鬼,道:“赵得福,去叫六尚局的章尚宫来,看她是怎么管宫女的!”
那宫女惊地抬起头,泣求道:“太子殿下别,奴说,奴说!……奴是宜秋宫萧承徽身边的宫女阿应……”
李治听见宜秋宫萧承徽六个字,眉头先皱起,道:“萧承徽的宫女,怎么会在这里?怕是胡扯。”
那宫女阿应哭道:“奴岂敢欺瞒太子殿下,只是萧承徽出了一事,奴与另一个伺候的宫女不敢做主,便想报与太子妃知道。但今日太子妃生产,此时已然歇下了,秦尚宫便拦着奴不让进去,方才在此拉扯的。”
李治道:“萧承徽出了什么事?”
阿应听说,便犹豫不决,要说不说,李治愈发不耐烦,道:“还不快讲!”
阿应忙回道:“是,是今日太子妃发动之时……太子妃早就有令,她生产之事,请宜秋宫三位承徽不要外出,避免到时人多手杂,若磕碰到了三位承徽便不好了。”
李治道:“那又如何?”
阿应不由哆嗦了一下,道:“可萧承徽不肯,听到太子妃殿下发动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开了脂粉匣子,抹起了脂粉……”李治听说,眉头蹙得紧了。国孝家孝,这宫中女眷这一年内都不许涂脂抹粉,连杨淑妃都因这事吃了挂落。他是太子,万众瞩目,东宫之中尤甚,上下主仆衣饰素净,不越分毫,便是太子妃王润也是穿着清净,首饰也只简单用些珍珠银器玉器等,这萧氏是作死吗?
“后来又如何?”
“后来,萧承徽便要出去,奴们便拦着,说太子妃已有令不叫外出,俞、张二位承徽便在房里好好的呢!萧承徽便说,说,说……”
“说什么!?”
阿应禁不住又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道:“萧承徽说,说‘我忧心太子妃呢,这也不知道生不生得下来,我去看看,也能帮上点忙不是?’这是萧承徽的原话。奴不敢有一字欺瞒!若有一字不实,管叫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拔舌头,下油锅!”
不说这萧承徽的话吓人,这宫女阿应的誓也吓人,连赵得福也抽了一口气,这萧承徽的话,与咒言无异了!看向李治脸上,只觉冰冷一片,不由大气也不敢喘,忙将头低了。
李治却是冷笑道:“她倒真是好心!”又看秦尚宫,道:“故你才说不能叫太子妃如今知道?”
秦尚宫低着头,道:“是,太子妃殿下如今在月子里,听了这话,岂有不生气的?微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妃殿下的身子定要紧呢。”
李治想到妻子素来和善,若是知道有人在她生产时咒她出事,不生气才怪呢!月子里虽然饮食卫生很重要,但是产妇的情绪也很重要,若是知道了,一生气,指不定落下什么病呢!
李治道:“很好,不枉太子妃对你的一番信任。”
秦尚宫垂首道:“不敢。”
李治道:“这事且先放着,万事还是以太子妃的身体为重。若是有个好歹,你们谁也当不起,明白么?”
二人忙道:“诺!”
李治道:“日后萧承徽有什么不妥,你先报与秦尚宫知道,今日之事也不可告诉他人,且下去吧!”
阿应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想竟捡回一条命,不由感激涕零,忙与秦尚宫一起退了下去。
赵得福觑一眼夜色,道:“殿下,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李治“嗯”了一声,也不知想些什么,听赵得福这般说,也觉身上越发寒浸浸起来,才走回原路,往明德殿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