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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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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和硕公主与平西王世子大婚之日,城中张灯结彩好一派喜气洋洋。其实、这种气氛早在晴心初入宫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晴心实在无心,看到那一片大红,只觉得刺目。更觉得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于是、干脆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去看那一团团、一簇簇刺目的红,刺目的艳……

    一大早、晴心就被宁音叫醒了,然后就在一群嬷嬷宫女的围绕下,任由她们给自己换上吉服,为自己梳好发髻。任凭她们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准备着,晴心始终只是懒洋洋的——不对,更确切的说是无精打采的看着,仿若一个旁观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打扮妥帖了,晴心被宫中的嬷嬷簇拥着去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上一一谢恩。晴心此刻心中烦闷,只是恹恹的跟着,机械的行礼谢恩,然后再众人的簇拥言笑中,走向了那让她倍觉刺目一看便眩晕的花轿。

    晴心头上覆着红盖头,看不见外面的人只听到一阵阵笑声,还有太皇太后那无比慈爱的声音:“和硕公主虽不是先皇的亲生女儿,但她确确实实是爱新觉罗家太祖皇帝的后代,今儿个哀家就将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接着传来连声的:“是、是……”

    晴心暗暗叹息一声,呐喊道:“也不知道表哥现在怎样了?他、也会在这里吗?不管他在哪里,此刻一定不必自己好受多少……”越想越是愁肠百结,不经意间她已经被人扶起一步步走上了花轿。

    街上虽围满了看热闹的行人,但路却畅通无阻,迎亲的仪仗在大街上肆意行走。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新近建好的额驸府邸,府中的丫鬟管事等跪了满满一地。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晴心被嬷嬷和宁音扶着,一路绕过回廊,直接往大厅走去。府上宾客如云,一派欢喜祥和的气象,众人一见公主凤驾已到,都跪迎公主的到来。在拜了天地之后,晴心满心忐忑不安的被人送进了新房。

    在明府葱郁的紫藤架下,年轻的公子半躺在藤蔓下眉头微皱,目光痴痴的、呆呆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想起了什么。是的、他蓦然想起了那曾经,也是在这个院子里,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己同样躺在这一片藤蔓下,当时自己用两本古书枕着头。

    晴心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自己说着话,一面耐心的从绒毛般柔软的草丛中拾起紫藤蝴蝶形的花瓣,动作极其小心而慎重。直到雪绒丝的手绢兜满了,她才去厨房拣了一只缠枝莲青花瓷碗,用糖将花瓣给渍起来。自己好奇的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晴心笑道:“要用来做藤萝饼,这紫藤花除了可以在藤蔓上绽放还能在嘴里绽放……”想到此,不禁有些黯然,因为那天下午,饼最终还是没有做成……

    他还记得那天在对话结束时,晴心……不对,那时候还不知道晴心隐晦的身世,他亲密的唤她心儿。心儿侧头望向渐渐西下的夕阳,似有若无的问道:“在最好的天气里,哥你都做些什么?”那是的自己被突然这没头没脑的一问,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想也没想的答道:“当然是读书!”

    “读累了呢?”心儿显然对容若的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容若还是不假思索道:“骑射!”心儿略一蹙眉,继续问道:“那么、骑累了射累了呢?”容若略一犹豫,沉思片刻答道:“读书!”心儿不甘的追问道:“又读累了呢?”容若一轩眉,道:“骑射!”他正自纳闷:怎地心儿今儿问这么奇怪的话?猛然抬头见心儿一脸愠色,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你呢?”心儿脸上顿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迟疑了半晌,咬文嚼字道:“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容若还记得当时,自己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当即就怔在了当场,心儿也不言不语,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以为心儿只是在叹息命运无常、繁花易逝,或者是忧伤聚少离多、不能长相思守!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只是、已经太晚了么?

    容若越想心越苦、越想心越痛,可是越是苦越是痛越是无法止住这绵延不绝的长长的思念。一恍神,思绪又飘到那年暮春三月,那时草长鹰飞,天空也是蓝湛湛的。院落里的紫藤争相怒放,一串一串晶莹的紫色从碧绿的藤上垂下来,紫盈盈的花瓣在蜜糖般的阳光下隐隐有些透明,晴心窜到紫藤树下来找自己玩。

    他还清楚的记得,晴心表妹当时托着粉腮,偏着头一本正经的问:“如果家里真有三兄弟,该取什么名字呢?”犹记得当时紫藤花没兜住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洒了她一脸,自己则抬头,看花与花将一整片天空裁成一颗一颗湛蓝的星。

    晴心见自己不答,倒也不恼只顾自言自语道:“他们两个就叫成谨、成亮好了,表哥、你这成德的名字实在很难听,不如……”言及此处,偷偷瞟了一眼自己,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接着道:“就叫成诞吧!”说完便埋头不看自己,但自己还是清楚的看到了笑意自她嘴角浅浅的梨涡慢慢铺陈开来,直到不可遏制处,头上乌黑的发髻也跟着颤了一颤。

    明知道晴心有心取闹也不生气,笑道:“你骂我是狗吗?”当时晴心露出一脸有些夸张的沮丧:“不会吧!表哥你、不要太聪明哦……”

    “诸葛谨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是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而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谨在吴,吴朝服其弘量。”在听到晴心的话后,自己侃侃背诵起来。这是《世说新语》中的一段,这是自己偷偷看、偷偷背的。

    而此时此刻促狭的晴心拈出诸葛家三兄弟的故事,本来是要捉弄自己,却不想自己已经把书背的熟透。当时自己以为晴心受挫,想要安慰晴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嗫嚅道:“我之所以背得这么熟,只是凑巧对这段故事感兴趣而已。不过,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前几天我还特地写了一首咏史诗,我现在就背给你听!”

    “诸葛垂名各古今,三分鼎足势浸淫。蜀龙吴虎真无愧,谁解公休事魏心。”背完之后,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一边背诵着自己的诗作,一遍给晴心解释:“在这三兄弟中,诸葛亮是蜀国之龙,诸葛瑾是吴国之虎,都当之无愧。但要说,诸葛诞是魏国之狗,那就大大的错了!”

    容若读书有得,说着渐入佳境,踌躇满志地长篇大论起来:“那些人贬低诸葛诞是狗,不过是因为诸葛诞以魏国元老、征东大将军的身份要去投降吴国,没能坚守臣节。但、我近来细看这段历史,发现这里边有很深的内情。当时、司马氏准备篡魏,对忠于魏国的老臣接连下毒手,还派出说客劝说诸葛诞投靠司马氏。但是诸葛诞怒斥说客,并言明自己深受魏恩已抱必死之心,绝不容人篡权。结果、司马氏反而以叛乱的罪名害死了诸葛诞……”

    晴心点头应道:“看来这个诸葛诞是忠于魏国的,他所反的只是篡权的司马氏而已!”容若见晴心被自己说服,点头道:“是的,但是诸葛诞这番节操却不被世人理解,还被骂作狗。所以我写了这首诗,就是要为这位被冤枉了一千多年的老英雄翻案!”容若还沉侵在自己独到的发现里,半晌才发现晴心神色古怪,只见她眼角轻轻一挑:“表哥、这是在安慰我么?”

    容若一窘正要解释,谁知晴心一脸坏笑的说出了一番令他更加吃惊的话来:“表哥、方才我借这个故事给你们三兄弟取名字,确实是转着弯骂你,但魏晋的人们说诸葛诞是狗,却一点儿骂他的意思也没有。表哥、这都是多少人读烂的书,你以为翻案是那么容易的么?”她脸上现出促狭的笑容,全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志得意满。

    容若正一脸狐疑,却见晴心好整以暇,说道:“我本来读这段书的时候就怀疑过,前边既然说了这诸葛三兄弟都有很大名望,后面为什么把诸葛亮及诸葛瑾推作龙、虎,却把诸葛诞比作狗?”容若连忙应道:“对呀,实在讲不通!”

    晴心微微一笑:“后来、我就去查了一些书,才明白那时候的人并不把狗当作骂人的话。《尔雅》中说,熊和虎是势均力敌的猛兽,人们把熊和虎的幼崽叫做狗。那时候的律法还规定:打到老虎可以卖三千钱,打到老虎的狗可以卖到一半的钱。所以龙、虎、狗只是比喻诸葛三兄弟本领有别,并没有骂诸葛诞的意思。”

    容若还记得当时自己只听得既佩服又愧疚,本来这是一个好机会向显摆自己的诗作,证明自己的见地。本以为能听到几句入耳的夸赞或者看到晴心一脸倾慕的样子,谁知弄巧成拙,反倒将自己弄了个虎头土脸。想到这里不觉暗暗好笑,嘴角浮现出一丝仿若自嘲又像是自我安慰的笑容:晴心这样聪明,一定可以好好的……我该打起精神来,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