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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仙者魔者
风声簌簌,残火焚尘,血腥的味道弥漫,扩散,回荡在死亡笼罩的黑色之中。
原本仙气脱俗为人向往的玄天城,好不容易熬过了残酷的黑日献祭后,却又跌入了更深一层的地狱。
遮天的魔气扭曲了虚空,隔绝了空间,将幸存者们关入彷如倒扣的小盅般的牢笼。
无力反抗,也无力逃出生天。
致命的劫火魔焰,嚣张地吞噬着修士的灵魂,源源不断地,向着一只苍白到吓人的手汇聚而来。
颤抖地望去。
那只手的主人,一切惨剧的源头。
黑发白衣的美丽女性,鬼帝白暮鸦,正嘴角挂着浅浅的一抹淡笑,脚下迈着不急不缓地步伐,似游园般清闲的踏出一路血途。
远阔足足有数百年之久,再一次像这般自由地踏入人世。
进步的风俗,进步的规则,进步的修真界壮景,还是让她蛮有兴趣稍稍一观的。
当然。
如果没有,那些纵是千万年过去,也仍旧一成不变的污秽蝼蚁就好了。
冷冷地,像是看蟑螂臭虫般厌恶地一眼。
白暮鸦随手一挥袖,暴起地魔气巨浪顿时撕破了修士的阵法防护,将一对看似夫妇的狼狈男女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暴露出来。
恐惧,颤抖,满含恨意的眼神。
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被人以这种样子对待了?
大概……是从那小妮子一剑将自己捅穿开始的吧。
左手隔着厚厚的白衣抚上心口的伤痕,右手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拇指的指腹,回味,追忆。
万分之一的甜蜜,混着无边无际的苦涩。
最终,竟然还是甘美蔓延。
悄悄地让看不尽底的一对幽深黑瞳,少见地浮现起半分温暖的倒影。
脚步暂歇。
一息,两息……
她好像是,分神了,会有逃生的机会吗?
绝望渗入心底,眼神空洞的男修紧咬着牙齿,低下头与怀中妻女对望了一瞬,握紧了手中龙纹长、枪。
夫妻同心数十载。
一手挽着女儿的女修士心知相公那眼神是要搏命求生的意思,当下也暂放恐惧之心,感受着一如既往的灵力波动,只等出手。
果然。
和她想的完全一样。
龙纹长、枪上隐晦的波动越演越剧,出手必是相公他前所未有的极致。
来了!
无声空气一凝,男修龙纹长、枪与女修一掌送女儿远离之后,紫气更甚的浩然一击,同时出手了!
迎着无边无际的魔焰劫火。
家传的娑罗纷纭,掌劲虽是碍于她的功力只有金丹期威力难现,但只要与相公的龙晗枪配合起来,肯定足以突破劫火给那妖女一击的。
这样天真无比的想法。
直到女修身后巨力轰然推着她,落入火海砸向那妖女的时候,也还没有散去。
只是。
看不到千重枪影,看不到怒吼龙纹,唯有白暮鸦那满怀讽刺的笑容,狠狠刺入女修心底。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她在劫火焚身燃魂前一瞬,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无尽枪影破空而走,男修独自一人的身影已在天际将逝。
跑了?!
居然一个人跑了?!
“呵,一如既往,污秽的人类呐。”
“不过,你也无需遗憾,他很快就会与你再见。”
“区区一只低贱臭虫,竟也妄想可从朕的手中逃掉,是放肆的过分了。”
一步跨过含恨而尽的火人,白暮鸦眼中闪过阴冷的血色,弹指间,魔气成黑鸦直追天际亡命客。
超越极限的速度,突破临界的力道。
纵使她的功体还尚未完全解封,纵使是毫不在意的随手发招。
不过也就是元婴后期修为的那个男人,拼尽了全身功力连祭四重防御法宝又能怎么样呢。
摇了摇头。
白暮鸦右手悬着再添两条灵魂的恐怖黑球,一步步走向此间仅剩的小姑娘。
父亲背叛抛弃,母亲亦惨死于劫火。
为什么,她的面色仍是如斯沉静,又为什么,她的情绪没有分毫波动?
有趣。
“你,不悲伤吗?不害怕吗?”
指尖劫火流转不息,白暮鸦饶有兴致地站在她身前,一开口,便是最直接的疑问。
缓缓地抬头,与鬼帝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女孩儿纯金色的瞳孔仿佛错落万年的时间沙漏,冷冷地透着一股历尽沧桑的尘埃腐味,又藏着神秘莫测的魅力。
“我,该要悲伤什么?又该当害怕些什么?”
沙哑低缓的语调,没有属于豆蔻少女的青涩,看似天真的提问,更深埋着几分不该探究的危险。
但是————
这才有趣。
“父亲无情,母亲惨死,不悲伤吗?生命突然走到尽头,又不害怕吗?”
病态般的笑容。
白暮鸦周身盘出黑色的魔气,悬如万蛇昂首,虹信吞吐之间,在小女孩儿的身上留下灼烧的焦黑痕迹。
但她却似浑然未觉般,不避不闪,视若无物地伸出手,对着金色的眼睛轻轻一指。
“这双眼,看过太多尘世百态,死生缘法,不过天轨常路一粒尘,如母亲的死,也如……注定被阻止的你。”
嗯?!
“哈!阻止我?!”
左手狠狠地握成拳,劫火魔焰登时暴涨,被挑动情绪的白暮鸦,终究对这异样的孩童失去了兴致。
再也不是温吞的魔气之蛇,缭绕着噬命断魂的劫火,宣告着游戏的结束。
“鬼帝白暮鸦所行之路,万仙逼退,天道亦难阻,当年,南明界有引道者,而现今……”
话犹未完。
一抹道意正气凛然的夺目金光,破空碎尽鬼帝的魔气领域,直直地插入白暮鸦身前约有三寸之处。
盈盈魔氛中,乍响的缥缈古笛之声入耳。
清亮悠远而又婉转静心,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壮情抒怀,也是一种洗尽乱世尘俗的内敛深邃。
“当年,这南明界有引道者,而现今,这南明界依然有引道者,一剑,封魔护生!”
蓝衣翩翩,青丝高髻。
手持通体莹白的流苏玉笛,身背不怒自威的无上道剑。
天边飘然出尘的一位圣洁仙者,自天人合一的山水泼墨中踏落七星北斗。
一手稳稳按住金光天榜,一掌道元澎湃而出,化万龙破魔世,于空中落下一声洗濯人心而又凛然逼人的悦耳道音。
无疑正是————
引道者!
“……明珠掩尘!又是你!怎能又是你?!”
再扬的魔火,夹杂着控制不住的怒火,将波澜不止的邪风吹得呼呼作响。
本以为当年就该放下了,本以为太久的时间早就沉埋了一切痛楚。
然而。
真正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真正再次听到那撩人的声音。
过往之人褪去了一切情感的死寂,毫不犹豫站在对立面的无情,还是让爱也极致、恨也极致的魔中之魔,心绪难平火烧九重天。
一拳烈,含怒含怨,更含不肯承认的情!
“引道者,是人世间的引道者。魔祸劫难再起,我,仍是唯有……一肩担下!”
天命仙道修者,一声担下,尽压百年回望缘,再翻手,道元掀浪镇邪祟,太极阴柔巧破怒火之拳。
轰!
千年修一魔,百世悟一道。
一掌一拳皆是惊世骇俗的毁天灭地,层层气浪排开,席卷四周方圆,顷刻已是,高楼一招毁,徒留满目疮痍!
“呃,噗……!”
功体尚未复原的白暮鸦,对上潜修从未停止的明珠掩尘。
修为巨大差距更添招式完全被克,一掌过后竟是兀自倒退数十丈,忍不住呕出一口朱红。
她真的又是如此无情……
当年那一剑透心的沉重哀然,难道……就全部都是假的吗?!
握紧了拳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明知此番是绝无胜机,白暮鸦仍旧魔功逆行,指凝冷雁回旋孤影,上手就是极招将出。
“鬼帝。现在不是意气用事与引道者死战的时候,冷静下来。”
沉稳中带着一丝清脆的少女声音,以道门震心神音为本,适时地在上头的人耳边响起。
是玄苍音的传讯。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让她在这里作死被那个引道者给干掉吧?
“哼。”
虽然还是有一些不情不愿的,被震醒的白暮鸦倒也明白玄苍音说的没错,功体不足往常十分之一的她,冲上去也和送死没区别。
魔功逸散。
掀起滔天魔浪掩住身形,自称是战略性撤退的鬼帝,魔影不再,只留下一句瞠目结舌的挑衅。
“明珠掩尘!记住!在这世上,只有鬼帝玩腻了甩掉别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朕的手中逃掉!不论是谁,从来都没有!”
都说了引道者只是引道者,不是明珠掩尘,也绝不能是明珠掩尘。
为什么就不懂呢……
无声的叹息,是百年难改的陋习。
死寂而幽深的眼底,划过一抹难以捕捉的潋滟水色,复又是悄无声息地尽化于空。
再度藏住心绪的引道者,指间玉笛响天心,清雅地一敲虚空,柔美划开层层彩色的光晕,绮景如梦又似幻,更引仙风荡平魔氛。
“就这样放走她,真正好吗?”
依然是沙哑而低缓的声音。
双手负于身后,小姑娘那诡异的金色瞳孔,直视着明珠掩尘的双眼,语焉不详地隐晦问道。
错开视线,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握着天心笛的手又在紧了紧,引道者轻咬着下唇,言语之间已是用上了敬语:“您该是已经都看到了,明珠无话可说,亦无话想说。”
沉默。
魔焰劫火已灭尽,魔域遮天也完全破除。
小姑娘无声之间步出了数十丈,百般叹息,百般遗憾,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她一句。
“你可知,做出这个选择的未来,对你是何等残酷……?”
唯有这个人,唯有这承下最艰难天命的一个人。
她不忍心。
不忍心看到明珠掩尘走入那样的结局。
“您既已看到结尾,当知,我必是前行无悔。法华憯言终究有损神魂,还请星落天君切勿再为明珠多言。”
双手作揖,恭敬而甜美的行过道礼。
明珠掩尘面上安抚人心的笑容,落在天君眼底,却是无尽的黯然。
确实。
前行一路无悔。
可是无悔不代表不痛,更不代表没有遗憾啊……
“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劝,最后一句赠言聊表心意,或可助你破局改命。听好了。”
“不想遗憾,唯等那不属天轨道常之人,纵洛神一剑,断定命之桎梏。”
“引道者宏愿更胜星落,唯愿待得大道之极,尚有再会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