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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地凉了,泛黄的枯叶被风一吹,便一把一把地往下落,在地上骨碌碌滚着,飒飒作响。
窗外的一角天空,偶有大雁成行飞过,往温暖的南方过冬。
南方……
乐遥心里一动,脑海中泛起了遥远的记忆,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便想去江南谋生了,只是阴差阳错的,没有一次去成。
眼下这副样子,更是不可能了。
乐遥苦笑,便把这忽然兴起的念头抛过,百无聊赖地盯着院子里的树发呆。
说是做苍牧的随身小厮,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活计使唤他去做。
一来原有的人手足够了,二来苍牧也是不可能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余下的只剩一些跑腿传话之类不重要的粗活,然而他的伤还没养好,一时间曲藏也没将这些活交他去做,居然就在这院子闲下来了。
躺了几日,伤口渐渐地愈合了,秋风起树梢,落叶满庭院。
乐遥跨出了院子,漫无边际地在苍氏府邸里闲逛。
他没有去前边的正堂,那里是人情往来车马流水最热闹的地方,指不定会碰上什么重要的大人物,他可不想到时候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苍府布置得朴拙大气又不失精巧别致,廊曲回合间夹杂着名株佳卉,正当时令的争奇斗艳,时节未到的瞧来也嶙峋有味。
乐遥瞧着各式各样的花儿树儿,心情慢慢好起来了,只是转了许久一直都没有找到花园,是苍府中没有吗?
尽管挑了不起眼的小道走,路上还是三五不时地遇到些下人,乐遥脸色如常,坦荡大方地走过去,也真没有人拦着他盘问。
只是这苍府大得过了头,一重重的楼阁院落交叠勾连,转得人头晕眼花,况且苍氏又是人间顶级的世家大族,守卫森严,光是明着能看到的护卫就有不少,更别说暗中的守卫了。
想逃跑,怕会是很难很难,遑论还有那一纸卖身契……
乐遥眸光黯淡,稍稍好一点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眼前便是垂花拱门,再过去就是女眷居住的后院了,苍府护卫着统一制服守在门前,乐遥停了脚步,打道回府。
苍府是真的大,乐遥转了许久也没找到回去的路,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面前一片人工挖掘出的湖泊,枯荷衰颓,游鱼戏水。
湖边一处四角亭子,亭中一方石桌四张石椅,桌上横置一把素琴,亭外一树桂花开得正盛。
这里位置比较偏僻,乐遥四处看着都没瞧到人。
凉风一阵阵地吹着,湖面上起了层层皱波,乐遥一步步走近了亭子,眼睛一直望着桌上的琴,时不时犹豫地环视四周。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来。
乐遥又等了一会儿,素琴就静静地躺在桌上,终于忍不住,跑过去坐到了石椅上,伸手轻轻抚着琴身,嘴角弯起一缕弧度小小的笑。
十指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大半,手心烫出一整个块疤痕,手指上的烫伤结了痂,一双白皙嫩滑的玲珑玉手如今是伤痕纵横,隐有焦黑,看起来狰狞可怖。
指节僵硬,运动起来也不如从前灵活。
乐遥伸出手指在眼前看了看,苦笑一下:这双手,如今还能弹琴吗?
能与不能,还是要试一试。
风吹过,送来满亭的桂花香甜,乐遥活动了一下手指,试探性地轻拨银弦。
“铮——”
清脆的琴声远远传开,似激起水面涟漪,一尾红鲤跃出水面,宽大的尾巴甩出一串水珠,又一头扎进水中。
乐遥忽有所感,指尖依次落在琴弦,一发不可收拾。
轻拢慢拈,横抹复挑,琴弦铮铮鸣鸣,和着飒飒秋风远播,金桂飘香,细碎的桂花随着秋风洒落人身,又被嗡嗡作响的琴音震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秋风萧瑟,百草荒芜,琴音渐入高亢肃杀,指尖跃起翻飞,有如蝴蝶翩跹,细碎的桂花阵阵吹落,零落尘土,水面阵阵涟漪铺散,鲤鱼甩尾急游,水珠跃动,复又颤落。
萧煞悲恸到了极致,琴音陡然一折转,从最高处骤然跌落,渐又归于和缓低鸣,在这低鸣之中蕴藉着绵绵无尽的沥血哀痛,靡靡缭绕,回环往复,引动人心随之悲哀鸣泣。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莫相识……
一曲终了,恍然寂静。
一滴泪滑到尖瘦的下巴,“啪嗒”一声落到石桌上,打破了寂静。
乐遥恍然回神,抬袖擦掉了泪,笑了笑,放下了琴。
“啪啪啪。”忽然有掌声从身后响起,乐遥一惊,回身看去,却是一个月白衣衫的风雅文士,满含欣赏之意地看着乐遥,缓步向他走来。
乐遥惶恐,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垂手站到了一边。
这个人就是琴主人吧,偷偷弹人家的琴,还被当场抓包了。
“小兄弟琴艺了得,”来人走到乐遥面前赞道,“一曲《秋风词》,直叫金桂折腰,红鲤落泪,感气化物,生灵同悲。”
不是来算私自弹琴的账,乐遥稍稍安心,谦逊道:“先生谬赞,还有许多疏漏之处。”
来人略一回忆,点头道:“是矣,第二节最后一个音,欠缺了些力道,第三节起始又慢了半拍,否则效果更好。”
乐遥躬身致歉:“许久未曾练琴了,今日偶遇此琴,情不自禁才擅自弹奏,望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风雅文士满不在乎地拉着乐遥的手坐下打算详谈。
忽然看到乐遥那双烧伤严重的手,吃了一惊:“你伤成这样,还能弹得这般好?!不对,你怎么伤的?这么好的琴技,居然不保护好这双手!简直是暴殄天物!”
乐遥默默把袖子拉长了点掩住手指:“不小心伤到的。”
“可惜!可惜!”文士连连拍着桌子感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兄弟是什么人?怎么没见过你?”
“……”乐遥一时语塞,这苍府之中,他算是什么人呢?
顿了顿,乐遥道:“我……我是苍家主身边的小厮,新来的。”
文士略感奇怪,但也没多说,点头道:“那太好了,往后有人陪我谈琴说乐了。小兄弟,鄙人以为,你刚刚这曲子的调子可以稍加改进……”
苍牧处理了一桩大交易上的纠纷,把客人送走了,揉着眉心往后院里走,一副疲惫的模样:“这些个贪贼子,想从他们嘴里分些东西,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曲藏在一旁劝慰:“崔氏的抠门是出了名的,主子能商讨到五五分,已是了不得了。”
走到苍氏主院,眼角撇到偏房下人居住的地方,苍牧忽然问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苍牧也没有指名道姓,曲藏却是一听就知道问的是谁,答道:“这几日小郎君都在房中歇息养伤,安分老实,没做什么旁的事。”
苍牧脚步一转,拐进了安置乐遥的房间,一进门便是冷冷清清的空寂,压根就没看到人影。
苍牧的脸色沉下来了,曲藏也没料到会如此,猜测道:“许是……许是刚巧有什么事出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苍牧沉着脸还未说什么,就有门房找到了来通报:“家主,东海罗羽求见。”
话音一落,苍牧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
“嘭!”
一整张桌子顷刻间拍得粉碎,上面的茶壶茶盏噼里啪啦摔得稀烂,苍牧怒吼:“不见!往后再敢上门,直接打出去!!”
门房吓得直接跑走了。
“找!把他给我找出来!!看他敢跑到哪里去!!!”苍牧脸色铁青,一脚踹飞了木椅,重重砸到墙上碎成八十块,木屑四溅。
苍牧少见地发了大火,曲藏不敢忤逆,喏喏应了,急忙吩咐人手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