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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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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遥睁开眼睛,木然望着天,目光空洞而虚无。

    一堵沟壑纵横砖石裸露的破墙,杂草藤蔓从地缝中乱长,蚂蚁小虫在杂草乱石间爬行,一只漆黑的乌鸦从墙头盘旋飞上天空,发出刺耳难听地叫声渐渐远去。

    乐遥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难以启齿的痛苦和刀剑创伤泛起绵密尖锐的痛楚,他竟然……还活着。

    眼睛酸涩肿胀,已经流干了眼泪,远处飘来淡淡的腐臭味,四野寂静。

    乐遥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样死去,烂掉,再也不用背负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脏污屈辱活在这腌臜的世界上。

    很痛很痛,划破的血肉尖锐作痛,筋脉寸寸焚毁,心口痛得好似炸裂。

    很脏很脏,脏到骨子里了,似乎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味道,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样了还不死呢?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肮脏破烂地倒在一堵破墙下,仿佛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垃圾,都不用人驱赶呵斥,就会像抹去一粒尘埃一样从世上消失。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乐遥木然望着天,外界的一切都不入耳,眼角都不曾转动。

    视野中阴沉的天幕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双明亮的桃花眼十分惹眼,却同样是衣衫褴褛,手中拿着个缺了口的破碗,看到乐遥睁开的眼睛,蹲下来看他:“你醒了啊。”

    乐遥脸色木然,眼珠都不曾转动过一下。满心皆是灰暗和寂灭,只等着死亡的深渊降临,一心求死的人,眼中看不到任何人。

    那人却自己说开了,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到求死人的耳中:“……哪看得起大夫……找些草药捣烂了敷上,没想到真把你救回来了!刚刚找水去了,喝口水吧。”

    年轻男人扶起乐遥的肩膀,把碗口对着乐遥干涩发白的唇瓣。

    乐遥转了一下脖子,偏过头去,脖颈上的伤口一阵撕裂。

    男人很有耐心,轻轻拨过乐遥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又端起水喂他:“喝吧,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乐遥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僵硬地扯出一个嘲笑,扭过头去,声音嘶哑难辨:“让我死。”

    乐遥不张口,却是重伤濒死没多少力气,男人仍是动作轻缓却坚定不移地抵住齿尖,慢慢喂进了半碗温水,还有些抱歉地看着乐遥:“走了很久才讨到热水,回来都凉了。”

    乐遥无力反抗,半碗温水慢慢下肚,那点温度慢慢暖了胃肠,仿佛真的好了那么一点。

    男人轻轻地把乐遥放下。

    乐遥竟然感觉不到硌人的碎石和粗糙的地面。身下铺着半潮的稻草,还有半床破烂的席子。

    男人俯身拆开乐遥身上破烂染血的布条,轻轻刮掉草药,换上新捣烂的草药:“以前有位老先生带我采过几次药草,也算粗陋地有些了解,这几种药应该对你的伤有利。”

    乐遥漠然望天许久,才像想起来有个人,哑声道:“不用治。”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赞同:“哪有过不去的坎?你……”话音顿了一下,像是斟酌着措辞:“我帮你清洗过……嗯……你以前是小……”

    看到乐遥晦暗的双眼,男人咽下了要说的词:“……不是。肯定不是,你不像。”

    乐遥默然无声,仿佛什么都不曾入耳。

    男人只好自己说下去,看了看乐遥憔悴灰暗却惹得人为之心碎的脸庞,猜测着道:“是被人惦记上了么?若是势力大的,那确实是……唉,即便如此也不能轻生啊,留着一条命在才有希望,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乐遥不言不语,眼眶又涌上热意,只是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男人换好了粗制的药,又把布条缠了回去。

    眼光看到了乐遥的变化,笑了笑,牵住乐遥的手,一缕妖力慢慢地流入焚烧过后四分五裂的焦黑经脉,缓慢而柔和地帮着乐遥梳理经脉,清理余伤。

    乐遥眸光动了动,茫茫看了他一眼。

    男人笑了:“别老想着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活出个人样来,才能报复那些欺侮过你的人,给自己讨回公道,才能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仰望你。”

    那双看似风流的桃花眼里迸射出强烈的光辉,还混杂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乐遥没有心力去注意,只是怔怔地抬手抚上胸口,触手只有刀割的痛苦和胸膛的凹陷,空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唯一让他看重的寄托了。

    忽然间就泪流满面,眼睛痛得仿佛有细密的针眼扎刺,乐遥哽咽嘶哑,几不成声:“没了……什么都没了……”

    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最后一样比命还珍贵的东西,这世上他最后的寄托和祈望,没了。

    巨大的悲意汹涌而出,他什么都没了,除了这副破烂不堪污浊恶心的身体,在这世上,他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轻轻抱起了他,放在肩上,温柔地替他抹去眼泪:“全都没了,那就重新开始。就当过去的那个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与过去再无关系。”

    死死锁住的心口闸门仿佛被男人的一番话打开,铺天盖地的悲辛汹涌而出淹没了所有的神智,乐遥用尽全力微微摇着头:“让我死……”

    “别说这种话了,”男人轻轻拍着他低声道,“重新开始生活,我们一起。”

    妖力轻柔地流淌充盈,经脉剧烈的烧灼感渐渐和缓平顺,乐遥忽然嘶哑地笑了,话音破碎难辨:“你?……什么人能在竟州苍氏来去自如?什么人?……还是修士……”

    男人是个好脾气的,没有在意乐遥话里的质疑和不信任,耐心地说了自己的来历:“我名胡九箫,本是妖族九尾狐,家境还算是不错,因此得以拜师学些修炼之道。后来得罪了人,被一路追杀,不得已才逃到了人界来。东躲西藏了有好一段时日了,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有一口气,念在是同族的份儿上,这才试了试,没想到真把你救回来了。”

    胡九箫停了停,语气很是疑惑:“你刚刚说的什么苍氏?”

    乐遥目色灰寂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不知是对谁的冷笑:“你在哪儿找到我的?”

    胡九箫看着他,目光有一丝不忍,低声道:“乱葬岗。”

    乐遥一怔,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恍惚又坠入了熟悉的无边黑暗。

    脸庞被人轻轻抚过,乐遥恍惚迷蒙,这才发觉一瞬间又已泪流满面。

    整个人都被抽去了最后一层岌岌可危的支撑,瘫倒在这个陌生的同族男人怀中,任由他动作轻柔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泥灰。

    乱葬岗……乱葬岗……偌大的苍府,连口薄棺都不舍得出么?

    竟让他曝尸荒野,乌鹊啄食,这是有多恨他多喜欢那个句修乐啊?

    绝情至此……

    胡九箫目带不忍,低声劝慰:“都过去了,重新开始吧。”

    乐遥不答话,泪水不觉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