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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遥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了。
揉着眼睛醒过神来,看车里头昏暗的光线,估摸着已是到了晚间。
乐遥从滚成一团的被褥里爬出来,草草叠了收起来,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两侧高耸开阔的山壁巍巍挺立,抬头仰望两山间暮暗的天色,奇异的绚蓝与昏红混杂融合,其间涂抹出丝丝缕缕的灰白,天幕上零星闪着几颗白点,恰恰是黄昏与黑夜的交接时刻。
山崖底下一片余晖落幕时的茂密树林,初春时分的桃花林,已纷纷扬扬地开了满树满树的红粉,连绵交错,枝叶交叠,馨香绰约漫山漫谷,直延伸到目力不及的远方。
缓步踏入花束阵中,细碎的花瓣拂过耳鬓,仿佛漫步花雨之中,缤纷烂漫。
乐遥慢慢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在指尖,风拂过,卷起发丝缭绕风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淡银色的小圆盘出现在遥远的天幕,渐明的天星在深色夜空中闪烁,葱葱郁郁的草丛中,纷飞起点点荧光,是亮着尾灯的萤火虫,点亮了静谧的黑夜。
乐遥就站在月光与萤光映照下的桃花中,眼里流转着星星点点的光华,嘴角微微翘起,不胜安宁喜悦。
仿佛一瞬点亮了大地,华月满空,映照万树灼灼桃花,点点萤光纷涌而起,光辉交映,如梦似幻。
胡九箫就在此时从林中缓步而出,含着笑向乐遥走来,长身玉立,步步轻缓,在漫天绚烂光华中执起乐遥的手。
胡九箫揽着乐遥的肩膀,与他并肩站立,含着笑微微偏过头问他:“好看么?”
乐遥愣愣地点头,还有些沉在梦幻美景中回不过神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胡九箫轻声吟咏,清朗温和的嗓音在沉静的夜间缓缓飘散,融化在清凉的晚风和莹莹放光的碧桃林中。
“阿遥,这地方我从前来过,那时候我还未遇见你,看到三月盛放的漫山桃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胡九箫温和地笑着,眼中溢满无声的脉脉温情,“我想,今后我若找到了那个能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定然要带他来一起看风景。若能隐居山林,愿一生一世终老此间温柔,亦是白云不羡仙乡。”
乐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挣动手腕不可遏制地想要后退,想要……逃避。
胡九箫却紧紧握住他不放,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紧交缠,胡九箫执着凝望着畏怯逃避的乐遥,一对镯子慢慢渡上了小狐妖纤细的手腕。
“我心之所属,唯卿一人耳。”
胡九箫上前一步,又一步,将惊惶不安小步后退的乐遥拥在了怀里,在他耳边郑重道:“阿遥,嫁给我好不好?”
最终还是逃不掉,乐遥睁着大大的眼睛,僵硬地凝滞住了,久久没有一句声响。而后蓦然松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阿遥……”胡九箫心疼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乐遥擦着泪,哽咽着抬起头,从胡九箫的怀里退出一步,微微扭开头去,泪落了满脸:“我哪里好了?哪里……哪里值得……”
胡九箫急急拥住了他阻断那些话:“别再说那些值不值得的话,我认定是你,就够了。”
泪却落得愈发汹涌,乐遥偏过头去,不敢看那双深情而受伤的眼睛,哽咽呢喃:“那是你不知道,我以前……知道了,就会讨厌……恶心……”
所以,我才不敢接受,不敢相信我会有一份真挚的爱恋,会有美满的幸福和未来……
谁会接受一个脏烂的娼妓为妻?谁会把一个被人玩烂的货色当珍宝呵护?谁会?……
就是这些日子,都是隐瞒过去的不堪,偷来的……
心脏不可遏制地抽搐起来,痛得仿佛有一把匕首在搅动血肉,直把一颗心扎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胡九箫用力抱紧了乐遥,坚定地打断了乐遥的话:“别再想从前了,阿遥,忘掉那些事。我不介意你从前如何,我只求你今后,与我余生相伴。”
撕心裂肺的痛苦不知何时停止了,乐遥透过朦胧泪的眼,怔怔地凝望着他,锥心的痛楚余韵未消,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微微震颤。
看出了小狐妖的松动,胡九箫的眼里渐渐绽开笑意,慢慢握紧了纤细的手腕,摩挲着两只镯子:“我不问你从前如何。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别再记着折磨自己,也折磨我了。”
细微的抽泣渐渐止住了,乐遥安静下来,在胡九箫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在他略带着急切和满眼心疼的目光中,慢慢点了头。
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晚风吹拂,花瓣飘零,萤亮的灯海渐渐幽静,激荡爆发的情绪,也在这安宁的夜色中慢慢平静。
小狐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胡九箫放开了他,眉眼含着笑:“阿遥……”
乐遥却低着头,摸索着温润的质感,褪下手腕上的镯子:“这个还是还你吧……”
手腕被一只大掌按住了,胡九箫的脸色微变,不容置疑地褪到一半的镯子又推了回去:“戴着吧,阿遥。”
乐遥低头看着手镯,在月光与萤光下,都能清楚地看到水似的通透成色,触手一片温润细腻,可知不是凡品了。
就是雕工略微粗糙,像是不擅此道的人极力打磨,却还是难掩那一点疏漏——想来这些日子胡九箫常常消失,就是背着他偷偷做这副镯子了。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赠镯子意味着什么,乐遥太清楚了,也正是如此,他才不能轻易收下。
乐遥轻轻摇着头:“我们不是……不到时候……”
“阿遥……”胡九箫蓦地放软了声音,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眼里带着些隐隐的恳切和哀求,“你就戴着,别脱下来……”
乐遥的手按在镯子上,没有退缩。胡九箫软了眉眼和嗓音,紧紧扣住手腕不退分毫,低声哀求:“你戴着……”
心间仿佛有无言的酸楚流过,乐遥终于还是不忍,不再坚持,慢慢垂下手,算是默许了。
胡九箫便笑了,眉目舒展俊美无俦,一瞬间如芝兰玉树,朗月入怀,乐遥有些痴愣,又不好意思多看,默默垂下眼,转身回马车。
发生了太多的事,他需要好好想想,好好地,想想……
胡九箫跟在他身后,眉目温和笑意温柔,几步之后就牵住了乐遥的手,似乎是心情愉悦的样子。
乐遥有些迷惑的混乱,垂着头想道,如果没弄错的话,他似乎并没有答应九箫啊?……被拒绝了,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就听到胡九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遥,最开始你没答应我,现在你犹豫了,若是再下一次,我加把劲,你是不是就答应我了?”
乐遥微愕,没想到还有这种算法。
胡九箫却是自顾自的高兴,把小狐妖抱上了马车,亲一亲脸颊:“看来我还要更加努力待你好,早日把我的阿遥娶回家。”
乐遥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手指不自觉地握住腕子,半天才发觉自己转的是腕上的镯子。
脸颊蓦然红了,欲盖弥彰地钻进被窝里,把胡九箫愉悦的笑声丢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