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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学生,一帮短打汉子。这泾渭分明的两批人,竟是在许宁家门前摆起了阵仗。
汉子们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腱子肉。
“学生娃还是回家吃奶去,这儿不是你们来闹事的地方。”
“我们是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学生也不甘示弱,“你们帮着许宁,是为虎作伥!”
“匡扶正义?哈,老子与青帮的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出来匡扶正义?现在一群人欺负到人家一个先生头上。我说你们这叫欺什么来着,什么硬?”领头的汉子道。
旁人接:“欺软怕硬!”
“哈哈,就是这个!我看这些小娃毛都没长全,可怎么硬得起来嘛。”
壮汉们三言两语,语句粗俗,把涉世不深的学生们听得面红耳塞。
“好话与你们说不明白,怎么这样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那短打汉子道,“合着你们人多就是惩奸除恶,我们聚一块就是仗势欺人。来,小先生,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就你们读书人高贵,做什么都是高人一等?”
许宁本来只是听个热闹,这一会听着却觉得有趣。他不清楚这些来帮自己的人都是哪里的英雄好汉,倒是这领头的大汉每次开口,都能不动声色地把学生们怼回去。他仔细看了看那人,高鼻深目,身形健硕,不像是一般汉人。
难道是从哪座深山里出来的边民?
正想着,有人敲门。
“进。”许宁回头。
“先生!”
门还没全打开,一个人影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来者正是李默,只见他双眼发亮,邀功一般道:“您看见了?我怕您被那群学生欺负,特地找了今天休班的工友们给您助威。大家知道您是因为帮我们才得罪了杜九,都很乐意帮忙。”
还在想这些汉子是从哪来的贵客,原来是李默搬的救兵。
许宁看他满脸写着——先生我乖不,先生快表扬我的表情,无奈叹了口气。
“你啊。你这只能解一时之急,还反倒耽误他们不少工时。”
李默听着,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许宁一顿,想着也不好太打击他积极性,便改口:“但是这份心意,我的确感激。便说是今天要不是有他们在,还不知会怎样。”
李默又露出开心的表情。
许宁只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完全藏不住心思,也不知当初是怎么被选为罢工头领的?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怀念的情绪来。现在的李默,总让他联想到当年被自己捡回去的哑儿。
小哑儿本来不爱说话,但是与许宁相处后却敞开了心扉,愿意对他表露亲近了,要不是后来……许宁眉毛一蹙,想起哑儿,又想起昨日段正歧闹出来的麻烦事。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先生,您怎么了?”李默凑上来关心地问。
许宁摆摆手。
“我是想起来,今天要出门一趟。你看见——”他本来准备问李默有没有看见张山,突然想起以那人神出鬼没的性子,问了李默也是白问。
许宁想着张山平日里爱待的地方,便走到墙角,敲了敲连着房梁的那一壁墙,张口呼道:
“山人何在?”
静静等了几秒,便听见房上传来细微动静,不一会,张三竟从梁上一个狭小角落里冒出头,露脸看向他们。许宁喟叹,这人或许是属壁虎的,就没有他钻不进的边角。
“叫我做什么?”
张三说话,人却是盯着李默虎视眈眈。其实他早就在偷听这两人谈话了。从李默进了许宁屋,张三就提高戒备,没有放过半个字。在听到李默向许宁讨好后,房檐上,偷听墙角的张三是火冒三丈,想着老大这人还没娶回家,就有别人来争宠。这可如何得了!
李默一时当了无辜的枪靶,摸着鼻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张大山人。”许宁道,“我今日想去拜访贵将军,你可打听好他的起居了?”
张三从檐上一个跟斗下来,扔过去许宁一张纸条。
“喏,地址。不过我说楼下堵着这么些人,你打算怎么出去?”
许宁看了眼纸条,就将它撕碎。
“这个问题。”他看向李默和张三,“还要麻烦你们了。”
李默听了连连颔首打包票,张三却是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防备地看向许宁。
“你要做什么?”
一盏茶时间后,许家楼下。
对峙的学生和工人们已经斗得口干舌燥,现下太阳高升,更是耗费体力。船工们还好,但学生们大都是娇生惯养的,渐渐的都有些不支。
就在僵局时,许宁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戴着帽,穿着长衫,用围巾包着半张脸的人出现在门口。那身形穿着,莫不是许宁?
正有学生睁大眼去看时,只见许宁身后走出一个青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先生,我这就送您去医馆。”
被他扶着的先生僵了一僵,随即摆出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任由李默搀着。
“是许宁!”
“别放跑他。”
学生们激动地围了上去,船工们慌忙阻拦。
“干什么,干什么,没听到先生病了么!你们还想弄出人命来么?”
“谁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让开,我们有话要问他!”
正争吵间,只见被李默搀扶着的许宁推开李默,径自走到对峙的两批人前,先是对着学生,再是对着船工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劳各位为我一人烦忧,元谧于心有愧。”
他咳嗽了两声,声音都有些沙哑。
“只是今天实在不适,诸位若有指教,不如等我医病归来再问。”
他这么一说,船工们的领头人率先不服,这威武壮汉道:“先生,你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些厚脸皮的学生,会不会缠着你一起去医馆?”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点了学生们。
“对,我们和他一起去!”
“我们不做恶人耽误许宁治病,就跟着他,他能奈我们何?”
这么一推一搡间,船工和学生们竟然在许宁身边围成两圈,真有一同“护送”他去就医的架势。许宁无可奈何,不一会众人就走到了巷口,只是离去的时候,船工头脑回头看了眼许家宅邸。只一眼,立马又大呼小叫地去阻挡学生们了。
巷子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短褂的人从宅邸后门悄声走出。
他穿着张三的衣裳,走在空旷的巷道,悠哉地将手背在身后。
这正是金蝉脱壳的许宁,而之前的那个不过是张三假扮的罢了。想到张三被自己请去做戏时的无奈,还有刚才那临场的一出好演技,许宁笑叹了两声,便迈开脚步,去拜访段正歧。
这一次段正歧在金陵的下脚处,并不与上回在同一地,而是更偏僻了些。许宁费力一路问了好些人,才打听到这住址具体的位置。而当他站在门前,看着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平房,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会是段大将军住的地方么,这么普通的一座宅院?
许宁迟疑了一下,伸手敲门。
“喵唔。”
他脚下突然跑过去一只黑猫,那黑猫在许宁不远处跃上院子的墙头,静静看着许宁。
许宁与那畜生对视。黑猫又喵的一声,跳进了院里,不见踪影。
那正是段正歧住的院子。
而许宁知道,段正歧从小到大,最不喜的就是猫。
现在他的院子里为什么会有猫?
许宁放下欲敲门的手,退后两步,用最快的速度向人多的大道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异动,有人从他背后追了上来,来者不善!许宁不敢回头,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凌冽杀意,只能用尽一切的气力逃跑。
然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从一群早有预谋的杀手手里逃跑,有多大的胜算?
还没等许宁跑到巷口,前路就已经被人挡住。手里握着匕首刀斧的一群人,将许宁围困在深巷。他们没有遮挡面容,说明不准备留活口,他们也没有用更方便的枪支,说明不想引起骚动。
他们要无声无息地解决许宁。
此时此刻,死亡呼吸可闻,许宁脑海中却转盘似地转过许多念头。
有人埋伏杀他。
这地址有差错。
张三背叛了吗?
段正歧来金陵的消息肯定泄露,处境危险。
不远处就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许宁却被身困于此,岌岌可危。而他还不知道段正歧的安危,他更不甘心就此丧命!许宁一咬牙,向距离道口最近的一个杀手扑了过去。
那人一惊,似乎没想到许宁会羊入虎口自送命来!他毫不犹豫举刀砍过去,许宁却硬生生地一个转身,避开要害,拼着疼痛用背部吃了这一记,想冲过他们向大路口跑去。
“拦住他!”
然而,杀手们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前路被彻底挡住,许宁颓力半跪在地,刽子手们高举着刀斧,就要送他去黄泉!
哒哒,哒哒嘚。
“律——!”
有人策马从后疾驰而来,一人一骑冲散了杀手,一边下马大手捞起许宁,喊道:“做什么等死!”
“不要命了么,你这小猴!”
许宁被人放到马背上,看着身前大汗淋漓抵挡杀手的人影,只觉目光憧憧,好似许多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十年前,土匪群中救他一命的少年;
那是一月前,金陵城中与他告别的青年;
那是数日前,大火中质问他为何背叛的友人。
那是张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