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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陆说:“我奉将军之命,去围截丘、奉的人马。果然见着他们在埋伏丁一,我又观察一阵,便知晓丁一不会是奸细,便欲派人把他带出陷阱。”
说到这里,孟陆脸上也露出苦笑。
“谁知那丘谋壬救子心切,竟不顾那奉系军官的劝阻,直接冲进了烟花厂。我只能带着丁一撤退,并提前点燃埋在厂里的引线。途中出了些差错,让大哥受了些伤。”
许宁在旁听着,见孟陆从头开始呼唤丁一时就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人,直到最后一句才有了些亲近。烟花厂埋伏的事是段正歧亲自安排的,许宁到现在才知道详细。原来他们在烟花厂内埋炸弹,设圈套,竟从未顾虑丁一的性命。要是丁一有任何可疑,只怕此时也早已葬身火场。
许宁曾听姚二说过,他们六人是先后拜在段正歧麾下,一同改名,称兄道弟。现在见了,许宁只觉得这情谊怕是也不过如此,微微叹了口气。
段正歧听孟陆描述,颔首表示认可,习惯性地想让身边的人递上笔来,身侧却是无人。孟陆机警,从旁给他递上纸笔上去,他回来时瞧见甄副官并不在屋内,就大概晓得了叛徒究竟是谁。
甄咲跟在段正歧身边的时间仅次于孟陆,饶是段正歧心硬如铁,情感上不会因他的背叛而动摇,但是这么多年甄咲身为副手侯立他左右,此时倒戈,也不免产生许多不便。
正因如此,甄咲才更留不得。
段正歧让人抬丁一下去养伤,开始提笔发问:
【烟花厂爆炸后续,你如何处理?】
孟陆答道:“我想,怕是那丘谋壬也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这么大的爆炸,金陵城内必然引起一番轰动。”他笑了笑,道,“索性我在行动之前,已经命人去城内几家报社投了匿名信。”
段正歧眸光一闪,看向他。
只听孟陆道:“恐怕这时候已经有记者到了。丘谋壬带着一群士兵被人在爆炸现场逮个正着,又不能说清理由,估计是百口莫辩。”
许宁明白了,孟陆是要把烟花厂爆炸的黑锅扔到丘谋壬身上.这一次他城务长官的头衔,是别想保住了。
段正歧却不是很满意,提笔道:
【那杜九联系的奉系暗线,可也还活着?】
孟陆点了点头,又见段正歧继续写:
【让人盯着他,暂时不要让他知晓自己暴露了身份。至于丘谋壬,放置他几天,你再另派记者去安排,替他洗清冤屈。】
洗清冤屈?
这话写出来就连许宁也是一愣。
一旁张三已经忍不住问道:“老大,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拉这人下马,干什么替他洗清什么冤屈?再说了,他和杜九勾结,杜九和奉系勾结不是明摆着的吗,哪有什么冤屈?”
丘谋壬要是全坐实了这些罪名,又牵连烟花厂爆炸案,别说是城务长官的职位,只怕脑袋都保不住。然而,清除一个小小的城防长官,并不是段正歧的目的。一个金陵城内狐假虎威的小官僚,对段正歧吞并江南的计划能有多大作用?除非——
许宁倏而转头,看向段正歧。
只见段将军提笔写字,如游云惊龙,眨眼间,一行沁入墨香的字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看到这行字,许宁几乎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在场人纷纷看向他,许宁浑然不顾,只是望向段正歧,问:“你有多大把握?”
孟陆此时也好似明白过来,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长官。
段正歧不再写字,而是捏起纸张将其点燃在油灯里。随着纸屑化为飞灰,段正歧才缓缓,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那笑意浅浅一点挂在嘴角,却如月上柳梢揽去众星风采,夺人心神,更显意气风发。
不用再问,答案已然明了。
“好。”许宁深深看着他,“此事如有用到我的地方,必定竭尽全力,成你大计。”
听他这一句,段正歧眼底挂了一宿的冷意稍退,笑容也总算是真诚了些。他望向许宁,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然而直到众人退场,各自回去休息,在场仍然有糊涂人没明白过来。
“怎么回事?为何老大两句话,许宁就这么激动?还说什么大计,有什么大计谋我怎没看出来?”张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困惑。
“哎,三哥。”孟陆临走,停下脚步看他,“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明白一件事,拿下丘谋壬对我们没什么太大益处,但是若能拿下别的,就不一样了。”
别的?但是整个金陵,还有什么别的值得图谋吗?若是大小官僚犹如鸡肋不值一提,那别的好处,只有这座城本身了。然而金陵是孙传芳的地盘,岂是那么容易拿下的,等等——
“擒贼擒王!难道老大打算利用这件事对孙传芳下手?”张三低头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再一抬头时却发现大堂空无一人,只留他自己孤零零站在烛火之中。
他不敢置信,喃喃自语道:“可这怎么办的成啊?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然而不明白的,或许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今夜城郊的一场爆炸,惊醒了整座金陵,就在人们为这场不明缘由的爆炸议论纷纷时,却不晓得真正的变动正在向他们逼近。
许宁凌晨睡下,只半梦半醒睡了几个时辰,便再没有睡意。一晚上,他梦里浑浑噩噩不知做了多少梦魇,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段正歧。
昨天的事,他还需要找段正歧问个清楚。
然而等许宁寻到书房,才发现段正歧早就醒了,或者是一晚没睡。许宁进去的时候,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正向段正歧汇报情况。
这人,正是昨晚迟迟未归的姚二。
“就是这样。”
许宁进来时,他刚刚说完,抬头看见许宁,露出一个有礼的笑容。
“许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这是?”许宁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却见姚二手里抱着一只短毛脏污的小狗,那狗蜷在他怀里簌簌发抖,像是惊着了,却又不敢反抗。
“哦。”姚二注意到他的视线,“这可是今晚的大功臣,我特地带它回来,向将军邀功。”
一只狗,功臣?
许宁眯了眯眼,只觉得段正歧身边的这些人,他目前见着的这几个,除了有些傻的张三,各个都是张口就扯出一部演义春秋的主。
那边姚二又道:“可我带它回来后,不知该怎么处置。兵营里惯常见到狗,不是赶出去就是宰了吃了,这一只于我有恩,又不能这么对待它。”
“这好办!”张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宁曾对我说,他养狗十分有经验,就让他养吧!”
一句话,说的姚二和段正歧目光都投向许宁。尤其是段正歧,那视线扎在许宁脸上,让他坐立不安。偏偏张三还在此时继续道:“许宁,那日你要赶走李默那小黑狗时,可是亲口对我说的这句话。除了李默,你之前养的都是什么品种?听说国外有些犬种高大威猛,站起来能有一人高!”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许宁瞪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以人类犬,还说颇有经验。姚二目光在许宁和将军身上扫了一圈,若有所得。而正在许宁为难间,竟又来了一个火上浇油的。
“三哥,你这就不知了。那些外国犬都是徒有其形、名不副实,肯定没有先生养过的那只魁梧英俊,又聪慧喜人。”孟陆从门口进来。可这一开口,哪是在说狗啊。
许宁至此,也哼了一声,反击道:“魁梧倒是有几分,喜人就谈不上了。狼性难驯,不听管教,这只败犬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再多麻烦,不也是亲手养大的?”孟陆笑眯眯道,“而狗与狼,本就源于一脉,有些兽性也在所难免。倒是先生训犬有方,不如和我们分享一二?”
姚二附和:“但闻其详。”
许宁听这些人越说越混账,也真不怕段正歧抽他们,他自己是再胡说不下去了。论起脸皮,许宁甘拜下风。
还好此时,有人替他解围。
段正歧从书桌前起身,从姚二手中接过小黄狗,走到许宁面前。明明没说半句话,而许宁看着他的眼睛,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松了口气。
“好,我与你同去。”
他与段正歧相携,几乎是脚下生风地离开书房。
孟陆在身后感叹道:“我还以为没了甄副官,咱将军与人交流不免会麻烦些。现在看来,一个许宁顶得上十个甄咲啊。”
在他身后,姚二到书桌前看了一眼:“有空调侃,还不如替你的屁股多念几句佛经。”
孟陆顿觉不妙,凑过去。
桌上,段将军不知何时留下墨宝。
【领十鞭。】
姚二笑:“让你逞口舌之快。”
孟陆面露不快,可一会又笑了起来,他掀起另一张纸,向姚二道:“有人作陪,刀山火海也不难熬啊。”说罢,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姚二脸色一变,只见掀开表面盖着的纸,段正歧留下的字完整显露出来:
【各领十鞭。】
张三:“……关我什么事啊!”
院子里,丢下一通胡闹人,抛下一干烦心事。许宁和段正歧一起给小黄狗洗澡,突然抬起手臂,望着头顶烈烈灿阳,闻见风中隐隐槐香。
他恍然。
“立夏了。”
万物生长,已见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