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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
孩子紧紧抱着母亲,就像一颗幼苗依靠着大树。
却硬生生地被旁人,连根拔起了根系。
“儿子,我的儿啊!”
被人从手中夺过孩子,牛嫂目呲欲裂欲扑上去,而宪兵们却毫不怜悯她,再擒走了小孩后,又想把这位母亲也抓去。
周围一片静谧。
有人看不过眼,却只能侧过头不忍去望。人群中偶尔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却终究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他们畏惧那枪声,就像畏惧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丧钟。在这个乱世,能够自保已是不易,谁还敢再多去看一眼别人?
便是他们看见惨剧,听见哀嚎,也只能装聋作哑。时代的酷烈,让健全人活生生地养成了后天残疾的毛病。他们发不出声,也不敢发声。
此时此刻,他们都成了哑巴。
二毛手指握拳,几乎要按出血来。然而他也不敢冲上去,他还有年幼的妹妹和年迈的祖父,他不能在这里就停下脚步。
“等一等。”
然而在这只能听闻哭声的寂静中,却有人,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阿爷?”
二毛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从小屋中伛偻走出。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对母子,走近宪兵们的包围圈,而对于那冰冷的枪口,好像熟视无睹。
其中一个宪兵刚想骂出声,却被领头人拦下,拦下他的正是刚才开枪的那名宪兵,也是这一队人的小队长。
他看着老人,开口:“廖老先生。”
“刘东。”廖庭风竟然直接叫出了这宪兵的名字,“上一回见你还是三年前,我还想着你是否已经出人头地。没想到再见面,却是此时。”
不少人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廖庭风竟然会和这个宪兵队长相识。
“当时多亏您施药救我一命,才有今天。”刘东道,“不过今日之事,还是请您束手旁观吧。”
廖庭风叹了口气:“你不也是贫苦出生,你的母亲也曾如今日这位母亲一样,苦苦哀求只为救你一命。难道你竟不能体会他们的苦痛吗?”
刘东:“正是因为我能体会,所以我才不能留情。廖老,你和我母亲一样心善又软弱,所以你们才会被各式各样的人爬到头上欺凌。”
他冷冷地看着牛氏母子。
“像这样的弱者,就只能任人拿捏。若要保护自己,便要想尽办法成为人上之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今日不抓他们,来日沦落到这下场的便可能是我。我没用这样无用的善心。”
廖庭风怒其不争道:“无用?无用!可若没有我当日的心善,哪有今日能够把他们踩在脚下的你!”
“所以,这就是你的无用。”刘东不为所动:“廖老,你若还想救他们,就别怪我不顾旧情了。”
廖庭风看他这冷漠又残酷的模样,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他当年不要同情那跪在雪地中的妇人,不要救起这对母子,就不会有今日的孽缘!
“好,好!既然你说要不念旧情,我就看你到底能有多心狠。”
廖庭风说着便要伸出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宪兵,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女人。
刘东眼睛一厉。
“干什么你,臭老头!”
旁边的宪兵举起枪,就要往老人头上砸去。
“爷爷!”
二毛肝胆欲裂,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然而有人动作却比他更快,莫正歧如一阵风一样穿过人群,在还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名宪兵手中的枪,直对着刘东的脑勺。
千钧一发,没人看的清他的身手,局势却已经变幻。
“你!”
刘东错愕地睁大眼。
莫正歧却熟练地上膛,开枪,击碎了他身后的一扇窗户。
刘东不敢再说话。他身旁的宪兵们看队长被枪指着,也畏畏缩缩,不知该如何是好。
“爷爷,你没事吧。”
二毛紧张地扶起老人。
廖庭风摇了摇头,看着挡在他们身前的莫正歧,眼神复杂。他没想到,这个捡回来的青年,竟然会有这样的身手本事。
事实上,莫正歧自己也没想到,用枪的本能就像融在他的血液里一样,使他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这些动作。然而,毕竟他们这里只有他一人,而对面不仅有四人,手里还有一个幼儿做人质。
局势并不如预期的理想。
莫正歧蹙眉。此时那刘东又开口道:“你放了我,我就让他们放了这小孩。”
他每说一句话,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枪口直指自己眉心。这人枪法必定十分精准,刘东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不敢在莫正歧的枪口下擅自逃脱,只能提出条件。
“这个小孩的性命不比我珍贵,我若在这里出了事,这些手下都要受罚,他们也不敢放任我出事。用我一命换取这个小孩,你们不亏。”
刘东还在尽力劝说这笔交易,二毛听着却忍不住怒吼道:“你真是好贵重的一条狗命!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这么厚颜无耻。”
刘东面不改色道:“我不想死。”
他看向莫正歧,知道在这场交易里,有决定权的只会是这个青年。
旁人看不出莫正歧在想什么,他黑色的眼睛里透不出任何一点光亮。然而最终,他微微颔首,似乎同意了这场交易。
二毛:“你怎么能答应他,他肯定是骗你的!爷爷,你劝劝他。”他回头看向老人,老人却露出疲惫的神色。
于是在几十双眼睛的注目下,一场关于性命的交易开始了。
刘东先示意手下放下枪,只留着一个人用枪指着那小孩,然后他对莫正歧说:“数三声,你和我手下,同时放下枪。我和这小孩,同时回走三步。”
莫正歧没有说话。
“一。”
但是他的枪口,似乎在慢慢转移。
“二。”
刘东的属下紧张地流汗,却也慢慢移开了□□,同时将小孩向他母亲送去。
“三!”
莫正歧放下了枪,牛嫂激动地搂过自己的孩子。
就是这个机会!
刘东摸出怀中另一把枪,就要对准莫正歧扣下扳机。
砰!
然而中枪的却是他自己。
直到倒地的那一刻,刘东依旧不能瞑目。为什么,为什么中枪的会是自己,那个男人不是已经放下枪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他睁大眼,最后望着天空,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爬到更高……
刘东的尸体怅然倒地。
他的手下们惊惧害怕,想要回击,局势却已经截然翻转。
莫正歧的确放下了枪,所以开枪击杀刘东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批人。
“阿慧,圆圆!”
一个男人激动地冲过人群,抱起地上哭泣的两母子。而在他身后,几十个穿着短打、身材精干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现场。
他们各个都握着枪,包围了剩下的三名宪兵。
领头人呵道:“你们队长已经死了!还不束手就擒。”
莫正歧放下枪,是因为他早就看见出现在人群之外的这些人。更知道区区几名宪兵,绝不会逃出这些人掌中。
他和领头人对视,那个年过三十的壮汉带手下俘虏了宪兵们,就向莫正歧走来。
“你身手很好,胆量也大。”他嘴角带起一抹笑意,“最关键的是,危急时刻敢冒险救人。好小伙,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们?”
你们?
莫正歧的目光在他们朴素的打扮上一扫而过。
壮汉露齿一笑,自豪介绍道:“上海分部工人武装第三分队,杨武!这些都是我分队的兄弟们。年轻人,我看你很有前途。要是加入我们组织,表现好我还可以帮你申请入党哦!”
“工人武装?”
陈青点了点头。
“事情麻就麻烦在,上海的这一批工人的确是武力支持,要想证明前几日闹市行凶的人不是他们,并不容易。”
许宁接着道:“而且工人游(行)本就散漫,谁来谁走都没有规章。就算真有人别有用心地安插了人手,在那场示威里故意起事,也很难抓住证据。”
“所以元谧,你想法虽然是好,但是难如登天啊。”
此时两人在书房里谈论许宁的三方会谈计划,已经有数个时辰。从许宁提出三方会谈开始,陈青就表露出了兴趣。按照许宁的想法,幕后人搅弄风云,最终目的必定是要佐派与执政官僚两败俱伤,好赚取渔利。而若能通过三方会谈化解矛盾,不仅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还可以抓出真正的罪魁祸首,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但是,阻碍重重。
“你也知道。”陈青说,“上海自前年以来,政局颠转,一直就未有安定,落在孙系手中也不过数月。如今北伐愈烈孙系对上海掌控愈严,生怕出现变动。要使得他们愿意放过这些工人,可是不容易。”
“先生正说北伐,我便也谈北伐。”许宁道,“你我皆知,孙、吴等人正为北伐军的节节胜利而畏惧。那您觉得,上海还能在孙系手中掌握多久?只怕一旦上海易主,不是要这些官僚放过工人们,而是要工人饶过他们了。”
许宁说:“与其为了孙传芳费尽心思还吃力不讨好。不如坐下来和佐派握手和谈,为自己多挣一分出路。我想,聪明人还是有的。”
军阀内部,倒戈如吃饭,见风使舵向来是他们的强项。
陈青沉思一会道:“好,即便我可以说服佐派参与和谈。但你又怎么保证,真的有这么一个罪魁祸首在幕后挑起争执?而对方,又怎会如你所愿的现形?”
“我本来也不确定,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幕后人,只是有些怀疑。”
许宁回道:“但是听到一个消息后,我倒确认了这个猜测。”
“什么消息?”
那日霍祀匆匆赶来,告诉许宁,段系在上海的据点被甄咲袭击。
甄咲。杜九。
怎么会忘了,上海还有青帮这个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