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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领班。”
凌云彻稍稍低头,不敢看领班的表情;对方比他还要高,慢悠悠走过来时,陡然生出一股压迫感。
原先在别的地方当差,见到最多的男人就是宫里的太监。
常年的点头哈腰和劳作的重活,让这些下人早就佝偻了腰身,看上去有些苦命的矮小。
因此凌云彻也早就习惯了在这些人面前,昂首挺胸,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
但到了坤宁宫后,见到的侍卫大多都是八旗子弟,其中更不乏家世显赫的,个个都器宇轩昂,人中龙凤之姿。
凌云彻反而落了下风。
邵领班慢慢走过来,他大名邵瑜瑱,出身上三旗,只可惜高升的时候,家里出了问题,因此止步于坤宁宫侍卫领班。
然而他浑身也是高门大户的矜贵,即使今时不同往日,他通身的气派也比凌云彻强不少。
“你去哪儿了。”
他顿步于凌云彻身前,自上而下看着凌云彻低垂的脑袋,莫名就有一股怒火。
这人受人提拔而来,却不肯好好办差,三天两头让人顶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倒是另一个赵九霄,虽然是皇后娘娘提拔上来的,然而人老实,爱说笑,偶尔喝点酒,也算是会来事。
邵瑜瑱好整以暇,等着凌云彻的回答;对方却像是哑巴了一样,好半晌,才低着头拱手行礼。
“属下从安华殿出来,一时内急,所以才……”
“喔,又是这个借口?你兄弟帮你带话,你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借口。”
邵瑜瑱似笑非笑,看着凌云彻行礼的样子就有些心烦;凌云彻却稍稍抬头,像是觉得赵九霄找的借口不太好一样。
“我问你,你去安华殿到底干什么了。”
邵瑜瑱的语气带上些凌厉,凌云彻忍不住晃了晃,有些心里打鼓。
若说出自己去宽慰娴贵人,似乎也不合适;可若不实话实说,那可就要结结实实被训斥一顿了。
两下为难里,凌云彻干脆死鸭子嘴硬,就是不开口;邵瑜瑱点点头,眉目都拧了起来。
“好,我是治不了你了。来人。”
正好东西巡视的侍卫走到了门口准备换班,两支队伍一起看到了凌云彻被训斥的场景。
赵九霄所在的东队要换班去成西队,然而邵瑜瑱挥手,两队人马立刻排开,站在坤宁宫院内。
准备换班的侍卫一边整理衣服和佩刀,一边好奇看着诸位同僚。
“走吧,凌云彻。”
邵瑜瑱扫了一眼凌云彻,背着手转身,衣袍划出一抹弧线,颇有些凌厉。
凌云彻低头,只能老老实实跟上。
*
坤宁宫院子里的侍卫全部排开,队伍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看着跟着领班进来的凌云彻。
王绰站在赵九霄身后,轻轻啧啧两声,用气音悄悄说话。
“啧啧,看来这家伙总算要倒霉了,九霄哥,不枉你每次都替他顶班。”
赵九霄笑了笑,没回应,目光有些复杂。
但一想到刚才那种推脱责任的话,赵九霄不由得又冷着心,看着凌云彻准备受罚。
邵瑜瑱缓步走进院子里,让凌云彻站在他前头,侧身对着侍卫队伍。
“刚才我问你去安华殿干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说是内急。”
邵瑜瑱不打算给面子,背着手,直接把话挑明;队伍里有些隐隐的笑声,只不过笑声里更多的是嘲讽。
“凌云彻,俗话说懒驴上磨屎尿多,你的九霄兄弟日里夜里帮你顶班,怎么人家就没那么多内急。”
凌云彻深深低着头,不敢回应;目光却偷偷看着赵九霄的方向。
邵瑜瑱却像个战场将军,精准地知道凌云彻的动向。
他直接伸腿,精准踹了一脚凌云彻的腿,力道之大,凌云彻差点没站稳。
“是不是啊,赵九霄。”
邵瑜瑱稍稍扭头,看着赵九霄,浓眉拧在一起,丹凤眼上挑,带着揣测和玩味看着队伍里的赵九霄。
赵九霄只感觉戏台子上的大将吕布活过来一样,但被这话问的突然有点不忿,看了凌云彻一眼应了一声是。
“你常替他顶班,可有想过万一出事的后果,是你替他砍头,还是他老老实实被押入大牢,嗯?”
邵瑜瑱嘴上训斥赵九霄,眼睛却一直看着凌云彻。
赵九霄很会来事,立刻会意,出队朝着邵瑜瑱拱手认错。
“是,属下知错,以后绝不再犯。”
王绰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但听见九霄哥说绝对不顶班了,立刻绽开一个笑容,笑的像是欣慰的老母亲。
邵瑜瑱点点头,看也没看赵九霄,就让他归队,只是目光一直冷冷看着凌云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是不是,凌云彻。”
凌云彻原本悄悄站的笔直,但听见这话,又只能弓腰拱手行礼。
“是,属下知错,以后绝不再犯了。”
然而邵瑜瑱脸上有些奇异的色彩,他目光看着凌云彻,有些似笑非笑。
“好,知错就改,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只是你这一顿罚也跑不了。”
他转过身,走上前几步,宽背阔肌的身材又高又壮,队伍里的有些侍卫们忍不住别开了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今儿,凌云彻就是个典型,我罚他二十板子,再罚俸一月,日后若他再犯,那就加十板子,诸位觉得如何。”
王绰都要笑出来了,率先应了一声好。
赵九霄没说话,目光瞥向站在太阳地儿里的凌云彻,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自作孽,不可活。
邵瑜瑱点点头,回头看向凌云彻,一挥手,喊了一声行刑,立刻就有两个侍卫上去,一左一右夹住了凌云彻。
王绰则直接过去,搬出来一条长板凳,率先把凌云彻按了上去。
“凌大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王绰笑眯眯把凌云彻的手捆在长条板凳上,对着邵瑜瑱说了一声好了;对方则点点头,看了一眼天空。
“行刑,打快点。”
*
又宽又厚的竹板接连落下,虎虎生风的架势没几下就把凌云彻的皮肉打的开裂。
邵瑜瑱坐在一旁,而他即使坐下,也是姿态端正,昂首挺腰。
他稍稍喝了口茶,冷眼看着凌云彻隐忍的表情,将茶杯放在一旁。
“你也别怪打你的兄弟手下不留情,今儿是我要抓你的典型。”
邵瑜瑱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向来公平公正,绝不以公谋私,也绝不偏袒谁,因此也有人喊他黑面王。
但他也不是公平公正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邵瑜瑱也会抓大放小,紧急的事情也都行个方便,因此坤宁宫的侍卫们也都爱戴他,对他的命令无有不依的。
但也都祈祷,别被邵瑜瑱抓个典型。
“何况这不过是打板子正常力道,没得弟兄们非要为了你得罪我。”
凌云彻已经挨了十板子,裸露的背后已经打开了皮肉,洇着血,把竹板都染上了不少血色。
然而他依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属下不敢,属下知道自己错了,诚心受罚。”
又是一板子下去,他背上的伤口被打得再裂开不少,大有血肉模糊之样;邵瑜瑱听着他嘴里忍着痛呼的认错,冷哼了一声。
“但愿如此。”
竹板上的血迹被甩在地上,邵瑜瑱指节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似乎在思索什么,等到凌云彻打到第十五下,他喊了一声住手。
众人以为邵瑜瑱大发善心了,结果邵瑜瑱瞥开了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
很快,他的目光看着坤宁宫门口,不消片刻,一个黑色官袍,绣满花纹的人进来,结果一进来便啧啧两声。
“邵大人,就算要罚,见血了也得注意点,这儿毕竟是坤宁宫。”
进忠嘴角噙着笑,淡淡看了一眼凌云彻血肉模糊的后背。
“稍后便会打扫干净,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进忠收回视线,拂尘被他靠在手臂上,腰背挺直站着,竟是不输邵瑜瑱的翩翩。
“不是皇上的吩咐,过几日,皇后娘娘要带着各位主儿来坤宁宫祈福。”
邵瑜瑱挥手,让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又让几个小太监去打扫血迹;凌云彻的板子就停在了十五上。
然而因为受刑,已经晕过去的凌云彻还趴在板凳上,无人问津。
进忠欣赏了一会儿,重新把目光看回邵瑜瑱身上。
他知道这是有话说,挑了挑眉安静等着;邵瑜瑱稍稍眯眸,也重新看向进忠。
“坤宁宫祈福是大事,公公为何说,不是皇上的吩咐。”
如果是常见的祈福,去安华殿即可;坤宁宫历来是帝后大婚所用,祈福更是非拜天祭地的大礼不可用。
若是拜天祭地,皇上定然知晓,可为什么……
进忠笑了笑,知道这眼前的人不是笨蛋,便稍稍弓腰,压低了声儿:
“这事儿,到时候还得请您行个方便。”
“奴才既然能来,那就说明,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且,奴才只不过是个传话的。”
“皇后娘娘既然想用坤宁宫祈福,那定然是发生了皇后娘娘认为不得了的大事,所以……”
话说到这个地步,进忠戛然而止,邵瑜瑱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