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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五月巡幸塞外,在热河建避暑山庄。圣驾出行,随行车马兵甲甚多,所耗钱粮不亚于行军打仗,游江南时倒有曹家等江南官吏付账,去塞外却要从户部支银,圣驾刚至热河时户部存银便告罄。等圣上要建避暑山庄的圣旨传来,户部尚书沈天生更是焦头烂额,直接上书太子,请太子定夺。太子批示,让户部自想办法,不能怠慢圣驾丝毫,更不能违抗圣旨,需立刻拿出十万银票快马加鞭送至热河。
户部拿不出现银,如今也不是收赋税的时候,沈天生又有何办法?他绞尽脑汁,去求了太子,太子给他出了主意,便是让从户部借银子的官员归还一部分欠款,便向他举荐一人,正是在户部混得不错的四阿哥。
四阿哥在户部打了两年多酱油,轮转在各部门看文书,慢慢也安排了事物,先在云南清吏司病休时代替他主持此司事宜一段时间,清点赋税,发放俸饷,核算人口,后来又主持了河南和广东两个司的事宜。他做事严谨又勤恳,虽为御下严厉,但是交给他处理的事物总能妥善又迅速解决,在户部中声名很好。但是四阿哥自认他之才能只能在户部打杂实在大材小用,对这些夸赞瞧不上眼,因如此,他更得了谦逊之名。
“四阿哥处理各司务时利落果断,同样事情,比别司所用时间少了一半,实在大才。如今有一桩紧要事,便要交给四阿哥这样雷厉风行之人,不知四阿哥可愿?”沈天生恭敬道。
虽然沈天生说话客气,可是四阿哥却不敢掉以轻心。原先户部老尚书乞休了,这沈天生从礼部尚书调任户部尚书,上任不过一年,便将户部上下都笼络了。四阿哥原先不过是些闲职,接触到户部的核心事务,便是这沈天生的授命。他是皇子阿哥,身份敏感,一般人都是敬而远之,譬如原先的户部尚书,礼节上恭敬,却并不敢多结交,这沈天生却反其道而行,四阿哥自然心中警惕,用了人脉好容易才查清楚这沈天生底细,却是太子之人。四阿哥一直表现对太子的效忠,这沈天生如此行事倒也合常理,若是以往四阿哥并不如此提防他,只是这些时日他一直忧虑着户部库银的事,这时候碰到任何事都不免多想。
虽然四阿哥心中警惕着,但是言语上却要客气,“尚书大人有什么但请吩咐。”
“不敢当,圣上命建避暑山庄一事,四阿哥也是知晓的,工部马上便要派人过去,只是他们却要我户部支银,但是户部库银已用尽,工部却不管不顾,每天来催银,又拿了圣旨压人,说是若户部拿不出银两,便在圣上面前参我户部大小官员一本,这些日子我与工部周旋,心力交瘁。”沈天生说完,看了四阿哥一眼,见他冷着脸不搭腔,知道这不是个蠢的随人糊弄,只能继续唱戏,“这些年风调雨顺,赋税充足,倒也不至于缺了银两,只是圣上宽宏,许官员从户部借银两应对一时之需,却不想各位大人借了不还,而且所借数额具体,生生将户部库银借空了。若是哪位大人能将欠银还上,倒是能应付工部之人。四阿哥身份贵重,又是能耐之人,这重任只能托于您了。”
“大人说笑了,借钱便有欠条,您是户部尚书,拿了欠条去收债,正是天经地义之事,我若出面,倒是名不正言不顺。”四阿哥缓缓道。
沈天生苦着脸道:“四阿哥所言自是不差,我何曾不是这样想,只是拿了好几张欠条出门,都被一句‘没有’给打发了,到最后连门都进不了。若是没得法子,我也不想为难四阿哥。”
要银子是得罪人的事,沈天生便是戏演得再好,四阿哥也不轻易上当,他做出歉意的样子,“大人抬举了,便是我去要,只怕结果也一样。还望大人另请高明。”
沈天生又道:“只怕还有一事四阿哥不知,如今不仅没银子给工部,便是圣驾回京的银子都没了。太子奉命监国,若是筹措不出银两送到热河,到时所受到的非难,四阿哥也是能想到的。”
这话一说,四阿哥推拒的话便不好说出口。他一直表现的是忠于太子,若是一口拒了,丝毫不为太子着想,只怕以前所为便前功尽弃。
看四阿哥沉默,沈天生也不紧逼,只道:“这事甚是为难,四阿哥一时不能决断也是正常。工部言五日后便出发,时间甚是紧急,沈某过两日再来叨扰阿哥。”
自沈天生离开后,四阿哥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下衙之后,他招来耳目打探了最近来借银的官员以及所借数额。听说之后,四阿哥心中发沉,这几人中,有一半是太子一党。太子要掏空库银,是何目的?他不惧怕委屈圣驾所担的责任,也不怕违抗圣旨惹了圣怒?
太子不是冲动之人,他是国之储君,心机城府甚深,这其中一定有他没想到的关窍。四阿哥像困兽一样在屋中来回踱着步,苏培盛让人都退下免得扰了四阿哥,他自己也躲得远远的,任四阿哥一个人在屋中为难死自己。
过了小半个时辰,四阿哥终于停止了走动,苏培盛赶忙上前给他上茶,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可要传膳?”
四阿哥道:“去芍药院。”
宜绵晚饭吃了一半,小德子进门了,后头跟着几个提膳太监,三下两下便用做法考究的大菜将她摆膳的桌子给填满,而她刚吃了剩一半的凉拌黄瓜、清炒黄豆芽等清凉寒碜的小菜被摆放着角落。
“请耿格格安,四阿哥待会儿便过来。”小德子留下这一句,又带了小太监弓着腰退下,留下宜绵张大嘴傻愣愣。
“格格,可是要梳洗一番?”秋蝶说道,指了指宜绵的嘴巴。正在吃饭呢,虽然被训练得仪态优雅,但是嘴角总要沾点儿油星,怕四阿哥见了觉得不雅。再者,这会儿到晚上了,妆容都淡了,脸上素净。
宜绵用帕子轻擦了嘴,摇头,“就这样。”她年轻,素颜完全没压力。
四阿哥来得快,摆好膳不过片刻便到了,牵着在门口等着接驾的宜绵进屋。
被牵进屋,没法再行礼,宜绵在补上和就这样糊弄了两个选择中纠结。
四阿哥看了宜绵一眼,道:“站着做什么,快坐下用膳。”
四阿哥命令一出,宜绵立刻乖乖坐下,哪管得上行礼不行礼。她刚吃过半饱,便悠闲品尝着四阿哥分例里的糕点、凉菜,酱黑菜、糖蒜、蜜饯瓜条、翠玉豆糕等几样吃食一个夹了一筷子,喝上两口粥肚子便饱了。四阿哥还在大快朵颐,宜绵也不放筷,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顺便留心着四阿哥的口味。她发现四阿哥对御厨精心烹饪的八宝野鸭、绣球乾贝等大菜也不甚感兴趣,倒是她吃了一半的小菜更受四阿哥欢迎,每个都被光顾了。他也是该多吃些清淡的,厨房总是要浓油赤酱的菜来喂养四阿哥,导致他体内火气淤积,脾气自然不好。宜绵在心里想。
宜绵盯人的动作不遮掩,四阿哥自然发觉了,他填饱肚子漱完口后,便训斥道:“若是宫中教养嬷嬷见你这散淡样子,这怕要饿上好几顿。”
又惹了四阿哥,宜绵讨好道:“这不是不在宫中。爷,天热,您要不要再喝点儿绿豆汤?”
四阿哥不知道宜绵寓意他降火,倒是赏赐般喝了两口,喝完后便去了宜绵的书房,将她的字批了一顿,还布置了个功课。
从书房出来,四阿哥喝了茶慢悠悠道:“以前不是说个没停,今天怎么成了哑巴?”
你还好意思说,你将人打击一顿,还有什么心情跟你交流?宜绵心里非常怨念。不过四阿哥今晚不仅火气大,而且有些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宜绵自然不敢惹,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不想四阿哥却都回了,连宜绵问他最喜欢御膳房哪道菜这样的无聊都回了。
“不想爷最喜欢盐水里脊。宫中的盐水里脊我没机会见识,不过上次在江南曹府却吃过这道菜,很是不错。说起曹府,曹家的大姑娘今年也要来京中选秀,只是她父亲有官职在身离不得江宁,这曹姑娘一个人在京中可是不方便,也不知她住在何处?”
“你倒是会替别人担心。她有亲兄弟跟着,替她上下打点,曹家在京中的住宅是御赐的,只怕你耿府都比不上。”
宜绵问曹颜的事,自然不是对她多关心,只是看四阿哥的态度,这真是知无不言了。宜绵也不管其中古怪,问了自己真正关心的:“御赐的宅子啊,我家里自然比不得。如今五月,选秀马上便要开始。想想时间过得可快,三年前这时候我还在家里忐忑不安,现在却有幸伺候爷。当时同我一起选秀的,还有我舅家的表姐,叫陈敏慧,被上记名,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敏慧表姐现在怎么样了。”
连宫中的消息都敢打探,四阿哥斜睨了宜绵一眼,宜绵露出讨好一笑,四阿哥喝了一口茶,没所谓地道:“新进宫又没有显赫家世,不过封个答应、贵人,宫中这么多答应贵人,我却不是个个都知道。不过若说姓陈,娘娘的永和宫倒是有一个,正是三年前进宫,想必便是你那表姐。至于好不好的,我却不知,不过有娘娘在,到不至于受欺负。”
表姐原先并不是分在永和宫,德妃将她接过去,肯定是存了抬举她的想法,也许目的是笼络皇上多去永和宫,但是肯定不会亏待她,宜绵心中放心了许多。
问了最关心的事,宜绵又跟四阿哥打听了一些府外的消息,四阿哥俱都说了,一问一答的,到天色晚要睡觉的时候才停。宜绵本以为四阿哥心情不好,也来一发什么的,但是他却没什么动静。要绞尽脑汁将话题扯到自己关心的,宜绵也是蛮累的,看四阿哥想盖棉被纯聊天,她也就放松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黑暗里,四阿哥脑子还在打转。他来芍药院,自然不是日行一善来替宜绵答疑解惑,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分散注意力,好不让自己被吓到。是的,四阿哥被自己想通的事给吓着了。太子为什么要指示人掏空国库?因为他在跟皇上发难。皇上回程的银子,修建热河避暑山庄的银子,最终都会筹集出来——从那些深受皇恩从户部借了巨款的官员手中。这些朝廷大员平日威风八面,颐指气役,如今被逼着还银子,自觉丢尽了脸面,自会恨透了前去讨债的人,连带着要银子的皇阿玛也会被怨恨。皇阿玛一直施恩,纵得这些奴才无法无天,现在严厉了,他们一定会心生不满。太子虽然监国,但是用银子的不是他,讨债的不是他,官员不会对他不满,反而会因对皇上不满而转而拥护储君。皇阿玛恩威重,这些人便是有怨气,也不敢做什么,但是若是太子揭竿而起呢,会有多少人跟随,顺便抢个从龙之功?
四阿哥越想,心越惊,所以他不敢想。沈天生说是五日后工部出发,应该能给他两天时间考虑。能得一时平静就得一时平静,四阿哥只想今晚睡个好觉,明日精神清醒了,再好生思量。
四阿哥听着身旁绵长的呼吸,惊吓了一晚上的脑神经也慢慢安静下来了。只是临睡前,他还是不得清净,脑子中转悠着是忠于太子前去讨债给皇阿玛惹怨气,还是逆了太子意思躲了这件事,就像五弟、七弟一样一直装聋作傻,以后做个闲散宗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