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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请见,老道来了!”
随着声音,人群让开道路,就见一黑发红颜的老道缓步而前,漆黑的浓发一丝不苟,上插一根黑魆魆的发簪,额如朗月,目似寒星,颌下飘洒三缕黑须,洒在月白的道袍上,大袖飘飘,一片仙风道骨。 (小说最新章节)
道人身后,身后紧随两个挽髻的小丫头,稍大者鸭蛋脸面,眉如远山之岱,目带泪光点点。稍小者,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都是一样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虽年小却自带一番风流。
“你是谁?”
郭琇是正统的读书人,尊圣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对于僧道之流却无好感。故沉声发问间用了一个“你”字,而不是一般人所讲的“道长”“仙长”。
“老道张德明,于武当修道三百载,如今云游天下——”
作为职业神棍,张德明走到哪里也不会忘了打起自己的招牌,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郭琇厉声打断,“住口!老夫只问你为何辱我都察院,哪个要你妖言惑众,再敢胡言,老夫虽修仕,那顺天府也要给老夫三分薄面——”
“哈哈哈哈,”张德明一阵大笑,“郭大人好大的官位,老道刚才还说官官相护,您这是不打自招?”
“就凭你这张利嘴,老夫倒还真要信你修炼了三百年!”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套,郭琇少不得也动了意气,横眉立目,“你最好是把刚才的话解释清楚,否则,老夫确信你不光能见识官官相卫,更会识的律法如炉!”
律法如炉这话绝不是口头威胁,为民者需敬官,这点早就写进大清律,像张德明这样至少要枷号三天示众!
“师傅,”那年纪稍长的小丫头拽了拽张德明的袍袖,迈前两步,对郭琇万福做礼,“江南道御史岳子风之女岳思盈,代父亲拜见座师郭大人!”
“江南道御史岳子风?”看着眼前的俏丽小丫头,郭琇微微一怔。
座师,一般是进士对当科主考的称呼,但有两个地方算作例外,一个是都察院,一个是翰林院。都察院内,左都御史率先垂范,翰林院中,掌院学士指导学问,一个行为人范,一个学为人先,其下往往便以“座师”呼之。
若是岳子风之女,这称呼肯定是没错,只是岳子风之女——圣人门下子女竟然称老道为师傅?
郭琇寿眉一挑,怒气也上来了,“你父为圣人门徒,焉敢将骨肉舍于黄老?他日相见,老夫定要淬他一脸!”
“郭大人,只怕您与家父再难相见——”福礼的岳思盈泪如泉涌,回手一拉妹妹思雨,两姐妹匍匐于地,泣不成声“郭大人,家父早已于月前遇害,若不是师傅搭救,我姐妹怕是再也见不到郭大人!”
“你说什么?”郭琇浑身巨震,他如何不记得那江南道御史,丰仪神朗见之可亲,经纶满腹却无傲人之态,言语不多却能语发中的,派为江南道御史也存了考验的心思,若能在花花江南守住本心,不被水样的银子泡软了脊梁,他还真要讲其收为“入室弟子”,忽闻遇害,怎能不惊?
“家父调查京城国仓储粮一案,发现了重要线索,便去禀报了两江总督鞍山大人,详述构想,可就在当晚,小女全家被绳捆索绑至江夏镇刘家……母亲不甘在女儿丈夫面前被辱,咬舌自尽,家父气的吐血不止,当晚也随母亲去了……小女姐妹尚小,那刘八女竟然找一无耻妇人来教导我姐妹男女之事……若不是师傅搭救,怕早已不堪凌辱,也学了母亲……”
岳思盈呜咽着讲完,取出冤状,本欲双手捧给郭琇,却因人也哭无力瘫倒余地,小妹思雨一声“姐姐”叫的旁人无不扼腕而叹,有心软的眼圈都红了,郭琇更气的须发皆张,跺足捶胸,手指南方怒骂:“混账!无耻!刘八女该死,那阿山更该死!”
郭琇虽有些迂腐,但那是“痴”而不是傻。两个小姑娘忍辱偷生,不远千里来京只为报仇,听完哭诉,他早已确信无疑。
而所谓御史,说白了是皇上特许职业带有色眼镜的,即便没有岳子风入阿山府的前情,单是刘家如此目无法纪,治下无方的板子也能抽他两江总督三年的俸禄,现在——前情后果,郭琇无论也不信阿山是清白的!
为重臣,守牧天下,负圣恩,负天下,敢不当死?
“果然该死!”
石玉婷怒喝着狠踢一脚,眼前的两个女孩子让人见之忘俗,遭此大难足以激发她的母性,其母之辱更让石玉婷感同身受,这还是其一,其二,石玉婷已经习惯了以太子妃的身份去思考,国有巨蠹,焉能坐视?
愤恨之下,前边这位算是无妄之灾,一下疼的弯腰,可还没看清人就被又被红娘子搡到别处,红娘子是想拉住往前挤的石玉婷,你自己还见不得光呢,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谁知却一把捞了个空,也不知愤怒究竟给了石玉婷多大的力量,竟一路挤开人群冲到了两姐妹身边,弯腰费力将两姐妹扶抱起来,“小妹妹,快起来,太子刚刚过去,本宫——本公子陪你一起去告御状!”
岳思盈年虽幼,却也知道男女大防,冷不丁被一锦衫士子抱住,本能的就要挣扎,直到如兰的香气扑鼻,直到螓首挨挤到软玉,才惊觉这是位姐姐,安心之下更想慈母,扑在石玉婷怀里哭的更加厉害!
“这位姑娘,”看一士子“非礼”,郭琇也曾心惊,待到定神自然也看出了这是为女公子,但为了两个孩子的清誉,他还是把当众叫破了身份,“这位姑娘心是好的,只是告御状——”郭琇叹了一口气,“面君何其艰难!就算得见天颜,依大清律以民告官的那个流配三千里,两个女孩子如何受的颠沛流离之苦?”
“想不到堂堂的郭三本,皇上亲口称赞风骨的郭大人,也学会畏手畏脚!”石玉婷不屑的一哼,“小女子倒是高看你了!”
“你——”
郭琇自负清高,自第一回受上司牵连挂上“贪腐”的帽子,说出那句“前令郭琇已死,今来者又一郭琇也”,更重风骨,否则也不会有“三本”的雅称。当面被人说一个“怕”字,胡子都翘了起来,恨恨一跺脚,“罢了,老夫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俯身看着思盈思雨,“孩子,你父称郭琇一声座师,郭某今日便收你二人为干孙女,你们答是不答应?”
“噢?”石玉婷眉心一颦,“郭大人,你收着两个小姑娘做孙女,是想以岳家至亲的身份去告状?”
“不错!”郭琇捻捻胡须,被批评者认可总有些自矜,“郭某虽不知姑娘是哪家勋贵,但观你做派听你言语,定不是寻常人家。便是郭某也做过左都御史,以郭某之名到都察院,一朝奏天子怕是不难,然朝廷既有法度,便需遵法而行!你我倘若真要那么做?与徇私枉法者又有何异?”
“岳大**事未成却为奸人所害,郭某告状,不仅是为其洗冤昭雪报仇雪恨,更兼要为江南道御史正名,若有丝毫徇私之处,既损岳子风清誉,又关乎朝廷清平之政,焉能大意?”
郭琇的一番解释,刚才还义愤填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石玉婷脸颊少不得有些发烫,是啊,国有公器制律法,且不说自己,就算按照郭琇的办法,御史直奏太子,不是视所有有司衙门于无物?避开公器,不还是一个“私”字,枉法要徇私,直法还要徇私,大清还有“清”吗?
念及此处,石玉婷正冠敛容,恭恭敬敬的对着郭琇躬身施礼,“郭大人老成谋国之言,玉婷拜服!”
“呵呵,郭某一介布衣,不敢当贵人之礼!”郭琇身子微侧,抬手虚托,“倒是你这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满身正气,老夫甚是欣慰啊!不知老夫能否有幸知道,姑娘是哪家之女?”
“郭大人,你不会还有个未婚的犬子吧?”石玉婷狡黠一笑,抱拳转身,三转两转消失在人群中。
郭琇被看透心思也不尴尬,哈哈一笑,回身道:“两个丫头,还不来拜见爷爷么?”
思盈、思雨却有些犹豫。
两女进京之时早知前路艰辛,到京之后,师傅去了半晌,回来却得了“寻郭御史”的主意,郭御史在前,还要以“亲人”的身份帮自己去告状,夙愿达成自然欣喜。可她们也听出了郭琇对师傅这个“道人”的厌恶,此番入了郭家,怕是再难与师傅相见,却怎能忘了师傅救命之恩,一路护持慰藉之情?
“两个丫头,去见过你们的郭爷爷吧!”张德明看得出两个小丫头的为难,有情有义更让他欣慰,“师傅虽是救了你们,却也是种恶因得善果,待到大仇得报,得空了,来白云观看看师傅就好!”
“你这老道倒也不全是巧嘴卖弄之人!”郭琇难得的朝着张德明拱拱手,“难得两个丫头恩怨分明,你若有暇,不妨也来我处走动!”
“思盈思雨见过爷爷!”
两女当街而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郭琇一手一个将人拉起来,“走,随爷爷一起去京兆尹击鼓鸣冤,爷爷看那卫即齐如何审案!”
“同去,同去,”随着鼓噪,人流淌向京兆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