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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王抚台,古语有云图穷匕见,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郭琇一阵大笑,笑罢了,却是看也不看王国昌,转而对法海道:“四公子,你不是疑惑老夫为何要你在山东审案吗?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咯!”
看仔细?怔怔的法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形势比人强,都如红姑娘出堂会一样送货上门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诚如法海所想,擒拿阿山的谕旨明发却是打草惊“蛇”。 盗卖国仓储粮的“蛇王”就是兵部尚书范承勋。
康熙十九年,范承勋第一次去湖广督运粮草,不光看到了粮商们的富裕,更大大的花差了一把,二十二年做崇文门税监,过眼之钱如流水,晃花了眼也养刁了心。到了广西做巡抚,“定诸属徽米”就是做商官的第一回尝试。
富贵逼人心渐黑,康熙二十七年,范承勋以“江南地湿,仓谷易朽蠹”为由,疏请“江苏安徽诸州县,春夏间,以仓谷十二三平粜,出陈易新”,倒买倒卖间,两江的官员已经上下齐心!康熙三十五年,淮阳受灾,疏请发仓米十万石,算得上他在任最大的一笔买卖!
三十八年转作兵部汉尚书,官虽升了买卖却淡了,这让流水入钱流水出的范尚书情以何堪,咬牙跺脚之下,他索性打起了九大国仓的主意,以范家的勋名,就是张鹏翮那样的清吏都得帮着查漏补缺,运河沿岸的督抚们谁敢不买面子?
如今知道太子出手,吐故纳新他不管,他只知道跟钱没仇,一想多年经营、盘根错节的买卖可能被连根铲了,针锋相对是必然。
作为久混官场的老吏,如何动手早做了思量。首先,法海动不得,一来是皇亲,皇上尤为欣赏这位表弟不说,法海背后还有佟国维这上书房大臣呢。二来法海毕竟是钦差,弑杀钦差视同谋反,朝廷必定追查到底,那时候就成了节外生枝!
正所谓张飞卖刺猬,人又刚强货又扎手。否则,山东自古多草寇强梁,一声唿哨就有暗箭如雨!
动不得法海就要从其他人身上想辙,比如说郭琇,要不是这老头子多事,以卫即齐补锅的那两下,江南道御史死了也就死了!就因为这老东西的名声太大,才引来了法海围观,作为始作俑者,他当死,也必须死!谁让这老东西的秉性跟乌龟王八一样,咬住就不放呢!除了他,事情就算了了一半儿!
至于另一半,就要倒霉的阿山背了吧,享了好几年的荣华富贵,也该到他出力的时候了!到时候,原告死了,替罪羊扛了,法海的里子面子都有了,他个毛头小子还不得高高兴兴的回京受赏?
如此计划之下,尚书府的密探随着钦差一同出京,这才有法海前脚上奏在山东审案,后脚就有范府的管家夜入,十万两银子,买郭琇一颗苍头!
“看?看你老狗怎么死吗?”王国昌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郭琇的言语套住,只以为撕破了温情的面纱,便肆无忌惮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放心,等到你死了,本抚必定赏你一具檀木的棺材,啊——”
突兀的一道白光闪过,王国昌惨呼着蹲到了地上,捂嘴的手移开,满手满脸都是血。见抚台受伤,差役兵勇顾不上郭琇,一边高喊着“有刺客”,一边将巡抚大人团团护住。
刀出鞘,箭上弦,紧张兮兮的四下寻索,可珍珠泉周围,除去一方池水就是几座简单的碑刻,再有就是远处树桩子样杵着的兵勇,一眼就能看的透透,所谓的“刺客”就像池水中的气泡一样,飘散在空,杳无踪迹!
“老狗!”
缓过神来的王国昌嘴角滴血,适才的白光是一颗莹白的石弹子,生是打落他三颗牙齿,只觉得脸上麻木中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找不着凶手更让他愤怒,奋力甩开身边搀扶的兵勇,戟指一点,“去,先赏这老囚一顿棍棒,本抚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王八蛋敢伤了本抚?”
王国昌也不傻,自己刚刚威胁郭琇就有刺客出现,摆明了那刺客紧张这老东西!既是紧张,那干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变本加厉,就不信你能藏得住,只要露头,哼,不把他摆出百八十个模样就对不起那三颗牙!
“谁敢?”看兵勇们如狼似虎,情急之下,法海在郭琇身前一挡,“除非佟某死了,本钦差看谁再敢动郭大人一个手指头!”
转头对着虚空有是一声怒吼,“哪个奴才在呢?陷本少爷于险地,当心你们的皮子!”
前边说法海失算,所谓失算,是预想遭到了意外,算而无果,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失算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在预计进程的坎坷,就像行路遇上大坑,摔死了倒霉蛋!另一种则是一开始就走了岔路,就像法海。
他是君子,君子行事讲究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才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的书生意气。在他看来,此回审案,是为解民倒悬,行仁事,襄义举,就如常见的檄文,以正义伐不仁,如阿山之流的戚戚小人本就束手就擒!
在这样的理念支配下,便想到山东的不妥,也真没放在心上,即便王国昌欲拿郭琇,他一样因为王国昌的“协理”而束手束脚,毕竟郭琇的言语是在刁钻!
但现在,狗急跳墙还要说明白,君子可欺之以方,大丈夫却是威武不能屈!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下,自然不忘临行阿玛安排的护卫,不忘大哥伺候鞍前马后的“朋友”,可他忘了,此来游泉,山东抚衙的兵勇早做清场,不管是暗地的护卫,还是隆科多的“朋友”,都以为法海的安全无虞而退步,虽有一声吼,注定徒劳无功!
“四公子,稍安勿躁!”郭琇呵呵一笑,虽双手被缚身后,却如闲庭信步,“王抚台,你真以为老夫会蠢到没有任何准备?”
王国昌默然犹豫。
犹豫不仅仅因为郭琇嘴里的“准备”,更因为法海刚才的一声高喝,合辙没有一个省油灯,有心不信,脸上的火辣却提醒他这话怕不是空穴来风!
“王抚台,京中有几件大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郭琇呵呵一笑,“皇太孙曾经死而复生,随后就有阿哥们的纷纷倒台,接着就是皇上采纳了太孙之言追缴国库亏空。”
“除此,皇太孙还曾语发惊人,说士绅一体纳粮,为此老夫曾与太学、翰林院并京城士子一同游街反对,四位老状元更拦着皇上的御辇告状,可结果呢?孔圣之像无端粉碎,老状元韩菼更被五雷轰顶……”
“三阿哥胤祉依旧不服,并不惜在宛平秋阅场练兵,可永定河堤崩裂,三阿哥爬到行宫屋脊上才幸免于难……”
郭琇沉默一会儿才笑呵呵道:“王抚台,老朽若说这是天意,你信么?”
王国昌依旧沉默不语。
关于太孙的“神异”他早曾听说,册封太孙与追缴亏空的旨意也早到了山东。可要把这归为天意——他也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教导早就根植心底,他以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孙手下有一群奇人异士,再仔细想想,这奇人该是太子手下吧?否则以太孙八岁稚龄,他就是从娘胎里早慧也不可能啊!
如此——刚才天外飞仙般的石弹子也就有了解释!
这样的想法却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太子若派这样的奇人在侧,自己还能灭口吗?也一定是这样的奇人在侧,否则,法海的吼叫为什么徒劳无功?
说不定,他们就在一边看着等自己大开杀戒呢,那时候,造反的帽子摘都摘不掉!
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但心里已经在天人交战!
郭琇看王国昌左右为难就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偏又不说破,转而看向法海,“四公子,你可知中庸之意?”
法海一愣,佩服郭琇淡定从容之余少不得有怨懑,心说什么时候了您老还有心情论文?
“老夫以为中庸之根本就是一个‘宜’字,宜者有度就是仁义之道!”郭琇也没打算让法海回答,自顾说道:“就像这位王抚台不过是胁从之辈,以中庸论之,首恶必诛,胁从为戒,才不伤这天下的祥和之气,您说对吗?”
对或不对,不等法海作答,王国昌早已翻身拜倒,“四公子,华野公,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