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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发乎情,止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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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暮白拍了锭银子在桌上,招呼小二:“结账,再包十斤肉干。”

    小二收了银子退下,格馨长出一口气,打了个饱嗝,把剩一半的馒头放下,问道:“要这么多干什么,你哪儿来的钱?”

    “吃肉了才有力气。”万暮白不多解释,挑眉问,“吃完了?”

    格馨把那半个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点头示意。

    过了会儿小二将干粮打报告,万暮白道声谢,将包袱收进纳戒,起身便走。

    格馨挑着齐眉棍赶快追上,一边抱怨他不等人,一边又问这问那,似没话找话一般。

    格馨见万暮白一直冷冰冰的,对她不理不睬,想找个话题,提到了之前去凌霄宫的路上听到的消息:“徐长卿,徐长卿,喂你理我一下行不行?”

    万暮白无可奈何,板着脸问她什么事。

    格馨嘻嘻一笑,说道:“咱们现在不是要去风雷城嘛,有个事儿你听说了吗?那风雷卫的小姐,离了风雷卫,要去七星门拜师学艺。”

    万暮白一愣,心想楚离对江湖之事从来不感兴趣,哪怕风雷卫与周边门派有所来往,也只是尽职尽责,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去学艺了?而且七星门如今闭了山门,说什么紫微星临凡,暂时不问江湖之事,哪里还会收徒?

    “哦?她想拜谁?”万暮白试探地问,“风雷卫的江楚刀法在江湖上也是有点名气的,七星门刀法之最,应该是摇光星燕无情吧。”

    “对了!”格馨故意卖关子道,“猜猜结果怎么样?”

    想到此处,万暮白替楚离捏了把冷汗,当初他们一块儿去的七星门,自己虽和七星之四相谈甚欢,可是他们对楚离仅仅是以礼相待,对她的实力,燕无情更是直接与她交过手,结果也是不尽人意,恐怕拜师的事儿悬了。

    “江湖中有名望的高手皆心高气傲,尤其楚小姐还有风雷卫的背景,反而会不被接受吧。”万暮白故意不提楚离的修为实力。

    “对啊!”格馨也不管大街上人多眼杂,反正这事儿稍微打听也能知道,“摇光星不答应,以她的修为,外门弟子的水平都达不到,结果楚小姐在山门外跪了一旬滴水未进,结果还是玉衡星司空给她送了些水谷,向燕忘情求情,才给她个机会。”

    万暮白不禁唏嘘,楚离实在是对自己太狠了些,这样子跟小霜如出一辙,他们风雷卫的人都这样吗?

    “收她了?”

    “没有,哪这么容易?燕忘情说如今紫微星临凡,若她能上昆仑将紫微星请下山,便直接收她作亲传弟子。而且饥渴一旬,就连司空也好意劝她休养几日,谁知她直接上山去了。”

    “什么?”万暮白一惊,他也曾试过上山,结果半道就因为寒气刺骨而折返,楚离修为与他相去甚远,哪里受得了这罪?

    “听说开阳星在出现白虹那日就已经上山了,现在都没下来,以开阳星的修为尚且如此,这楚小姐恐怕是难喽!”

    开阳星……万暮白心里暗自祈祷,若是她,应该不会有危险,虽然也不知自己对她哪来的自信,若念及当初姐弟之谊,定要搭救一下啊!

    “七星门其他几位长老不在吗?”万暮白问道。

    “这还真不知道,听其他弟子说,天权星吕客、天玑星季子真在外负责基本的门派交往,至于掌门,应该是在门内吧,否则也不会让吕客在外领掌门事了。”格馨掰手指算着,又不解地问,“你说这楚小姐,好好的受这罪干什么呢?人人都说江湖逍遥快活,那我觉得这就是在强颜欢笑,谁不想锦衣玉食,过安稳日子呢?”

    万暮白心中一叹,格馨所言非虚,卫霜是因为身世暴露,不得不离开神州,他原本想要打压门派势力,如今叶挽君被玄世谷不明原由掳走,更是让他无法坐视不管,至于楚离……乾坤卫一战,让她看到了从未接触的世界,也让她得知了本不应该知道的真相,现在想入江湖,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想要逃避。

    “那你呢?”万暮白少有地在玄世谷弟子面前表现出友善。

    格馨傻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的亲人,全都不在了呀。”

    万暮白一时语塞,不禁为她心酸,看着那张与叶挽君八九分像的天真无邪的面孔,竟不敢面对。

    格馨没心没肺地四下张望,忽然提起鼻子使劲嗅了嗅,顿时口舌生津,看着万暮白一脸乞求。

    “不行,今天要赶到十里铺。”万暮白无情拒绝。

    格馨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衣袖:“徐长卿,徐长卿,求你了,求你了……”

    万暮白被她吵得脑袋疼,给了她几个铜板,格馨接过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万暮白跟上去,到了家酒肆。

    格馨边跑边解下腰上的葫芦,喝尽里面的残酒递给伙计喊道:“好酒倒满!”接着很阔气地把铜板全拍在柜上。

    格馨虽刚灌下去一两酒,脸色微红,盯着小二倒酒时却是眼神放光。

    “不对,你转过来,是,让我看着打!手别遮着!”

    万暮白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小姑娘江湖经验不足,打酒防着掺水倒是个老手。

    格馨盯着那两斤的葫芦,没察觉有人凑过来,一只手偷偷摸摸往她腰上伸去。

    接着一声惨叫和撞击的闷响,连顾客带小二都呆住了,只见万暮白单手擒着那人的胳膊,一脚踩着后脑勺给摁在桌上。那人还在连喊饶命,万暮白面色一沉,浑身一抖,把那人手肘给卸了下来,一脚踹出酒肆。

    “自个儿找人接去。”万暮白看着那人滚远,恨铁不成钢地对格馨说,“眼瞎了?拿上东西走。”

    小二也不敢怠慢,手上速度加快几分,送走这两位大爷。

    万暮白戴上斗笠,又塞给格馨一个,二人到一座角楼,里头鱼龙混杂,烟雾缭绕,格馨紧贴着万暮白,不敢随意观瞧。

    万暮白走到楼梯前,有个大汉拦路,他掏出个牌子给大汉查看,便让开来。上了二楼,相比一楼没有规矩的吵闹喧嚣,更多是忙碌,还有隐隐透着的阴险。

    万暮白到柜台,递上块竹片,格馨好奇之下越肩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凌霄宫”“玄世谷”等等字样。

    柜台后那人接过来,拿出两个满当当的钱袋,万暮白敲了敲柜台,轻轻摇头,似在说什么暗号。

    掌柜的将一个钱袋拿走,也放了块竹片上来,万暮白将钱袋和竹片收下,跟格馨离开了。

    格馨虽说经验不足,脑袋还是灵光的,转醒过来后瞬间冷汗沾襟,却不敢妄下定论。

    “你……你是不是?”

    “你可以去告发我。”万暮白冷冷地回答,似毫不在意,低头看着那竹片上的内容。

    长生殿也入了百门宗?听说前段时间他们老掌门去世了,事发突然只能由七岁幼子接替掌门位置。

    万暮白腹诽道:长生殿真是糊涂了,哪怕老掌门李仁泽实力、名望众人信服,也不代表就会服他的儿子,而且那几个长老在李仁泽活着的时候还能乖乖听话,他一死谁还管得住?

    “喂徐长卿,我在跟你说话呢!”格馨压着声,焦急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是触犯门规的?”

    万暮白不想多解释什么,把钱袋一分,塞给她一半。

    “我不要这个!我跟你出来,你犯了事儿我肯定逃不掉的!”

    “那就别说,谁也不会知道。”万暮白将钱袋塞了回去,白了一眼。

    格馨默不作声,心里头总觉得哪里都别扭。

    走了半个月,终于是回到山门,万暮白去复命,又去职金司领钱,掂量下钱袋就发现了问题。

    “少了。”

    职金司的弟子抬眼瞥了一下,又低头道:“没少,就这点。”

    “少了一两。”万暮白重复道,把具体的数也说了出来。

    “爱要不要,不要滚!”

    万暮白也没多理论,也不是多大度,只是不在乎他们罢了。他回到自己的小宅,见格馨在门外等着,将钱袋一扔:“给,赏钱。”

    格馨接住,看着万暮白淡漠的表情,问道:“又被扣了?”

    说是小宅,其实只有间茅屋。按理说内门弟子已经可以住上洞府,可是他很显然被“特别照顾”了。

    万暮白没有理她,对着院里的木桩一顿出手。

    三十六式逍遥散手,由八十一路乾坤剑法裁化而成。若去打听,根本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是他两年前脱离乾坤卫之后自创的。

    他如今潜伏在玄世谷,不敢擅用兵器,怕被看出乾坤剑法的痕迹,少一点以前的东西,可以多一分安全。

    就连元气都被伪装成了兵气,从来没人见过元气,也没见过元修,稍加伪装就能蒙混过关。再加上万暮白那凉薄的样子,没人愿意多关注他一点,除了格馨。

    万暮白好几次都会因为这张与叶挽君八九分相像的面容,有一切从没发生过的错觉,甚至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认错了人。他很清楚格馨只不过是恰好与叶挽君长得像罢了,也不会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对她好感,每每出手相助,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否是因为没有看好挽君的内疚。

    木桩被打得乱晃,万暮白摁稳它,喘着粗气,突然发觉格馨离开,一时慌了神,应该是跟乾坤卫那晚重叠了起来,转而又落寞又懊悔地看着木桩。万暮白啊万暮白,你明知她与挽君毫无瓜葛,为何依旧会把感情迁移到格馨身上,这般你如何对得起格馨?你又如何对得起挽君?现今她生死未卜,怎的有这闲情逸致,莫非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万暮白心下烦闷,大开大合地挥舞双臂,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而格馨非是不告而别,看时辰到了酉时,回自己的宅子拿了食盒去斋堂,她知道徐长卿从来不去斋堂用饭,或是偷偷下山,或直接食气,总之,修为高深的人她是看不懂。

    格馨拎着食盒想着,虽说弟子之前交流心得是常事,徐长卿的逍遥散手却是入门前就会的,定是家学渊源,都说本门秘传不示外人,却能容许她在边上堂而皇之地看着,也算十分大度了,她定要找个机会报答一下。

    不过她好像也想不出徐长卿究竟有什么喜好,似乎……只喜欢敛财?

    正想着,边上蹿出一人来,撞倒了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摔在道旁。格馨踉踉跄跄定住身形,转眼发现给徐长卿打的饭食全都撒了,

    还没等看清是谁撞的她,就有人来连连道歉:“哎呀师妹抱歉抱歉,我这正要去给掌门跑腿,情急之下没有在意。”

    “薛师弟不用在意,师妹一向性情温和,定不会怪罪你的。”

    格馨被搞得稀里糊涂,这俩人谁啊?

    “陆师兄说得是,我等一同入门,本就要互相帮扶,踏踏实实提高修为,悟得大道,成其正果才是。”

    “薛师弟有这份心是好事,然莫要好高骛远、妄自菲薄,我等虽为内门弟子,于大道仍相去甚远啊!”

    “陆师兄说的是,一切皆要脚踏实地,聚沙成塔,我等定会努力。如今堂主重视,掌门关心,随之而来压力甚大,不似师妹这般清闲,倒有些羡慕了。”

    格馨心里冷笑,搞了半天就是来嘲笑她的。

    “有病。”

    格馨轻骂了一句,低头收拾食盒,结果那姓陆的截住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妹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有病!”格馨火气上来了,甩开他的手臂,把食盒草草收拾一下就准备离开。

    谁知陆师兄一点也不想放过她,堂而皇之地拽住她的臂膀说道:“我等好心帮忙,师妹何故发火呢?我们知道师妹为晋升心急,也不必做些过分的事情吧。”

    格馨听完这话略加思索便知他们意有所指,她本就不擅与人交际,在玄世谷内部也没什么熟人,要有任务也是跟徐长卿一同,每每双进双出,原本心怀坦荡,谁知会被强说是非?

    格馨明白此时与他们争执只会越抹越黑,只得转身就走,结果那陆岩依然死拽着她的手臂,几乎要掐进肉里,凑到她耳边说道:“师妹根基不稳,尚缺上乘功法,师兄倒是家学渊源,只要师妹开口,也不是难事。”

    格馨听他语气轻浮,最后还暗示地捏了一下,顿时觉得作呕,情急之下照他胸口打出一掌,结果反被他握在手中。

    “师妹别急,天色尚早呢。”

    “下贱!”格馨飞起一脚,撑着陆岩小腹,将双臂抽出来,顺势摘下背上棍来,挑起食盒欲走,却被一股吸力制住,紧随其后数道金丹灵气,根本无法招架,胸腹一阵气血翻涌。

    陆岩不放也不捉,几道法术羞辱似地打向格馨,一开始她还勉强去招架,最后只能蜷缩一处抱住后颈。

    陆岩有心言语辱骂,却被横来一道兵气逼退,抬手格挡间两臂吃了两肘,当胸一顶将他撞飞。

    万暮白赶紧扶起格馨,不顾他人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见只有几个淤青才稍稍放心下来。

    陆岩爬起来想再说什么,迎面而来硬开硬打的三掌,两下打手,一下击额,正是格馨的降龙掌法,眼看将要落下,万暮白忽觉又有一道强大兵气,立刻收手退到格馨身边。

    “同门兄弟,何必至此?”

    这个声音万暮白太熟悉了,虽只听过一两次,但是深深刻在脑海里,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取他性命。

    “恭喜阮师兄出关!”万暮白故作殷勤地道贺。

    阮廷玉抱拳向周围弟子还礼,又来到万暮白面前:“徐师弟是新入门的弟子中晋升最快的,天赋极佳,这些师兄我都知道,帮扶同门也是应尽之责,大家都能理解,莫要听他人挑唆。如今我玄世谷摒弃陋习,广纳天下英雄,就是为了给诸位一个互通有无的门路,还望诸位以友善之心对待同门。”

    万暮白见阮廷玉有意站在自己这边,总有种没来由的怪异感,抬眼一看,他左眼的花纹变得与那时的混浊有所区别,好像清晰了些。他心里隐隐不安,本就是以元气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才来查看一番,谁知竟是阮廷玉。虽然不明原因,可是万暮白知道,一切不寻常且没有预料而出现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万暮白随口说两句客套话,准备把格馨带走,阮廷玉一脸和善地靠过来。

    “徐师弟入门前就在江湖上有些名望,散手更是精妙绝伦,师兄我也得向你多讨教才是。”

    万暮白沉默不语,心知阮廷玉肯定没那么闲,一定还有什么事情。万暮白看了一眼格馨,又与阮廷玉对视。

    阮廷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道:“徐师弟不必介怀,师妹一同前去就是了。”

    万暮白请阮廷玉到宅子里,阮廷玉环顾四周说道:“徐师弟当真心性过人,这前临山景,后靠崖壁,虽在山门当中,却能隐于尘世之外。”

    万暮白内心白了一眼,头一次见人把穷说得天花乱坠的。

    阮廷玉扶着木桩,说道:“师兄我精于刀法,拳脚功夫落下不少,什么时候可得徐师弟指点指点。”

    万暮白实在没这个耐心听他瞎扯,说道:“阮师兄哪里话,您是掌门亲传,这般是折煞小弟了。在下不善言辞,还想请问师兄找我有何贵干?”

    阮廷玉尴尬地笑了笑,出关来就听说这徐长卿软硬不吃,今日一见确实如此,也不卖关子,说道:“徐师弟天赋过人,心性绝佳,虽说修为不算十分高深,可是前途无量,师父想收一批弟子特别培养,不知师弟愿不愿意?”

    “除了我,还有谁?”万暮白自然不觉得自己现在玄世谷的名声能让封不群看得上,这肯定有个标准才是。

    “另外还有几个长老的亲传,内门也有一两个。”阮廷玉趁热打铁,“师父说此次若能令他满意,直接收为掌门亲传也不是不可能。”

    万暮白听到这话,也是心动了,若是能接近封不群,说不定就能打听到更多关于挽君的消息。然而转念一想,“掌门亲传”这头衔定然不一般,对万暮白来说他最先想到的是当初围攻他和卫霜的四人。

    这样想起来也说得通,一般掌门都是在内门弟子中挑选修为高绝的弟子,再慢慢考验,最终收为亲传,哪里有先授业再收徒的说法?正好当初被他杀了个阳眼剑手,说不定封不群的目的是为了补那缺。

    “我答应。”万暮白回答道。

    阮廷玉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又说道:“虽说是给众弟子一个机会,可是师父并非没有要求,定要有金丹九重的修为才是。”

    万暮白点头应下,二人又随口聊了会儿,便将阮廷玉送走了。

    万暮白脸色一沉,莫说金丹九重了,他如今已晋入元婴,只是不能暴露罢了,封不群的要求不算什么。

    他抬眼看到格馨,顺口问道:“怎么搞的?”

    格馨又羞又恼,边说边泣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万暮白听罢,叹了一声:“你跟我,才有这遭遇。他人卑劣无从管束,你修为不济却连自保也成问题了。”

    格馨深吸一口气,似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徐长卿,我想学你的逍遥散手!”

    万暮白并未表现出多诧异,一时受挫追求卓越是人之常情,只是淡淡劝道:“功法只是辅助,需要你自己使出,所以应该提升修为才是。你的降龙掌法虽说是江湖上常见,可这也说明创此掌法的大能胸怀大才,能让全江湖接受,甚至作为开手功法。”

    格馨明知他不会这么容易答应,毕竟他人家学,只是被拒绝时依然落寞,转身欲走。

    “别走,今晚在我这儿待着,我去外边睡。”万暮白哪怕无意于她,也不能任她乱走了,而且,他不信任阮廷玉,谁知那些人会不会再找格馨的麻烦?

    万暮白一人在山崖边,忽然竟兀自懊恼起来,格馨因他受人非议,清誉受损,如今再把她留下来,以后岂不是再说不清了?如今鬼谋算计,怎么落这些事就捋不清了?

    还没等他想到万全之法,突然心头一颤,抬脚跃起,几乎同时,原本脚面处钉上两支弩箭。

    没有破空声?

    万暮白心头一惊,还未等落地瞬间又往身下砸了一拳,不知哪来的黑影接住他的拳头,双方交手数招又分开。

    万暮白拧着身体往侧面躲开,又擦过两道无常录,黑夜里一点光亮都反射不出,只刮出一点微风,万暮白竟觉得有些头晕了。

    那黑影身法极轻,不仅弩机机簧弹出没有声音,弩箭没有破空声,掷出无常录没有声音,甚至落地也听不见声音。

    唐家寨的?

    万暮白心下一惊,自己元修竟也抓不住,身法、手法、暗器皆是唐家寨的风格,除了步法,觉得又一点不纯粹。

    他敏锐地察觉,那步法不仅仅有唐家寨的轻功,违和的一点好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再说,他跟唐家寨没仇啊,绝龙岭上他们跟七星门一起走了。

    对!当初阮廷玉威胁谢乌玄时,身边除了天玑星季子真,还有……

    再次接手,万暮白情急之下喊道:“唐公子!”

    天璇星唐公子,无人知其真实身份,甚至无人说见过他的脸,连男女都不确定,有说法他是唐家寨失踪的药堂长老唐临渊,还有说他其实是逃婚的大小姐唐瑭……众说纷纭,总之能确定的是,他出身唐家寨。

    见被识破,唐公子只是调整一下护腕,正面攻来。再次交手,唐公子换了种风格,变得硬开硬打,却又与降龙掌法放长击远不同,打开门户之后硬撞进来,且瞄准他的手臂要去捆住,若非万暮白眼疾手快,可能会被捆扎实了一通乱打。

    可是唐公子的风格变得太快,万暮白依然胸口受了一靠,顿时气机停滞,要重新聚气才行。

    “唐公子,有话好说,何必如此?”万暮白急了,反正他这样相当于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隐藏,掐着剑诀,准备用乾坤剑法。

    唐公子见他动真格的,也不想纠缠,回头看向屋内。万暮白紧张起来,自己对上唐公子也占不到便宜,更别说唐家寨就是以暗器毒药刺杀闻名,他如果想对格馨出手,自己真拦不住。

    万暮白元气不散,掐着剑诀慢慢绕到中间。唐公子忽然蹿走消失在黑夜里。

    万暮白赶紧轻手轻脚进屋检查一番,心想自己与七星门也没多少交情,七星中要说交好只跟何琼枝论姐弟,跟司空也只算个酒肉朋友,唐公子那时根本就不在,为什么这回又特地来找他呢?

    突然万暮白听到外边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事,前去一打听,说是陆岩好端端的突然浑身酥麻,倒地瘫了,连另一个姓薛的也是同样。

    万暮白莞尔一笑,这显然是唐公子的手笔。只是堂堂天璇星,怎么要跟两个内门弟子置气呢?

    为了格馨?那更不可能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情?或者,是因为他,所以替格馨出气?

    唐家寨的都什么心思啊!

    回到宅院,万暮白看到屋外石桌上的茶壶下压着张纸卷,一看是细瘦几个字——“胸怀坦荡,无愧于心”。

    万暮白意识到,这是唐公子留下的,原来是想帮他解开心结吗?唐公子虽神秘莫测,从不与人交流,却也是心思细腻之人,不知原因,依然愿相助一番。

    万暮白茅塞顿开,他百般纠结,怕对格馨有所亏欠,又怕自己一时迷心,不如就坦然说开,哪怕不告诉她全部也好,至少让她明了,总比处处躲避又处处在意的好。

    他将纸卷收起来,到了半杯茶,放那儿不饮,静静坐着,看夜色越来越深邃,直到伸手不见五指,然后天边放亮,太阳如燃起的火苗从天边探出来,在他的眼睛里摇曳。

    万暮白舒服地闭上眼睛,让清寒的晨光慢慢熨烫着脸颊。

    格馨也醒了,出了屋子,看到徐长卿端坐着,脸上被太阳照耀着,有一层金色的绒毛,笑意是她没见过的温柔。

    “长卿……”格馨耳语般呢喃着。

    万暮白睁眼,微笑着看着格馨,说道:“你说的,我答应了。”

    “什么?”格馨有些诧异,她说了什么?他答应的是什么?

    “逍遥散手,我教你。”

    格馨欢呼雀跃,蹦了几下,又激动地来抱住万暮白。

    万暮白轻拍了她两下,有分寸地推开,将那杯晾了一晚上,已经凉透的茶往前一推,交代道:“以后记得,叫‘先生’。”

    格馨会意,脸上的喜悦逐渐淡去,跪下行拜师礼,拿了杯子奉茶,万暮白接过,这才饮了。

    万暮白带她来到木桩那儿,一边演示三十六式逍遥散手,一边说道:“我以前一个朋友,跟你很像。当初救你也是心血来潮,后来却发觉变得怪异起来了。与你交好非是将你看做别人,然不可否认,有这点原因,我亦知于你于她皆是负心,若你我就此断交又显无情,不过,还是找到一个办法。”

    格馨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也明事理,知道徐长卿因为这事定然纠结,他们结师徒之谊,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

    万暮白边指导她招式,边讲解道:“逍遥散手三十六式,可简化精炼出六式:渡河、连环、龙吟、点妆、听雷、心流……”

    格馨一边对着木桩练招,心想好秀气的招式,也不知徐长卿总是这般沉闷是怎么想出这些的。

    接下来一个月,万暮白倾力相授,将招式让格馨学会后便开始正式授业,格馨资质一般,却胜在刻苦,很快学到了“连环”。

    要说这逍遥散手的六大绝招,实则也是将交手过程中显而易见的环节加以强化,万暮白所说,二人相遇,搭手之前如隔天河,不论用什么方式,步法、手法、身法、法术,到真正接触,这段环节便是“渡河”,而搭上手后见招拆招,连消带打,便是“连环”,实则每每交手都要按渡河、连环的顺序切去中心,至于如何封手反击,基本的那些招式已经教过了。

    剩下的四个才是逍遥散手的精妙所在,龙吟为气法,点妆为擒拿打穴,听雷为运劲,心流……那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奥境界,就连万暮白也只在生死一线时才有那么一点感觉。

    一个月来,格馨的进步极大,他来喂招时格馨虽不能真正破招打进,也可以勉强粘住,而不像以前那样鲁莽了,而他暗暗引导,格馨虽不知,却也已经接触到了龙吟和听雷劲。

    至于陆岩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逐渐能动弹,不过还是不利索,毒药的药效还没过。

    三月初三,宗门大比,格馨入内门。

    同样的,内门弟子徐长卿再一次缺席,不过无人关心。

    格馨风风火火地跑到宅子里,提了食盒,装着肥鸡美酒。

    “先生,先生!”格馨推门跃进门槛,将酒菜放在桌上,站定了行礼,脸上笑容胜过屋外桃花。

    “你应该在跟一块儿入门的师兄弟们庆祝,来我这做甚?”

    格馨做了个鬼脸,调皮地回答:“已经喝了一轮,礼到了就行。心里念着先生,怕您寂寞,特地回来。”

    万暮白拿着酒坛子闻了闻,又递给格馨:“这是宗门给你的贺礼。找几个关系近的,可别被人克扣了什么。”

    格馨一听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当初徐长卿被处处排挤,已经是内门弟子还住着小宅,却催着自己去好好关注。

    万暮白似没看到格馨的眼神变化,或者只是当作没看见。他虽听从唐公子的意思坦然面对,可依旧小心翼翼,毕竟二人年纪摆在这里,难免会有僭越,格馨可能会没有分寸,他需要好生把握,尤其是挂了“先生”的名头。

    “没关系,打不了跟先生一样,又不是吃不了苦。”格馨将酒菜摆好,给万暮白倒上琼浆。

    “该是你的,就要去争取。”万暮白抿了口酒,示意格馨坐下,“我给你指几个人,都是做事严谨的,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格馨想着,徐长卿自己处境不好,怎么会结交到什么说得上话的弟子呢?

    “不用顾着我,这几个都心肠不坏,我不去也是怕给他们惹麻烦。而且这种人,有事去求他们不会有什么弯弯绕,哪怕交情不深,也会找时候顺手给你办了,更何况是理所应当的事呢。”

    万暮白递过来一卷竹简,格馨一看上面的人名:藏书阁执事陈香、内务堂文书陆沉、炼药堂弟子马贵……年纪有大有小,地位也是有高有低,不过都是可以接触到的。

    格馨收下竹简,又想起桩事来:“先生,您入内门快一年多了,宗门大比缺席好几回了。”

    万暮白笑道:“无妨,下次就去,正好试试你的功力。”

    格馨一听甚是后悔,自己这三脚猫功夫,私下里就算了,要是当着众弟子的面除了丑,那真是找地缝都来不及。

    而且听说掌门和几位长老并不喜欢弟子用自己的功法比试,也不知会不会触霉头,惹那几位不高兴。

    格馨笑嘻嘻地问道:“先生,您要哪些任务,这内务堂好久没去了,咱们也歇够了吧?”

    “随便吧,这段时日就在宗门内不出去。你去随便接点散活吧,布阵、堪舆这类也可以,什么清理妖兽,替村民驱邪祈福也行,哪怕是洒扫庭除也是不错的。”

    格馨本想借着出去的机会多转转,结果也是不尽人意,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只会点拳脚和只是够用的江湖经验,其它的知之甚少,都是进了玄世谷才学的,不似别的弟子,很多带艺投师,这次有机会得让徐长卿多教教自己。

    格馨去了内务堂,一下接了三个月的活,再按时限的紧要宽容排好,给到万暮白手上。本来她想直接接六个月的,完成了正好是下一次的宗门大比,然而内务堂的上限就是三个月。

    万暮白无奈看着格馨给他找的一堆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勤谨些,日日带着格馨往山下跑。他也发现,格馨做事甚有条理,原本自己再安排一下,还担心会被内务堂刁难,结果有条不紊地完成,顶多就是常见地挑挑刺,这些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万暮白心里暗喜,他就喜欢这种脑袋灵光的,同时也慢慢适应了“先生”的角色,较之刚开始似无可奈何的妥协,如今一遍遍教她各式各样的本领,他们的关系也变得稳固下来。

    格馨在功法上的天赋确实一般,然而万暮白看中的还是她古灵精怪的性子,这种脑袋灵活的,只要有一天开窍,那定是一日千里,所以他并不心急,只当消遣,耐心地教她许多对于很多人都是常识的事情,一直到格馨可以自己去完成那些事情。

    眼看又到宗门大比,格馨的修为没提升多少,是内门弟子里最低微的,万暮白怕有心人趁机下手,便用了着小手段,两人第一场就碰上。

    “先生,我……”格馨见真正的擂台上面对万暮白,竟然有些怯场。

    “别担心,你赢不了我是必然,好好表现就行了。别忘了,逍遥散手其实就是六招,可以运用到几乎所有功法上,可别把自己制住了。”

    格馨见万暮白临上台还在指点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一旁等着的时候,万暮白下意识抬头看去,上面坐着封不群和几位长老,剩下竟还有别的各门派的代表。

    万暮白心下疑虑,又想到百门宗成立,封不群为宗主,自然是要立威的,总要让他们看看门里弟子的水平。

    突然他看到两个熟悉身影,一人面容似刀削斧凿般严谨,另一人头戴纶巾手摇羽扇。

    这是……天权星吕客和天玑星季子真?

    万暮白心中一喜,好久没见过熟人,此刻当然会有些激动,又想到自己易了容,自嘲地摇头。不过,他还发现他们边上站了个奇怪的人,身材高挑匀称,手如柳枝,指似葱管,好生漂亮,身披紫袍,头顶金冠,面戴纱巾,背负长剑,臂搭拂尘。

    吕客和季子真对她毕恭毕敬,令万暮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七星门闭山,寻常交往由吕客负责,他在外领的是掌门职务,怎么还需要对别人客气?莫非那人就是传言中的紫微星?七星门不是随便找的借口?

    那紫微星到底是谁?

    万暮白只想了一瞬,就有了答案。何琼枝上昆仑迎接,在这之前上昆仑的人……

    他不由呼吸一滞,内心此起彼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以至于主持的弟子喊了好几回他才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