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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思凡(6)

    当看清身前这人的模样时,有妖倒宁肯让奉三娘捅自己一刀了。

    趁着其他人还在愣神的时候,她劈手夺过那把匕首,也不顾这样的动作会不会划伤还握着刀身的陵歆,下一瞬便将刀刃抵在了对方的喉咙上,“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想杀你。”

    她确实很想弄清当年的真相,可是这不代表她会任由这个杀夫仇人在皮母地丘肆意妄为。刚刚才砸了潏湖的监牢逃出来,现在便跑来她面前“帮”她挡下匕首……若说他此举是出自善意,她绝对不信!

    刀刃已将脖子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逼得陵歆不得不往后缩了缩,“我……”

    这话还没说完,旁边候着的小妖们已经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住,百八十件兵刃齐齐挨到了他的身前。有妖甩了手中匕首,莫说听他讲完那句话,甚至不屑于多看他一眼便已转身走向奉三娘。

    多亏刚刚被陵歆“搅了局”,眼下奉三娘已经被彩织捆了个结实扔在地上等候发落。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一切,亦或是带着你的儿子立刻离开皮母地丘。”

    铁链变回纸伞,有妖任由旁边已经化为人形的小蛇妖为自己披上一件袍子,被伞面遮挡住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唯有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奉三娘早已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如今哪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朝着她吼道,“你还我顾郎!”

    有妖也未多言,很快吩咐下去,“把她的儿子带来,让他们离开皮母地丘。”

    说完,便撑着伞朝潏湖的方向走了去。至于剩下的事情,她知道西楼会解决的。

    “那他呢?”彩织偷偷的跟了上来,用眼神向陵歆那边瞥了瞥。

    “夫人,我有个好主意!”未等有妖说话,那只小蛇精又冒出个头来,兴致冲冲的说出了自己想到的好办法。

    听他说完之后,彩织和西楼不由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添堵还是在出主意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思忖须臾,有妖竟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的办吧。”

    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陵歆便被这些衷心的下属们带到了潏湖,然后用一条手臂粗的链子环住脖子,另一端锁在湖心那座小屋的栏杆边。

    这就是那只小蛇精出的主意——为了提防着这人再次逃跑,不如直接将他关在波母夫人的门前。

    可是当众人真的这样做了之后,再看那脖子上套着铁链只能蹲在屋外的男子,心中也徒生了了几分怪异之感。

    “这不就是人间所说的……”西楼在人间住过许久,算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不过话说到这儿,他便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

    虽然对方是皮母地丘的仇人,可是到底曾是天上威风凛凛的神将,如今这模样也太过屈辱了。

    “……看门狗。”人群中,不知是谁多嘴接了一句,替他将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四周立时安静了那么一瞬。

    没错,正是看门狗。无论是锁着那人的法子,还是他不得不蹲下身的姿势,都像极了人间那些替凡人看家护院的狗。

    在场诸人之中,唯一没有觉得这姿态屈辱难忍的怕是只有陵歆自己了。

    自从被锁到这里之后,他便一心想着如何让脖子上的伤好受一些,任周围如何喧闹也不为所动,好似自己看不到那些或鄙夷或稍带同情的目光一般。

    “行了,都别在夫人的门前吵吵嚷嚷了。”闹了一会儿,彩织先挥了挥手赶退群妖,自己又恨恨的瞪了陵歆一眼,这才跟着大家一起离开。

    陵歆一脸的无辜,目送他们走开之后,先是抱膝蹲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姿势太不舒服,于是抬手揪住了脖子上的铁链,向后倾了倾身子,一点点的试着将双腿伸直。

    始终站在屋子里注视着外面情景的有妖眼睁睁看着他在成功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木板上,两条腿悬在湖面上荡来荡去,脸上竟是带着笑的,好似丝毫不觉眼下的处境有多么不堪,反倒很享受坐在这湖中央吹着风的惬意。

    刚刚西楼曾问她,真的不担心陵歆会像撞破湖底监牢一样再此逃脱吗。

    有妖的回答是,“不。”

    刚刚失去丈夫的时候,她也曾像奉三娘那样被仇恨蒙蔽了心神,换作那时的她,怕是在见到陵歆第一面时便已忍不住想要与其同归于尽。可是如今已是三百年过去了,这三百年里她心中恨意不减,却较当初要冷静许多,能沉得住这口气,再耐心的等几日等真相水落石出。

    比起初见仇人时的满心悲愤,才一日过去,她便镇定了许多,也认可了对方的说辞,相信当年的事情另有内情。

    而对方几次做出那不寻常的举动来,在她看来虽不带善意,却也让她开始相信对方不会在这个时候逃出皮母地丘。先不说到底能不能逃得出,在她看来,这人其实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这个陵歆上神似乎并不如传说中那样暴虐心狠,反倒能隐忍下屈辱,在这样的情形下都能泰然处之。

    这种人,不是真的傻,便是城府极深。

    她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是真的傻。

    眼看着天已经蒙蒙亮了,平复了下心绪,她也没了再躺回去歇一歇的意思,拿起那把随身不离的纸伞便推门走了出去。

    听着推门的动静,屋外的人倏地将头扭了过来,险些又在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之前那把匕首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口不浅,如今被铁链反复磨蹭,流出的血已将他的衣领染红。有妖伫立在门口许久,面上的表情不见改变,最后却还是伸出手轻轻一挥,眨眼间,对方的脖子上便多出了一层麻布。

    “我杀你,只为一命还一命,不是想看你在我面前花招百出,也不想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她微敛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恨了足有三百年的这个男人,语气间恨意虽不减半分,却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愤怒,“在你说出你所知道的事情之前,你的命只是我一个人的,最好别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她一向如此,无论是面对仇人还是下属,神情里只有淡漠,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陵歆只是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布条,却未再抬眸迎向她的目光,“那些事,我暂时还不会说。”

    而他的“坦诚相告”并未换来对方的气愤。早在决定先弄清真相的那一刻起,有妖便很清楚对方会死咬着这个用来保命的“真相”不松口。而她也从未指望自己能这样轻易的求得真相,如今的僵局不过是在等。

    等一个人赶来,帮她一起弄清当年那桩惨事的来龙去脉。

    “咻!”远处的林子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啼叫。

    天亮了。

    “我有一件事想问。”见她抬腿要走,坐在栏杆边的那个男人终于再次开了口。

    有妖的脚步顿了顿,等着他说完。

    “既然你不肯改嫁,又将那些想要求娶你的人拒之门外,为何独独留下了那个竹妖在这里?”说完,他偷偷斜了下眼睛,见对方没有动怒,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对她对视着。

    纠纠结结一晚上,比起自己的处境,他到底还是在意这件事的。

    有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难得站在原地愣了愣,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待到回过神时便不由蹙起了眉,“你……”

    话未说完,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似是哪里发生了打斗,只不过没多久这声响便平复了下去。又过了片刻,对面的河岸上突然闪出个身着红衣的身影来,看模样是个年轻女子,一手握着长|鞭,一手却紧紧攥着什么,也不等竹桥浮起,便轻点足尖,踩着湖面纵身跃了过来。

    “红绡。”一见这女子,有妖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过是回家探望二哥罢了,哪用那么久,我还惦记着我家相公呢。”红绡生了一副明艳的面容,性子也豪爽,说完话低头瞥了一眼被拴在门外的陵歆,不由好奇道,“这是?”

    这一次,不等有妖回答,几人面前又多出个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

    “红绡,你怎么回得这样早?”西楼听闻这消息后便赶了来,直到看清面前的人时,才不由露出个笑容来。

    “因为想你啊。”看到他出现,红绡哪还顾得上别人,扭头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又伏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引得西楼不自然的低了低头,以此来掩饰脸颊的微红。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了一会儿话,红绡才像是想起了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又转过身瞪了一眼对方,“我和我相公说话,你看什么看!”

    陵歆本是看了个目瞪口呆,眼下却不自觉地咧了咧嘴角,忍不住拍了拍手,真心称赞道,“二位真是天造地设,定要长长久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