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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思凡(9)
这些年来,有妖也曾想过去找当年参与此事的那几个逃犯弄清真相。可是他们既然能从天宫逃走,便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寻到自己的踪迹。而她在皮母地丘的威信再高,只要出了这大荒,也只是个道行不高的小妖罢了,哪能比得过那些天兵天将?就连华乐宫的神将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她更是有心无力。
可是眼下却不同了。
离俞才刚刚逃出锁妖塔,就算想要避开那些捉捕他的神将躲藏起来,也要费些工夫。
她只要趁此机会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离俞,便离想要寻求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这算不上什么好法子,可却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瑶光此次费劲心机来到皮母地丘,便是要帮他们一起想办法查清真相报仇雪恨。只是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桩案子会如此复杂。
当众人发现属于管唯的那株护心莲出现在陵歆身体里之后,原本所认定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起来。
他们可以去问离俞等人闯天宫的缘由,却不一定能从那些人口中得知管唯与陵歆之间的秘密。
而唯一知情的那个人,已经将这件事当做保命的绝招,抵死不肯开口。
“这两天我也曾想过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不再去想什么真相。”说话时,有妖也不肯抬头望一望外面那人,“可是这样不行。瑶光,我一定要知道阿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自管唯死后,支撑她走过这三百年漫长岁月的便是心中的恨意。因为恨着杀害了丈夫的仇人,她才能好端端的活过这三百年,每日除了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弄清来龙去脉,再不想其他。
一晃这么久过去,眼下报仇的机会就握在她自己手里,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手刃了仇人。可是她暂时还不能这样做。毕竟心中的那道死结并非一刀两刀便能斩断。
她还要耐心的等下去,等到自己亲手将那道心结解开,才算是真正的了结。
“瑶光,西楼。”她忽然抬眸看向身前两个男子,目光中满是歉疚,“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
西楼和瑶光皆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
而有妖的话却并没有停下来,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明明阿唯他也是你们的朋友,可是如今你们却要由着我的性子来为他报仇雪恨。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着你们,还有这皮母地丘的许多人,都是因为我,才卷进了这些不必要的恩怨里……”
已经足有三百年了,她未曾这样对他们坦露过自己的心思。瑶光不禁想要反驳上一句,叫她不要多想,可是还未张口便已被西楼暗暗扯住,后者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反叫他别再说了。
平心而论,有妖的担忧又何尝不是个事实?
他们都是管唯的朋友,自然想要为管唯报仇雪恨。可在这世上,最恨陵歆的不是他们,而是有妖。正因为那份恨意,她才是唯一一个非杀陵歆不可的人,他们至多不过是她的帮手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杀了陵歆为管唯报仇,势必也会承受此举带来的下场。
那陵歆是何人?是九重天的神将,也是南荒的储君。
等到了那时,无论是天宫还是南荒,都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凶手,甚至将整个皮母地丘也牵连进去,叫所有人通通为此陪葬。
这三百年来,皮母地丘上下齐心,都在想着为管唯报仇,却从未有人细思过这其中的利害。唯有恨意最深的有妖思虑得最多,也一日更比一日担忧。
昨日她轻易放过了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陵歆,除了想要探知真相之外,又何尝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而忽然想起了杀他的后果。
她想要再等一等,最好在弄清来龙去脉之后,将那个人带出皮母地丘,再做个最后的了结。
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
瑶光一时没弄懂她话里的意思,可却看出了这女子敛起眼眸时,目光中那一丝诡异的期盼。那并不是在期待着手刃仇人,也不是期待着弄清真相,她只是在期待着“如释重负”的那一日。
或许是在报仇雪恨之后,也或许是在别的时候,她一直在期待自己能够解开心中那根死结,然后,一了百了。
“你想死?”瑶光几乎是拍着桌子跳起来的。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个人,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你……死……管唯……这……你怎么能……”
有妖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如果你死了,怎么对得起管唯?
这句话说得没错,只是道理谁都清楚,又有谁能真正做到这一点?有妖自己也曾劝管唯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可是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太过强人所难了。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相依为命两百年之久,他们走遍了九州大地,又经历了生死坎坷。旁人都说她心狠不近人情,却不知她自私又懦弱。无论如何,她真的无法承受没有管唯在身边的日子。她不想,不敢,也不愿一个人这样生活下去。
世间风光再好,于她而言,也已经没有半分值得留恋的东西。
旁人都不是她,又怎知她心中悲戚与绝望?
这三百年已经足够难熬了,剩下的日子太苦,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你们都冷静些。”若不是西楼及时挡在了这两人中间,瑶光怕是已经忍不住绕过桌子去找有妖大吵一架了。
“我怎么冷静?”瑶光被他这么一劝,火气反倒越来越大,“刚刚还说对不起我,现在便想在报仇之后去死,她怎么不想想,如果她也跟着阿唯死了,剩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心里就好受吗?”
这一吼,句句肺腑,直喊得有妖连反驳都不能。
虽说她自己要怎样活只能由她自己做主,可是她比任何人都能体谅瑶光心中的愤怒。
身边的人突然离去,再不回头,那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这整个皮母地丘,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又从未试图阻拦她的只有西楼一人。如今也是他将怒火攻心的瑶光先劝出了这间屋子,然后才坐回到桌边。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她又忍不住说了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他声音虽轻,却很坚定,“这三百年来,你从未对我说过对不起,那么现在也不要说。”
单单是陵歆的到来便搅乱了她的心神,让她变得如此脆弱迟疑不复决绝,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她。
“瑶光说得或许没错。可是他到底只是一时之气,你自己的命,只握在你自己手里,没必要为了任何人而活,也没必要顾虑别人的喜怒。”他将瑶光弄乱的桌子重新摆正,然后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将要开门的时候,才低低道了声,“要说顾虑着什么,当年你执意嫁给管唯时,又何曾想过我的心情?”
说完,阖门离去。
徒留有妖一人慢慢抬手扶住了额头,久久没有起身。
这一整夜,她都是坐在桌边未曾躺下,后来不知不觉有了倦意,便伏在桌上睡了一觉。
睡梦中,好似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时她还是猎户家的小女儿,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精明能干,一个貌美动人,在家中都算得上“有用”,而那个好吃懒做的哥哥只需要每日奉承母亲几句便倍受宠爱。一家六口人,她是最不受宠的那个。每日除了伺候哥哥姐姐,便是瞒着父母偷偷苦练箭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这山中最出色的猎户,让家人都承认她是有用的,是可以留在这家中的……
可是这点期盼在她的幼弟出生时便彻底破碎了。家中到底是不宽裕的,如今多了这个小儿子,便势必要嫁一个女儿出去换些嫁妆。
前面两个姐姐,还等着挑选更好的人家,待价而沽。只有她这个小女儿是无用的,可有可无。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便要嫁给山下村子里的地主老爷为妾。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她刚刚从山中抓了个受伤的小狐狸回来。那只狐狸通体雪白,十分罕见,她本想着要扒了对方的皮卖个好价钱填补家用,可又在当晚改了主意。
她没人疼爱,它也是无父无母,同病相怜,何况为难彼此?
这不过是偶然动了的一丝善念。在放走那只可怜的猎物时,当年的她又怎能想到此举将会带给她的一切?
缘分弄人。
“阿唯……”即便还在睡梦中,伏在桌上的那个女子仍是不自觉的喃喃着这个名字。
屋外,好不容易扒到窗边的陵歆还在想着如何戳破这屋子的结界。可是任他如何努力,到底还是连那扇窗户都没能推开。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整个潏湖都是静悄悄的,湖底的守卫也不会在这时候窜上湖面看守着他。他费了一番力气还是一无所获之后,不由向后一倒,想着先喘口气再继续。可就在脑袋挨上地面时,抬眸一瞥,目光所及之处却隐隐闪过了一抹红光。
那不寻常的光芒惊得他一跃而起,脖颈虽被那铁链勒得生疼,眼下却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在皮母地丘往西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熊熊火光,正欲逼近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