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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大光踏进咖啡厅的一瞬间,他发觉咖啡的浓郁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他的视线在大堂内转了一圈,视线不期然扫到墙壁上的涂鸦,洪大光的目光微凝片刻,又自然的移开了。一看到坐在角落的好友,洪大光立刻迈开大步子走向角落的位置。
“嘿。”
薛云河放下手机:“早安。”
四月末的早晨仍带着点点寒意,洪大光脱下薄外套,随手披在椅背,一边落座一边抽起竖立摆放的菜单,他随口问道:“你来多久了?”
“刚到。”
洪大光瞥了眼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一半,看起来可不像‘刚到’的样子,这是好友一贯无言的体贴,他如今却觉得有些陌生了:“我们可是很久没联络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自从那件事后,心有芥蒂的他们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自然相处,久而久之便淡了联系。
洪大光在接到薛云河电话的那一刻,说不吃惊,那是骗人的。
薛云河:“我要结婚了。”
洪大光闻言一愣。此刻菜单上的韩文似乎变成了乱码,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些信息。
半晌,洪大光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什么时候?”
对方却答非所问:“你看好了吗?菜单。”
洪大光心乱如麻的点了点头。现在比起吃什么,他更想弄明白好友在想什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的,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薛云河会和她以外的女性结婚。
薛云河放下菜单,向在咖啡吧台的侍应生扬手示意,得到对方的颔首后,他才转过头正式回答洪大光的问题:“你是指交往还是结婚?”
“……都是。”
薛云河举起半凉的咖啡浅尝,任由残余的涩味刺激味蕾,他喜欢用这种方式保持清醒:“去年九月通过相亲认识,普通公司的女职员,今年十月是婚期。”
“那…那…”洪大光犹豫了许久,还是未能把藏在心底的名字说出口。
薛云河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想问贞雅吗?”
洪大光闭口不言。无论如何,始终是他对不起薛云河在先,所以他没有颜面去看他,更没有资格去接近她,他这些年来有意无意的躲着好友,也一直背负着如同枷锁的负罪感。
“我和贞雅,相遇在错的时间。”
“我曾经想象过我和她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是时机不对。”薛云河看向低着头的洪大光,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想自己大概能猜到一点,“她那会儿太年轻了,一个刚入行的新人,家里的债务需要偿还,学业只进行了一半……即使有公司和亲人尽量为她拔除路上的荆棘,不代表她的路就变成了康庄大道,比他人平坦好走。20岁,21岁的人,人生正是起步阶段……而我,已经到了考虑事业稳定后的阶段了。”
“我们的步调太不一样了。如果只是谈恋爱倒无妨,问题是我曾想过向她求婚。对她那个年纪而言,我的求婚只会是她的束缚,她会失去…..失去很多本应她有可能得到的东西,机会,荣誉…..”
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薛云河冷静的给自己判下死刑:“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可是那些藏在薛云河记忆回廊深处的碎片,忽然一一在眼前拂掠。
那是2011年的初夏。
薛云河被相识的舞台剧演员前辈急吼吼的拉去联谊。
据说是三对三模式,本来是轮不上他的,可惜有个前辈临时生病,于是他成了临时凑数的救兵。想到下午还和洪大光有约,薛云河打算对联谊速战速决,所以他连风衣都没有脱下。
同桌的另外两位前辈,视线总是时不时的看向玻璃门,像焦躁的毛头小子举起水杯,又怕喝太多水会影响之后的表现而放下杯子,将前辈们异常的兴奋看在眼里,薛云河心中稍觉疑惑,不过他没有把疑问说出口。
其中一个前辈见薛云河静静坐着,想到他是‘救火员’,对这次联谊的情况一概不知,于是主动说道:“这次的对象和我们一样,都是舞台剧演员,最年轻的那一个是刚入行的新人。”
另一个前辈装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据说也是最漂亮的。”
先头的前辈瞧着薛云河似乎不为所动。他这个后辈为人沉稳细心,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容易从脸上看出喜恶。他想了一想,补充道:“我听说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是校花级别的人物,是那种附近学校都知道的有名人物,念中央大学的。”
漂亮的不进演艺圈,居然来做舞台剧演员?薛云河面无表情的想着。
“啊,她们来了。”
悬挂在咖啡厅门口上方的小铃铛,随着来人推门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云河兴致缺缺的抬头望去,目光瞬间被走在最后的她捕获。
她的个子,是三人里最高的,比起身高更吸引人的是她本人。精致的五官,素净的妆容,白色的波点衬衫反衬出她如同锦缎的墨色长发,同色系的深蓝色半身长裙和针织外套,显出她的文秀典雅,周身的氛围却又透出点特立独行的味道。
很漂亮的人。薛云河承认这一点。
等她们一落下,他的前辈们迫不及待的热情招待起她来,言谈间不免有些冷落了另外两位。薛云河冷眼旁观着她应对圆滑,她唇角的弧度由始至终不曾变过,看似温柔和善,他却仿佛看出那个微笑背后的不耐烦。
“这位先生好像一直没怎么说话。”
她的视线朝自己看来,清透的眼瞳好似含着粼粼水光,宛如她在真切的为自己担忧。
听到她的问题,其中一个前辈乐呵呵的说道:“这小子向来寡言少语,你不用替他担心,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安阳艺高的毕业生咧,要互叫一声师兄妹吗?不过你别看云河好像很年轻,他可是有27了。对了,你说你还在念中央大学?那怎么突然想起来大学路参加剧团了……”
前辈的声音渐渐在他耳边隐去,薛云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空窗期有一年多了,他对感情向来抱持随缘的态度,可唯独对美人是敬谢不敏,越是漂亮的,一般越难伺候,这是薛云河的看法。
可是现在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心动了。
任贞雅察觉到自己一直被盯着,她疑惑的望向那个叫做‘薛云河’的男人。其实她并不想来参加联谊,对她而言,现阶段不是恋爱的时候,只是又不好辜负前辈的好心。
在座的三位联谊对象中,这位话最少的薛云河最好看。
他有一双招桃花的眼睛,不笑时都藏不住的卧蚕,加之下垂的眼尾和长长的下睫毛,看起来又有几分小动物的无辜相,明明是一看就知道女人运极好的面相,偏偏被高鼻薄唇削去大半的多情,而且还板着一张脸,显得他为人看来清正端方。
联谊进行到现在,他除了自我介绍外,几乎没出过声。只是自己被他这样仔细打量,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任贞雅正要开口,却看见对方忽而一笑。
他这一笑,瞬间驱散面上的清冷,很勾人,也连带的迷了她的眼。
然后她听见薛云河说:“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洪大光的声音将沉浸在过去的薛云河拖回现实。
“……或许贞雅并不在意这些。”
他看向友人,对方的脸上满是被悔意折磨的痛苦。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或许心里会有几分痛快,事到如今也只剩下唏嘘。薛云河反倒劝慰起洪大光:“她可以不介意,不代表这些问题不存在,这个大环境不允许她任性胡来。”
韩国女演员的黄金期珍贵且短暂。先不谈结婚,光是恋爱,女演员不可避免会损失至少一半的工作邀请。在广告商家眼里,她们贬值了。在对戏的男演员眼中,她们等于麻烦。在导演乃至制作公司眼中,她们的表演会因为有男友而变得束手束脚。
那时候的任贞雅才22岁,薛云河怎么舍得折断她的翅膀。他反而更庆幸自己放走了她,不然他哪会有机会看到她成为和金惠秀齐名的‘最年轻青龙影后’。
24岁的金惠秀在1993年成为最年轻的青龙影后得主。
21年后,任贞雅以同样的年纪拿下青龙影后的奖座。虽然没有打破金惠秀的记录,可这样的成绩足以令人侧目。
“再说我们分手,与你也无关。”薛云河平静的说道。
洪大光痛苦的摇了摇头,他从未告诉过薛云河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说了出口,不久后又得知他们分手了,他自然而然把分手的主要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我……曾经向贞雅告白过,在你们还交往着的期间。”
洪大光想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在他参加选秀节目superstark4之前。
光是坐在那里便如一幅画,漂亮又安静,就像亲戚孩子爱不释手的人偶,好像叫sd娃娃来着。
她有着令人初见惊艳的面貌,但又不是咄咄逼人的美艳,就像一颗散发柔光的珍珠,不刺目而又光华自成,与她相处很是舒心。她不是活泼风趣的性子,也从不高高在上的端着,温柔背后是过分早熟的灵魂,可一想到她的家庭情况,洪大光不由得对她更添了几分怜惜。
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贪婪了?
不再满足于和她相处的距离。
蠢蠢欲动的想要跳脱开朋友这层身份。
明知道她是好友的恋人,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这件事,我知道,贞雅和我说过。”薛云河看向咖啡厅墙壁的涂鸦,是他既熟悉也陌生的面容,“所以你真的不用感到愧疚。”
同为好友,却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多么经典而又俗套的故事。
薛云河很早以前便发现了洪大光的改变,他看着任贞雅那种炙热的眼神,根本瞒不过自己的眼睛。他只是一直装聋作哑当看不见,只要洪大光一日不说出口,他就有信心自己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他不想失去多年的友人。
看见对面的洪大光目若惊呆的样子,薛云河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们在一起是任贞雅拍摄《银娇》的时候了。
任贞雅依偎在薛云河的怀里,她很喜欢这个人。
这个人不会介意她接《银娇》。
上一段感情是一年多前了,分手是好聚好散,甚至在得知她母亲被诊断出癌症后,初恋男友还曾主动提出帮忙,把她介绍去了大学路的剧团工作,只是在她选择接《银娇》这部电影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预感。
薛云河看着女友在他臂弯里拱来拱去,就像是一只在撒娇的小奶猫,平素一贯肃然的面上不禁露出温柔的微笑,他轻抚着她的短发和光滑的后颈。
银娇这个角色在原著中以短发示人,所以任贞雅毫不留恋的剪去那头长发。
她的后颈有些敏感,任贞雅缩了缩脖子:“好痒。”
薛云河问:“拍摄还顺利吗?”
任贞雅闻言蓦地噤声。
《银娇》是她的第一部作品,她在大一时看过原著,之所以接这部电影,除了很喜欢这个角色的原因外,另外一点是它也是当时给出报酬最高的制作方。如果说不害怕和陌生人在镜头前坦诚相对,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前辈们都很温柔的谆谆诱导,她才克服了这一点。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原著小说家居然是这种人。
薛云河意识到她诡异的缄默,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拍摄哪里出问题了吗?”
任贞雅不知道是否应该与男友说,可是目前她也只有薛云河可以倾诉。她没有多少朋友,这件事她不想告诉洪时英,父亲又不体谅她拍摄《银娇》。
她在心里挣扎许久,才颤着声音开口:“我….我被性骚扰了。”
薛云河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谁?”
“《银娇》原著的作家朴范信。”
“是只对你还是其他人也一样?”
整个《银娇》剧组的女工作人员都很不满,可是朴范信是原著作者,他硬要来片场监工,连导演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交代她们多加忍耐,有些男工作人员甚至不以为意,不认为她们被性骚扰是什么大事。
“朴海日前辈帮我挡了很多次。”想起搭戏的前辈,任贞雅的脸上浮现感激,但瞬间又被浓浓的忧虑取代,“朴范信作家对我是言语上的性骚扰,他对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们,会毫不在意的上下其手,导演拦过几次,但不管用……他还对导演叫嚣让他只管好好拍戏,别瞎操心无关电影本身的事务…..”
薛云河的眉头紧紧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