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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隔岸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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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呦呦走回去,手中捏着卡片,看一眼,放到一旁。夏小姐已接完电话,只远远瞥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他鲜少同人主动,你似乎有吸引他的地方。”

    杨呦呦吃一惊,转头道。

    “那就古怪了,我今日这样的不迷人。”

    理智让她不信,但内里却又有虚荣作祟,忍不住得意,心里升起一面高扬的旗。

    “男人本就古怪。不过话说回来,你爱上一个男人的瞬间,也往往不是他最体面潇洒的时刻。”

    夏小姐一语道破,看见保安请走方才那个年轻司机,司机回头看她,退着走,走到门边还不忘记挥手。

    有意思。她心想。因那司机模样可爱,所以并不讨厌。

    “沈家实力非凡,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机会。”

    夏小姐说话务实,谈论婚姻如同谈论买卖,杨呦呦心想,她大约得到太多爱,所以对这东西早已厌倦,又或许命运极佳,恰好于志贤便是她真心所爱。这令呦呦突然生出一点冲动,想要问一问夏小姐,若于志贤输了那场官司一穷二白,可还会与他谈婚论嫁。

    只可惜她二人关系尚未亲近到那一步,这问题实在失礼,问不出口。

    “我资质平凡,并不适合嫁入豪门。”杨呦呦道,她心知肚明,连说这话时都觉得已是托大,“崇少也许一时兴起,明日便忘。”

    “沈崇那种人,不会随便将私人电话当小广告随处发放。”夏小姐提点道,“你不必想太多,他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门当户对,因为没有强强联合的必要,只要求女方身份体面,而你再体面不过。”

    杨呦呦一笑,心想,又是托了杨生杨太的福。

    “说穿了,我怕输。”杨呦呦坦诚,“沈生英俊潇洒,爱上他非常容易,万一我爱他,而他只当我是一个消遣,那就糟糕了。”

    “女人总是这样,冲锋号还没吹便在想溃逃的路线。”

    夏小姐悠闲一笑,这话题也就算过去了,她中午有约,担心会迟,决定提早出门,临走时见呦呦还在,便让她忙完手头工作便回去休息。

    她玩笑道:“我这里也不是血汗工厂,怎么能那样的不人性,脚好了再来就是。”

    呦呦感念她的客气,忍不住暗暗佩服,也不知道夏小姐这品性姿态是如何炼成,为人处世这样漂亮,她也希望耳濡目染可以学得一二。

    呦呦今日不负责外间事务,转去仓库整理,看见有詹姆斯·肯利工作室送来的一副波普风人物肖像,画中人年轻可爱,有一张温柔面孔同一对娇媚梨涡。杨呦呦端详半晌,抬头看见玻璃里印出的自己,对比再三,竟觉得有几分相似。

    她问身边同事,画中人是谁。

    同事回她,是沈家大少奶,卓少妻子。

    呦呦心里咕咚一声,觉出诡吊滋味,但也不敢细想,仿佛踢一颗石子入井,坠到深处听不见回声,阴森古怪。

    转头包装封箱,按规矩准备店内感谢信函插在包装外头,准备改日由专人登门送去。

    下午三点,呦呦提早收工,本打算叫车,但恰逢今日体育场有演唱会,道路一片拥堵,的士也供不应求,不得以,只能搭地铁再转一路巴士回家。

    地铁站口,巴士异常准时,人不多,但全都一身汗水,车里空调打足,可惜潮气太重,黏黏嗒嗒并不舒服。

    杨呦呦寻得靠窗座位,耳朵里塞上耳机听一只老歌。

    歌中吟唱:

    “弥漫了烟气面前看不清的你,

    未能看穿的天机,悲中乍喜。

    无论那样神秘每一生都会等你。

    谁是你或忘记信必总有再会期。”

    车窗外阳光明媚,歌声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枉思愁绪。阳光斜射进窗口,*辣烧得她半张面孔发红发烫。所以阳光也并不是时时叫人欢喜,炙烈时总叫人心烦意乱。

    车子沿比利山道往南开,停在圣心医院门口,车门打开,陆续上来几人。

    耳塞里那一首歌唱到正酣,她抬起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精诚所至,不由自主笑起来。

    贺海楼投了币,黑面神一般走了过来。

    杨呦呦没想好该怎么对他,本能害羞,应当低头。但又觉得矫情,况且舍不得不看他,也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对她。

    可贺海楼的外皮是铜墙铁壁,并不容易看穿,他顺着狭窄的通道往后,坐到另外一边,并没有理杨呦呦,像是用沉默来逗她。

    于是她也不叫他,抿着嘴,扭头望窗外,看无数路人在烈日下奔忙。

    有学校提早放学,三两个女学生靠在一起,说笑打闹。

    日头再大,也总有人高兴,一首歌唱到尾声,下一首随机播放,不知道曲调忧愁还是喜悦。

    杨呦呦的笑容映在车窗上,被阳光晃了眼。在玻璃的阴影里,她瞧见了贺海楼的侧面,他面无表情,但显然并不高兴,这认知压住了她心中冒头的喜悦,继而又开始疑心他其实并未看见她。

    她回头,望着前方,露出了端正的侧面。她希望贺海楼会看见她,不然,这一次的偶遇便毫无意义。

    时间有限,机会难得,每一次的相遇都应该有趣一些,留下一些似是而非叫人无限遐想的举动供将来追忆。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看她,也没有叫她,只是望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

    车子过熙云路的时候,杨呦呦已猜到贺海楼的目的地,他们要回同一个地方。汽车停下来,他先她下车,独自往广屿道方向走去。

    杨呦呦落在后面,移动身子从过道里挤出去,迈下一只脚踩进上人行道,然后才小心翼翼挪下来那只受伤的脚。

    烈日当空,直射下来,杨呦呦瞬间蒸出一身薄汗,没一会儿,更觉发心冒烟,如同火烧,偏偏脚踝发胀,跑不得,只能慢慢挪。

    杨呦呦气结,心想今日天公与我作对,只想看她如何可怜。

    抬起头,前面并无人等她,可见电影小说都是虚假,或者她杨呦呦始终平凡,并无机会做一做迷人主角,总有英雄会转身前来救她。

    失望到家,只能拿手遮在前额,慢慢吞吞走回去。

    玛利亚打开大门迎她,忍不住一阵大呼小叫,看得出十分心疼。杨呦呦坐在玄关换鞋,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颈,布鲁特从里面奔出来,冲呦呦摇尾乱叫,呦呦伸脚凑到布鲁特鼻子下头,开口逗他。

    “布鲁特,闻闻我的臭脚。”

    布鲁特伸出爪子抓她大腿,亲热地舔她面颊,正玩得高兴,从里面又走出两个人。

    先头的,是个瘦高女孩儿,从头到脚瘦得一致,脸面孔上的肉也一同流逝,不过如今流行骨感,无数少女希望能同她有一样身材。

    “表姐。”女孩开口,满面笑容。

    身后杨一帆也是兴高采烈,他同一般男人无异,大大咧咧天性热情。

    只有杨呦呦反应平淡,微笑着去同柳露拥抱,心中却烦,觉得她故意叫她表姐,以显示自己年轻可爱。

    “这天气真热,露露一路辛苦。”呦呦开口,她穿好拖鞋,同一帆、柳露走回客厅。

    杨太今日在家,穿着素色棉布衣衫,看见呦呦狼狈模样,便催促她上楼洗澡更衣。呦呦依言上楼,冲凉洗脸,随便找一条短裤一件卫衣套上作罢。

    一楼客厅里,柳露正与杨太聊得热络,杨太询问柳露功课情况,又问她是否已定好今后主攻方向。

    杨呦呦懒得听柳露回答,从楼梯下来直接拐入厨房,倒一杯柠檬茶慢腾腾饮。倒是布鲁特还记得她,蹭过来,坐在地板上,冲她龇牙讨好。

    呦呦捡一块饼干给他,听讲外头柳露声音。

    “表姐呢?是否还要升学?我有学欧洲艺术史的同学,已申请英国的学校进修。”

    呦呦掀起一层鸡皮疙瘩,真讨厌,她心想。随即听见母亲回答。

    “之前也有在准备,不过这些日子去了本埠一家知名的画廊工作,看样子是已经放弃进修的打算了。”

    “呦呦不该读书,她总三心二意。”

    杨一帆戳穿妹妹老底,被人拿手从后脑狠狠抽了一记。

    杨呦呦站在他身后瞪他,咬牙问:“那我该做什么?做只猫做只狗?”

    杨一帆无知无觉,并不知道呦呦真的生气,还以为那一下只是玩笑。

    “你应当走标准名媛道路,出入社交圈,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杨一帆哈哈大笑,从桌上拿焦糖饼干塞进呦呦手里,“多吃些,你最近似乎瘦了,脸上胶原蛋白流逝,不利于出去造孽。”

    他还记得呦呦不久前的那句玩笑,不过旁人不懂,也懒得理会,只听杨太道:“你们父子真是共享一套dna,连思路都是一致,你爸爸也说一样的话,说呦呦可能生来就该游手好闲,嫁人生子是最佳出路。”

    他们谈论她,好比谈论一盆无处安放的盆栽,到底是绿色植物,可以装点居室,不过又不够昂贵优雅,放在哪里还需要再三斟酌。

    “哦,承你贵言。”呦呦坐在一帆身边扶手上,隔起一条腿悠闲饮茶,“改日出嫁,封你前所未有的贵重红包,让你此生再也无需辛苦工作,也得闲做一做想做的事。”

    “听上去有八卦可追。”一帆凑过来,俊朗面孔上一对漂亮眼睛,“是哪家公子。”

    呦呦不答,因为想起崇少那一张卡片,笑得高深莫测。眼睛瞥去看柳露,发现柳露也正同她笑,嘴角弧度扬起得恰到好处。

    可呦呦不信她,心想她一定也讨厌自己。

    玛利亚端茶进来,回厨房的路上嫌室内阳光太炽去拉纱帘,随后顿住脚步,接连念出几句上帝呀,我的上帝呀。

    呦呦心里闪过糟糕念头,跳下沙发跑去窗前。

    从窗户看得见隔壁花园,只见贺海楼拖住梁先生衣领,将他一路拽出家门,梁先生手脚向天,艰难挥舞,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无依无靠。

    梁太追出来,抓住梁先生一只大腿,挥手去打贺海楼的手肘。

    窗户隔音,听不清她嘴里的呼喊什么,只看见贺海楼因她这一叫松了手。梁先生龟壳翻身,缓慢爬起来,随手捡起地上一根花铲挥向贺海楼。

    杨呦呦尖叫出声,后退一步撞进一帆怀中。

    杨一帆抓住她肩膀稳住她,转身跑出去,可杨呦呦未动,她望着贺海楼举起拳头砸向梁先生下颚。

    那一下,她心脏充血,几乎无力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