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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公社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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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三日的大雪止歇了。

    营地回到正轨。附近小树林的成材树木太少,伐木组开始去三里外的采伐点伐木。这是冬天最重要的工作。

    他们早晨出发,穿戴好靴子皮帽,带上干粮水壶,长柄斧和大锯,以两架马拉爬犁为核心,跋涉过齐靴深的积雪,进入密密匝匝的树林。

    防寒用的柴火和建设用的木材是两种需求。

    柴火多捡拾干枯的朽木,而木材主要采伐硬木。

    这片小森林蓄积了许多树种,但主要以落叶松为主,枝繁叶茂,树高干直。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仅辛苦,偶尔还会遇到危险。因此伐木组实行轮班制,每个人都有机会。

    有一次,晋桐进组。伐木时,一棵松树被锯断,搭挂在另一棵树上不倒。

    毛志刚走过来看了看,说要把邻近的另一棵放倒,砸在松树上,这样两棵树就同时倒下,这叫“摘挂”。

    晋桐得了指点,抡起斧子一顿猛砍,但他经验不足,松树将倒未倒之际,还没来得及脱离,这棵落叶松就“咔咔”作响,直朝他砸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毛志刚疾走几步,用斧背猛砸了一下即将倒地的树干,大树稍稍偏移,擦着晋桐的左耳,轰然倒落!两棵树同时触地。

    好险啊!

    刹那间,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从此毛志刚被晋桐戏称为“恩公”。

    伐木之外,还有日常的营地修缮整备、拖拉机养护等,工作并不繁重。

    以陆天锡、晋桐为首的一伙自称狩猎队,常去附近巡逻打猎。

    他们并非经验丰富的猎人,但总有些运气。隔三差五就能猎到野鸡、野兔,人品好的时候还能打到狍子。

    在野地逡巡时,往往会发现被狼跟踪,但这些家伙非常狡猾,他们从未打到一只。

    难得的荤腥,让大家坚定地支持狩猎。只是子弹难得,很快剩下不足二十发,吴锐正想叫停,狩猎队在荒原上遇到了一个进入满盖的打鹿人。

    打鹿人收获满满,爬犁上拖着两支狍子,十几只野鸡、兔子。猎人将身上剩下的三十多发子弹都卖给他们,并约定在沼泽冰融前,会再来一次,给他们送来一千发子弹。

    这位抛弃传统进入满盖的猎人并非不求回报。一千发子弹,他要价一百元,而普通人购买的市面价只要五十元。

    晋桐咬牙接受了条件,但狩猎还是暂时停止了。肉食也渐渐消失。

    冬天虽冷,但时间充裕,工作时可以心安理得地偷一会儿懒。

    清晨,晋桐偶尔会拄着锄头,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望望蓝天,看看树上挂着的冰凌。远方被雾霭笼罩,近处有年轻漂亮的姑娘。

    无论男女,都被北大荒的严寒监督着,不干活就会冻僵。

    根据一致议定的工作排班,除了伐木队,其他人早上八点开始干活,九点休息。十点再干,十一点就午休、吃饭。

    午后更轻松,一点开始,三点收工。

    不干活的时候,大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玩纸牌侃大山上。

    他们是一群爱学习的人。北荒是长知识的绝好机会,有充足的时间读书、写文章。

    进入十二月,下午三点半太阳就落山了。遗憾的是煤油不足。为了节省,仅有的两盏煤油灯,都被限时使用。

    这个时段也是晋静的夜晚上课时间。

    为了保护视力,晚课大多以讲述为主,比如历史、地理、法律常识等。

    晋静上课的时候,晋桐有时插几句话,有时写自己的笔记。

    荒原上纸与笔都是珍贵的,晋静为自学准备了一些,只够她自己用的。晋桐带了两瓶墨水,两支钢笔、一沓稿纸,三个空白笔记本。用完了只能明年再买。

    正因如此,他下笔非常慎重,偶尔开玩笑说自己惜墨如金。

    夜晚也是革命者开会讨论大同主义的时候。

    大同主义的起源颇有传奇色彩。

    1857年,天京变乱。也许是因为穿越者的蝴蝶效应,杨秀清竟攻灭韦昌辉,秘密处决洪秀全,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轩放弃北上,隐藏身份投奔了大齐,着手写作《资政新篇》。

    两年后,他身份暴露,本以为大祸临头,却得到大齐军情司支持,助他潜入天国。

    洪仁轩确有能力,潜入后勾连天国内的反杨势力,暗杀了杨秀清,掀起第二次天京变乱。

    靠着大齐支持,他将被软禁的洪天福贵捧上皇帝宝座,风光一时无两。

    可风光没能维持多久。

    南清朝廷见到太平军内讧的好机会,哪肯放过!曾国藩率湘军沿江长驱直入,一举攻破天京。

    天国覆灭,小皇帝被杀,洪仁轩仅以身免。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齐太祖早已看穿一切。他趁此机会,下令齐军渡江南下,全线进攻。

    1861年,田家镇大捷,齐军攻克武昌,截断曾国藩后路。清军急忙回撤,疲军遭迎头痛击,一溃千里。

    而后大齐追亡逐北、一统天下且不去提,单说洪仁轩。

    人生骤起骤落,根本就是被大齐算计了的洪仁轩万念俱灰,拒绝了招揽,拿着太祖皇帝的一笔丰厚赏赐,出家当了和尚。

    数年间,他重读儒学经典,并招揽一批天国老人,整理太平军历史。

    在这个过程中,他摒弃了极端宗教思想,渐渐将儒家“大同”理论和《TIAN朝田亩制度》、“圣库制度”等融为一体,创造出一套体系,命名为“大同主义”。

    维新更化后,《太平天国史》面世。洪仁轩被各地学院追捧,邀请前往讲学。在全国巡回演讲中,他也讲大同主义,吸引了不少知识分子。

    尤其是一帮鼓吹“复古”的“新儒家”,更是如获至宝,纷纷加入大同主义研究。

    恰逢欧洲的Communism思想传入中国(日本人称其为“共产主义”),被当时的大儒翻译为“社群主义”。

    于是大同主义又混入了不少“社群主义”主张,最终形成了一种被学术界称为“儒家社群主义”的思想,但仍保持了“大同主义”的冠名。

    1893年,大齐《维新三十一年宪法》公布,党禁开放。大同党正式成立,开始创立报纸、宣传思想,建立地方分支机构。

    成为政治团体后,原本的思想之争变成了更直白的利益之争。

    更保守的农党很快从大同党里分裂出来,成为“大逆案”后农村新崛起的一批乡绅的利益代表,与大同党仍保持同盟关系,对抗新兴的大型农业公司。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大同主义的局限性,部分理想主义者主张继续向“社群主义”靠拢。这样的主张,对于帝国当局来说,显然是有害的。

    1903年,大同党宣布党员超过两百万人,震惊全国。但在当年的众议院改选中,再次败给工党。

    大同党联合农党发起舆论攻势,指责工党贿选。皇帝命司法部调查,结论却是并无舞弊。这激怒了很多人,他们组织抗议,要求重启调查。

    抗议的长期化让民众诉求渐渐转移,成为要求PU选权的大规模运动,期间还夹杂着工会组织要求最低工资、劳动保障,女权组织要求男女平权、同工同酬等主张。

    农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与大型农业公司合流,提出了废除农税,补贴农业的要求。

    由于罢工极大影响了正常经济运行,工党内阁决心采取强硬措施,镇压驱赶抗议者。这一决定增加了暴力对抗,最终酿成“三一八惨案”。

    根据帝京警务厅的事后调查报告,惨案是由“被英国间谍机关收买和指使的大同党员,藏在人群中向维持秩序的巡警开枪,巡警在慌乱中反击,最终酿成死伤近百人的惨剧。”

    当时中英南洋战争结束不久,民间反英情绪尚未退潮,该报告就此成为大同党“污名化”的开端。

    主流舆论的抨击纷至沓来,“勾结外敌”、“破坏和谐”、“不劳而获”之类的帽子被一顶顶地戴到大同党头上。

    两年前,皇帝顺应汹汹民意,强制解散大同党,一时万民称颂。

    大同党部分高层和开明贵族另创了“社会进步党”,宣传温和的社会改良。

    另一批食古不化的成员并入农党,并改组为“复兴党”。他们甩掉“大同主义”的包袱,奉行“纯洁的儒家社群主义”,旗帜鲜明地反对Communism。

    “……进步党是新兴财阀资本豢养的走狗,用来对抗旧财阀的工党。已经说过很多次,今天就不提了。咱们聊聊所谓儒家社群主义。”

    吴锐注视着围成一圈的大伙儿,侃侃而谈。

    “之前,大同党抨击垄断资本,政府视而不见。因为皇室不仅是最大的资本家,更是国家的统治者,权力制衡比经济利益重要。但大同党走向Communism超出了帝国的容忍限度,必须解散。

    与Communism做了切割的复兴党还剩下什么呢?这群投机分子一方面大谈特谈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只有在符合国家民族利益的前提才能享有自由和福利;另一方面鼓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讲究什么统治者个人道德,宣扬明君独裁,迎合皇室,用田园童话麻痹市民百姓。其龌龊心思难道还不分明吗?

    咱们回头再看大同主义。它貌似完美,实际就是个大杂烩,一个精神分裂的怪物。

    要不要转向的争论早把大同党一分为二。

    是否打倒资本主义所有制是问题的核心,也是大同党暧昧不清的根源。组织要壮大离不开底层支持,离不开‘天下大同’的愿景,大同党承担不起分裂的风险。

    但帝国终究是帝国,垄断资本不容许无产阶级造反,大同党必须非法——帝国替我们做了选择!

    我们为研究Communism成立学习小组,入党也是以为大家拥有共同的理想。加入后才发现,我们是少数派,激进派。

    如今‘大同’二字成了世人眼中的妖魔,但华解仍在,我们仍在!

    我们相信天下大同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幻,我们坚信地上天堂终将建成!

    我们固执于此,不是因为愚昧与狂热,而是因为对公平、正义的追求根植在每一个人心底,乃是不言自明的真理!

    对于未来,我一直饱含期待。但若要发展,继续倡导理念,就不能再用大同主义的名头。

    所以,我想给Communism一个新名字,大家都谈一谈吧?”

    吴锐一番演说,初始平静,后面激昂,搅得众人热血沸腾,最后又转为理性,引发思索。

    “其实社群主义挺好,”晋桐惋惜道,“好名字都被狗起了!”

    这句话让大伙儿笑起来。

    “日本人翻译得挺好,共产主义,怎么样?”骆十力提议。

    “我觉得可以!”曹动赞同。

    “反对!这会引起歧义。很容易被理解成共同财产主义。财产归公,老百姓还以为你要搞太平天国圣库那一套呢!”陆天锡反应超快。

    “确实!”林茜点头,“共同主义,怎么样?”

    “词义太宽泛了吧!”陈真秀摇头。

    “共同体主义?”许晶晶犹豫道。

    “拗口!”杨宇恒反对。

    “从词源来看,翻译成社区主义最佳。”毛志刚道。

    “从词源看,还有和谐的意思,难道翻译成和谐主义?”凌峰反问。

    “要么和谐社区主义?”陆天锡故意乱扯。

    正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李晓燕道:“大家还记得,La-Commune-de-Paris吗?”

    “你说啥?”一大半人齐发问。

    “晓燕姐说的是法语,英文是The-Paris-commune-revolution,国内报纸翻译是巴黎公社!”说话的是陈意映,她对法国文学颇有研究。

    “着啊!公社!这个词再妙不过了。既符合词源,又有历史意义!”毛志刚击节赞赏。

    “公社主义!我喜欢!”陆天锡举手支持。

    吴锐也赞同点头。

    “支持公社主义的请举手。”一直安静旁听的晋静也想掺和一下,她高举左手,想引人注意。

    晋桐没说话,低头白了她一眼。晋静俏皮地朝他吐了一下舌头。

    齐刷刷地,大家都举起了手,公社主义得到全票通过。

    PS:这章敏感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