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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微凉,花灯渐瘦,已是月上中天。
谢瑶环困顿一下,打了个哈欠,眼见上官婉儿正倚着靠枕躺在斜塌里假寐,起身将她身畔照光的宫灯灯芯重新剪了剪。正要收拾小案上看过的奏章,猛地一抹粉白晃过眼前,抬眼一瞧,立即就要唤声,却被来人止住。
宋玉伸指放于唇边,摆手示意她不要吵醒了上官婉儿,低声觑了她身后一眼,见婉儿睡得安稳,拉过谢瑶环低声问道:“怎样了?”
“这几日都这样,天后给的奏章越来越多了。”谢瑶环摇了摇头,有点叹息。
宋玉抿了抿嘴,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摆摆手要她先退下,谢瑶环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奏表,转头退了出去,让杜顺把殿门合上,招上宫人都退出了廊道。
寝殿内罗帐轻垂,淡淡地盈绕着花香的味道。上官婉儿只着了白丝的齐胸,手中奏章虚握靠在枕上睡得正沉,在眉心微微鼓起的小山包让宋玉不禁心疼。看着这样的她,宋玉情不自禁便扬起了唇角,酸涩地笑了一笑,轻轻上前,俯身悄悄拿起她手里的奏章,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脸上,一时间流连忘返。
红罗轻烟,那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绝世动人的容颜实难以言语描述,安安静静的样子令宋玉怦然心动。柔顺的披肩许是呆的太久,竟从那冰肌雪肤上滑落下来,露出了大片的肌肤。
衣胜雪,人如玉,看着她,她便不由自主的将原有的那份酸楚给轻轻遮掩。
烛花“噼啪”一声,宋玉抬头看了看那半明半暗的铜枝荧火,转身替她收拾起桌案上散乱的奏章。再回身,却见上官婉儿已经醒了,正嘴角含笑,慵懒而温柔地看着她。
“吵醒你啦?”宋玉强装着笑颜,坐到塌边,将锦被为她盖好,又掖了掖被角。
手忽被握住,却见上官婉儿闭上了双目,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歪头,便将脸颊覆在了上头,有些零星,自那合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宋玉任她握着自己手在她脸上轻柔摩挲,微温的水滴沿着手与脸颊的缝隙停在手心窝处。
“婉儿……”
“你怎么来了?”
“……”
“你不该来的。”
“挂念你。”
宋玉伸出空下的那只手捋着她鬓边散乱的发丝,静静的望着她,仿佛千言万语,又仿佛欲说还休。
上官婉儿轻轻抬眸看她,却猝不及防遭遇了她的眸光,那眼底仿佛被外头的皓白映透,苍茫一片,这满天满地的雪都似落入了她的眼中,叫人无法对视其中那深藏在心里的无奈和忧伤。
“翠微阁真是无聊透顶,还是这里有生趣多了。”宋玉牵强的笑着,轻抚着她的面颊。
上官婉儿翻身将她的左手压住,抖擞的背脊和手掌的湿润,宋玉知道她是哭了,只是不愿让自己见到她哭的样子。心被绞着生疼,也唯有抚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慰。
“太平,不要走。”闷闷抽泣的声音自枕下传来,宋玉闻言,心中大恸,俯身将她搂着,倚在她的背上,用脸颊缓缓地摩挲着。
她多想回她说不走,不会走,可她终究是要离开的,离开唐宫,离开她的所爱。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温湿,她下意识的蜷了蜷手指,却被一个柔软又挑了起来。一击电流,沿着手臂直窜身心,小腹微微抽搐了一下,宋玉轻哼一声,在腰间的手捏了一紧,整个人都半趴在了上官婉儿的背上。
“婉儿……”
那柔软舔舐着自己的指头,滑过每一道缝隙,宋玉想要握起来,怎奈抵不过那被撩动的激荡。她有点抗拒,想抽出手却反被上官婉儿压着臂弯。
不行,不行……心里反复提醒着,宋玉强压着升腾的欲/念,半哼着喘气:“婉儿,别……不能这样……”可底下的人儿似乎执着着,不肯罢口,宋玉抿着下唇,平息着那股不该有的骚/动,狠心地说道:“婉儿,明日我便要去见阿耶,让他替我挑选驸马了。”
指上的柔软骤然停顿,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自指尖袭来,皮肉的疼痛远远不及心中的痛,她惨然一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指上的咬力渐渐松弛,直至不再感到手臂的压力,宋玉轻轻抽出手,顺势将她翻转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
“婉儿,别哭,你等我,我一定会再回来,会陪在你身边的。”
上官婉儿环着她的脖子,紧紧的与她贴在一起,没有只言片语,只是无声哭泣。
等她,等她,她会一直等着她的……
“婉儿,你睡吧,我看着你睡。”宋玉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悄悄试了试眼角,直起身替她盖好了锦被。
有很多话想要跟太平说,可每每在见到她的一瞬,似乎什么话都成了多余。上官婉儿泪眼迷蒙地看定她,似要将她吸入眼中,纳入心底深处。
直到此时,上官婉儿才猛然发觉,在这深宫之中,只有眼前这一人,无需她揣度,无需她猜测,无需她害怕,无需她迷惘。
她只想这般看着她,静静地守候住这为时不多的相处。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般,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满殿唯一的声响,除了彼此跳跃的心跳声和细微的喘息,便只得那烛火噼啪。
突然,照耀光亮的火烛灯芯终是烧到了尽头,屋里瞬时沉暗了下来。
可不必光照,眼前人的容颜,神情,就像烙印刻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的呼吸声才渐渐传来。
宋玉轻轻抽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情含笑的看着睡着的她,微微俯身撩开挡在她脸颊上的一缕青丝,玉簪花的清气带着温暖的气息袭来,几乎便叫她恍惚坠落下去。
但却在咫尺间停住。
她无声轻叹,伸手拢了拢她的发丝,留恋不舍。
出了殿,低头是十根齿印的手腹,仰看满目皓洁,眼底已是一片幽深的清肃。
一旁的谢瑶环轻轻一震,判若两人的太平,竟叫人几乎不敢逼视,风神中沉敛的是深稳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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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我知道我不该说此话,可我很是担心。”
雪花扑簌簌而下,像是没有停歇的姿态。谢瑶环捧了热汤与上官婉儿,坐到她旁边的栏杆上。今日一早,太平便梳妆打扮,去了大殿,上官婉儿心中抑郁,也只能是傻傻的坐在门廊前,望着这满天满地的冰凌。
“婉儿,太平化了个武官的装束,你当知道,她虽要招驸马,可她心里面,实是自己就想做那个武官,然后可以娶了你。”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还能做什么吗?”上官婉儿捂着汤碗搁在膝头,所有的眼泪都化为心伤。
“婉儿,你……唉!”谢瑶环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你还可以去大殿,去求圣上让你做太平的尚仪,只要圣上开了口,天后纵然不愿也不能再反对了。”
上官婉儿凄然一笑,失落的摇了摇头,“那就是和天后作对了,天后需要婉儿,太平出嫁了,需要的人却是你。”
“婉儿……”谢瑶环愁眉深锁,实不忍见她如此去想,挨近了她道:“这跟需要与否无关,婉儿,太平的心你还不明白吗?她其实心里也很矛盾,既想要你跟她走,又不敢跟天后再提此事,她害怕天后会对你不好。可若是你去请求,那就不同了啊。”
“眼睁睁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旁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上官婉儿无奈得笑了笑,转目投向她,眼中多了些许零星,柔弱之下却有了股子狠劲,“要我日日夜夜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跟别的人夫妇和睦,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跟她的驸马辗转寻欢,生儿育女,我做不到!我还没亲眼见到呢,只是这么想一想,我的心就像被锥子一下下戳着般痛!我恨不得碾碎它,可要碾碎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上官婉儿越说越激动,几乎是用尽了力气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死死扣在心口,眼角溢出泪水,然而更多的却化为血泪流进了心里。
“瑶环,以前我从没有想过,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做不了她的尚仪,我不愿做她的尚仪!我只想她完完全全都是属于我的,即然得不到,那我把它藏起来还不行么?!”
谢瑶环听得哑口无言,呆愣当场,全然料不到一贯柔软的上官婉儿竟还隐含如此狠厉和坚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惜了却是姓上官的?可叹的是太平竟不知道婉儿原是有如此坚心。这两个人,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步,不远的距离,仿佛隔了东西。
“婉儿,我明白心中所念,可是婉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太平她就差了你对她说这番话,她会不会因此而专心致志的去做好她的公主呢?”谢瑶环说罢,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太平是怎么想的她明明知道,太平她一直抱着那将来可以有能力保护婉儿的念想,可她还如此怂恿婉儿,不分明是要让太平更加做不好那个公主了么?
上官婉儿忽然站了起来,踏前两步便是离了屋檐,簇簇而下的飞雪立时落了她满发满肩。
“婉儿?”见她突然奔了出去,谢瑶环吃了一惊,追上了她,侧看她绝美的轮廓,谢瑶环知道她是要去大殿,要去找太平。然而她又不免暗自担心,别看婉儿一向柔弱,心智却比常人更加坚毅,她实猜不到她此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上官婉儿顶着风雪,一路脚下不停的自回廊奔到了大殿。赵德顺和团儿见远远两个雪人儿跑来,待瞧得清楚,尽皆骇然,两人相视一眼,前者赶忙迎了过去。
“赵大人,太平呢?”上官婉儿娇喘吁吁,小脸冻得通红。
“你怎么来了?刚刚圣上才着侍郎拟了旨意,择吉日招选驸马。”赵德顺料得她来的目的,眉头一蹙,虽然责怪,却也答了她的问题。
上官婉儿闻言,宛如晴天霹雳震在耳畔,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谢瑶环怀里。
“你快快回去,我们不会跟天后提及的,快走,谢尚仪,快带她走。”赵德顺连连跺脚,使来撑伞的宫人,不停回望殿门,连声催促。
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滑落。
她来找太平,不过是想要对她说一句话而已。
罢了罢了……即然老天也不给自己这个机会,那边也就让这冰雪埋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