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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到了东都苑,这一回李贤并没有将她拒在门外,而是亲自出来迎接。只是不再如以前那么亲近,言谈交往之中多了许多客套的礼节,上官婉儿知道是因为如今无论自己去到哪里,都贴上了天后使臣的标签。
“婉儿,你瞧,桃花开了。”
桃红柳绿是这个季节独有的风景,仿佛天上落下的明霞,可惜明媚却又忧伤。
“天宫悲喜无常换,人间已是三月天。”上官婉儿低低念道,穿过木棉,穿过桃园,穿过那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
“婉儿,在长安的时候,我就不断的在想你。我想若我没有撕毁那两套书会怎样?我想我恐怕就那样一辈子做傀儡,我想我就算得到了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所以,我还是很庆幸,我没有跟你回去见母亲。”李贤抬着头,负手走着,眼中隐含着悲伤和不舍,却并没有转头去看她。
上官婉儿默然无声,不再如最初般觉得别扭和抵触,反是平淡的接受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也许是他们与身俱来就有着皇家子孙的优势,对任何事或人都抱着强权的姿态,即然无法以言语进行反驳,那沉默就是最好的拒绝。
李贤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避而远之,故作轻松随意的笑说道:“若遇上你的时候你再年长些,我一定会从母亲那里把你要来做妃子。”
听着他真诚自然的话,上官婉儿依旧沉默无言,却不禁惶然泪下,真的有如果就好了,如果太平是个皇子呢?说不定自己早做了她的妃子,可惜这世上就没有如果这个两个字。
“婉儿,你怎么又哭了。你想起幺娘了么?”
幺娘?已经很久没听见过这个称呼了,说来也真是奇怪,为何太平一从观里回宫,就非要旁人都以“太平”唤她。明明不喜欢读书的人,却陪着自己熬夜看奏章。
“恩,是啊。”上官婉儿没有否认,想起那时候,又忍不住在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见到李贤递来手绢,笑着接过拭了泪。
“婉儿,宫里是不相信眼泪的地方,以后别再流泪了,至少别在旁人面前。”
流泪就表示软弱吗?上官婉儿点点头,忽然开口道:“贤,这是否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李贤目中闪动,长叹道:“也许吧。”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心中悲凉顿生,她知道无论李贤怎样去憧憬未来或是再怎样去挣扎,他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上官婉儿忽然不忍心就这样看见他的败亡,不忍心看见他自太子的宝座上掉下来,可她又不知道还能怎样去解救他。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救他,李贤早就放弃了太子的位置,早就做好了打算。
“婉儿,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上官婉儿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和戒备。
李贤察觉她的反应,苦笑道:“放心好了,我只是带你去看个东西罢了。这边走。”
上官婉儿见他指引的方向是东都苑的偏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要带你看什么吗?这东西,算是我最后能送你的礼物。”李贤的语气悲凉伤感,仿佛在做着最后的诀别一样。
他走进几重偏殿的宫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偏殿共有十多阁,是东宫六率的所在,上官婉儿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只是随他渐行渐深,到了一座阁前,但见得上头写的是“武库”。
东宫本有太子亲卫六率,有武库实属正常,但上官婉儿隐隐意识道李贤带自己来的目的并不简单。停在门前,上官婉儿止步道:“我什么也不想要。”
李贤听出她拒绝入内的意思,笑道:“你不知道我母亲让你来的目的吗?她在我这里遍布耳目,也许她早就知道了……”
“天后知道了什么?天后只是让婉儿来探望太子。”上官婉儿心生警兆,惶急的脱口辩解。
“你不是想留在我母亲身边吗?我送你的礼物,能让她看到你留在她身边的价值。”李贤说着推开了门。门内昏暗无光,些许的白银色的光亮,透着森寒。
“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了,贤,我不想看了,我回去了。”上官婉儿脸色微变,终是意识到了不寻常,不敢再往前一步。
“什么意思也不是,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我便不妨将它作为礼物,送给我心爱的女人而已。”李贤笑了笑,那笑中充满了凄怆,让上官婉儿觉着自己这一步踏进去,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自己带走了一样。
“不不不,还是不要了。”上官婉儿转身欲走,却被李贤拉住。李贤的力气很大,容不得她反抗,上官婉儿被他拉进去的一瞬间,猛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知道李贤要给自己看的是什么,但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她不敢看,她害怕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好了,婉儿,即然你不愿看,那么我问你,你是不是我母亲派来的?”李贤见她紧紧的闭着双目,反是冷静地问道。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去看他,有些不解。
“即然如此,那你是否该带些什么回去才是?”李贤说着,拉住她的手往里面走去。
屋子里是一排排六率所换用的常规旧器,在最深处隐隐是几十个被黑布遮住的大箱子。
“回去。”上官婉儿深深蹙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周身都在颤抖着。
“婉儿,中宫殿没有圣上的旨意是不能搜查东宫的,我母亲想要的证据就在这里,铁证如山。听着,当你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我就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了。”
当那些黑布被李贤大力的掀开,借着微弱的天光,上官婉儿看到的是一箱箱闪动着咄咄逼人寒芒的亮银铠甲,崭新的兵戈剑戟。
上官婉儿震惊失色,猝然捂嘴,脱口低呼道:“你怎敢私藏兵器?”
“我反抗我母亲,但我更惧怕她,我不愿就这样退位,更不愿做她的傀儡,这是唯一的出路。”李贤在见到兵器的一瞬,双目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浑身都是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上官婉儿顿然不知所措,深深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强硬的离开,或许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是极想要亲眼见到李贤所谓的证据。念及至此,上官婉儿矛盾横生,到底自己这是想要救他,还是要在已经立在悬崖边上的李贤身后再推上一把?
“你知道吗?我为此已经准备了许久,我也并不打算回头。婉儿,我要你知道,宫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只要选对了阵营,你就能活下去。不过,身在皇家,活着早就等于死了。”李贤拿起一柄剑,眯着双目仔细的打量,光亮的剑身散发着森森寒芒。
上官婉儿惊惧地道:“贤,你不能这样!天后并没有打算要发兵东宫,你不能先下手!”
“她派了你来,等于是已经给我下了通牒。今日,我要么跪着去见她,要么……”李贤目色一凛,把手中剑一横,“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你,你,你可以说这些兵器是用来护卫东宫的,六率兵器太过陈旧,换一批新的。”
“你信吗?”李贤转目投向失色的上官婉儿,冷冷一笑道:“这里的兵器足够装备五千军士啦。”
上官婉儿倏地夺下他手里的剑来,却不料剑身太重,一时拿捏不稳,反被剑沉带得打了个踉跄。她不屈不挠得强制稳住,心神俱乱地叫道:“贤,你放弃吧!不是还有圣上吗?”
“正是因为还有圣上,我不愿让他再次看见自己的亲人互相残杀,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可是婉儿,过不了今夜了,我不允许自己跪着去求母亲的原谅,然后终此一生,都要做任由她摆布的傀儡!”李贤说着,拿下她撑住的剑来,伸手想要扶稳她。
上官婉儿甩开他的手,连退数步,拼命摇着头,气恨地再度涌出热泪,她是真的好气,恨极了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还说什么把性命交付在了她手上的话?她只是个奴婢,什么都不是,怎么就成了那个起到决定关键的人了?
李贤见她拼命摇头后退,双目一红,柔声道:“婉儿,你不想活下去吗?”
上官婉儿仍然无法接受,仍然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要把这些强压给她。
“婉儿!想想你的身世!”李贤突然厉喝道。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什,什么……”
李贤目中沉痛,踏前道:“婉儿,别忘了,你们上官家,就是亡在她手上的!当年你祖父写了废后诏书,你才沦落掖庭。好好想想你一会回去了该怎么回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把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如实回禀?母亲她早就知道我私藏兵器的事,你想让她怀疑你的忠心还是想要博取她的信任?”
上官婉儿捂住了双耳,根本不愿听他的任何话,可那句句钻入耳中,纠缠在心尖子上。是啊,她能不说么?若是不说,难道要暗中帮助李贤成事?这就是他方才所谓的性命托付给了自己的意思?
“太子殿下,你想我帮你么?”上官婉儿止不住心头震撼,强制震静的问着。
“你肯吗?”李贤目中忽的闪动,忽然有了点希望和一丝丝的期待。
“天后对婉儿有知遇之恩,至于婉儿身世,婉儿想要听她亲口对婉儿讲。可我,又不愿看见你如此堕落败亡。然而,就算我不如实回禀,我相信天后也有办法搜查东宫,说不定,在我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无论今日我带回去什么,都和你的生死无关不是吗?贤,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去做那么吃亏又不讨好的事?”如此说着,上官婉儿实在是有些鄙夷自己,但她也有些恨,恨他们这玩弄心机。
李贤目色一沉,却哂然一笑,摇头道:“婉儿,你真是聪明,难怪母亲那么中意你。”
“我就当你是在称赞我好了。”上官婉儿笑的有些无力,旋即道:“你是决定了吗?”
“是的,若你回去什么也没说,明日我就会兵发中宫。”李贤说得淡然和坚毅。
上官婉儿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冷笑道:“李贤,我真的好恨你,你为何一定要逼我呢?”说到此处,上官婉儿忽然有点理解了天后曾说过李贤不要逼她的意思。李贤现在就是在逼自己,逼自己在他和天后之间去做选择,甚至没有退路。
“算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上官婉儿扬手打断李贤想要出口话,带着满身伤心转身步出了武库。
外头晴空万里,却止不住叫人满心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