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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没有出声。
陆霜见此便想伸手制服他,可那人看都未看一眼便稳稳接住,陆霜很快意识到此人武功绝不在她之下。
他握着陆霜的手腕转头正对上她,一瞬间陆霜后退了两小步,眸中难掩惧色。
那是一张纯白的假面!只有双眼出有细窄的孔洞…
斗篷挡住了微弱的火光,陆霜看不清他的眼睛。
陆霜在军中见过各种骇人的假面,有猛虎狮兽、魑魅魍魉,亦有鬼蛇饕餮,都是红眼凶牙,花里胡哨的风格,陆霜早已见怪不怪。
可这纯白的假面,不见神韵,只显凄冷淡漠,像是坟头的纸娃娃,诡异悲凉,直击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陆霜嘴唇微颤,呼吸急促难掩紧张,因为这张假面,像极了她前世最后一刻的所见!
她知道那是来接她上路的阴间鬼差。
那么如今面前这个呢?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来接师爷上路的鬼差?
总不能……是当年接她的那个老熟“人”吧……
活人能见到鬼差吗?
应是不能的,那总不至于是这一世又到头了吧!
陆霜用力眨了几下眼,最后还是确认,面前的是个活人。
是个武功极高还装神弄鬼的活人,这似乎比鬼差更吓人一些。
陆霜身体各处提高戒备,虽时准备接他的招,却不想他手上松了力道,缓缓将她放开。
“你……”
陆霜又起声,那人充耳不闻,大步往外走去,陆霜稍稍一愣,转头便往外追去。
她冲出地牢外,只见一切如常,看守的官差还是原样在打盹,天地间不留一丝他的痕迹。
陆霜迷惘地在黑暗中踌躇了一小会。
一个小小师爷,总不见得会有这般强大的仇家,若是为杀人灭口,此时也为时过晚。
陆霜冷静下来,回忆了一番,方才那人的假面虽可怖,可抛开假面不谈,身周也似有一种无形的气场,这种气质应是多年累积沉淀下来的。
陆霜不由得想到那狗官曾提到东厂少督主会来…
而前世她也听闻这位少督主鲜少露面,即便偶尔露面都戴着假面,无人见过其真颜。
若真是他,那是来斩草除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师爷还需他亲自动手?
更何况口供陆霜都拿到了,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找找她的麻烦?
但陆霜实在想不出另有何人。
真乃奇事也。
可在宫廷朝堂里若想往上爬,终究绕不开与东厂接触,陆霜眸色一暗。
或许该想办法与东厂走近些。
陆霜又回到牢中,她是答应放师爷一命,但如此作恶多端的人死便死了。
她抓起师爷的手,割破后在第二份口供上按上血印。
所有官员当官入册时,都在吏部的册子上按过右手拇指印,这指印纹路每人都不一样,比字迹更难造假。
做完这些,陆霜急速赶回船上,一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东厂。
踏进船舱,她莫名迷糊糊地往钟黎的隔屋走去,不知心中为何会有这样的预感——
方才那人莫不是钟黎?
可能因为身高相似,都约莫高出她大半个头,身型也大差不差。
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猜忌,没有任何证据。
钟黎隔屋外,墩三正在打鼾,好像已经睡着多时了。
陆霜轻轻扣了扣房门,无人应答,墩三也没醒来。
她略作犹豫,还是轻轻开了一点门缝。
钟黎房内的小窗未关,微弱的月光下他沉沉睡着,外衣整齐地叠在一旁,并没有什么玄色斗篷和白色假面。
陆霜有些心虚惭愧,轻轻关上了门。
钟黎于她有救命之恩,她却总在提防他,猜忌他…
他平日里喜欢假温柔,装委屈,今日沏茶时又做一副温润高雅模样,但不论如何,都与那诡异凶残的假面人完全不搭边。
何况若他真是那不显真面的少督主,怎会退下假面来屈尊做她的面首。
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而她竟只因体形和身高就胡乱猜疑,天下身形相似之人多了去了!
罪过罪过!
陆霜内心连连抱歉,返回自己隔屋。
静谧中隐隐传来隔壁的关门声,钟黎睁开了眼。
他眸底幽深似寒潭,空无一物的漠然之下,有着难以察觉的慌惧。
大冷天的,方才连窗都忘了关了…
次日。
船已进京。
快上岸前,陆霜还是忍不住道:“钟黎。”
“嗯?”
“你见过你们少督主吗?”
“……”
钟黎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陆霜补充道:“还有两月有余,胡安儿就和他大婚了。”
先前宫宴上,皇帝亲口允的这门婚事,说三月后成婚,也就一眨眼的事。
其实陆霜想的是,若昨夜那个男子真是少督主,那胡安儿也太惨了。
就她那胆小矫情且无脑的性子,怕不是要吓死在新婚夜。
不过陆霜并不担心她,甚至有些好奇和期待,“诶,你们少督主就算再神秘,大婚那日肯定也见得着,到时你去吗?”
钟黎:“我自是去不得。”
也是,帮东厂做暗事的,也不会明着露面。
“我倒是想去瞧瞧。”
钟黎倚在围栏上,一双桃花眼悠悠望向陆霜,“你对他很感兴趣?”
陆霜捋了捋耳鬓被风吹散的青丝,道:“没有,只是对宦官娶妻很感兴趣。”
“……”
钟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陆霜以为是“宦官”两个字戳到了他的痛处,脑子飞速转动,憋出一句安慰来,“不过不管你们少督主怎样,肯定没你长得好看。”
“或许…差不多吧。”
陆霜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对,“好看”这么女性化的词,用来形容他,他也会多想吧。
“我没有恶意。”
“嗯。”
……
御书房。
陆霜刚凭着宫令进了宫,板正地立在齐南帝面前陈述这几日的差事。
齐南帝起先听到陆霜说“物资尽数发放,灾民得以安顿”时,眉心舒展,神色欣慰。
随后又听到“南河县令偷袭朝廷大船,藏粮不发”时,脸色黑成了泥。
他将奏折用力往桌上一摔,起身痛斥:“朝廷的船他也敢下手,这南河到底是他的天下还是朕的地盘!”
这两件事,更让齐南帝愤恨的是第一件,这代表了南河县令藐视皇威。
至于藏粮不发,他只是不痛不痒说了几句。
陆霜心嘲:上梁不正下梁歪。
高位坐得久了,又怎能与穷乡难民感同身受。
她藏住心中的鄙夷,微低着头,双手呈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份血印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