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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来,道:“皇上,义父他老人家十分有趣,他希望臣忘却自己的生父生母,忘却自己的姓氏家族,甚至……忘却自己的容貌,臣向来遵守他的教诲,才一直带着假面。”
“让你忘记生父生母?他竟有如此要求!嗯……许是他担心你不将他这个义父放在心中吧,哈哈哈哈不必多想。”
齐南帝吃了口菜,又道:“不过这假面,朕倒是也不喜,若你不想再戴,那今日朕便帮你做个主,摘了吧。”
他说完,钟黎却没有动作。
齐南帝问他为何,他道:“义父已故,不敢忤逆他生前之言。”
齐南帝笑道:“你义父还从未忤逆过朕的意思呢,既是朕开口,你又何须不敢?”
钟黎做了一揖,道:“那臣斗胆,请皇上帮臣卸下假面。”
“好”,齐南帝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朕今日就帮你这个忙。”
朝臣目光均是聚在钟黎身上,皆是很好奇大都督到底是何模样,除了陆霜姐弟、陈江吟,还有连孟青。
陈江吟和陆启霄只是知道他长得好看而已,陆霜与连孟青则是微微低着头,等待着齐南帝大怒。
她拇指稍稍用力地搓了两下酒杯,又仰头饮尽。
齐南帝张开手掌,捏住钟黎的假面稍稍用力一拽后缓缓取下。
随着假面的落下,钟黎那张像极了当年钟氏皇后的脸完整地展露在齐南帝面前。
朝臣最多只能看得到他半面侧颜,有几位便开始溜须拍马,“啧,大都督这般俊俏,竟戴了多年假面,惜哉惜哉!今日得见大都督真容,臣等都是沾了皇上的光啊。”
这马屁一次拍俩,引来几人随声附和,竟没有注意到齐南帝此刻静得可怕。
钟黎与齐南帝只隔着两掌的距离,他看向齐南帝的眸子看似平静温和,却毫无敬重可言,他眼角微微翻红,甚至透着几丝蔑视。
齐南帝觉得有些心悸。
他一点一点打量,细致地看着他的眉眼、鼻梁、唇角,来来回回反复确认,脑中不断跳出当年皇后的模样。
钟沄……
像钟沄,太像了,除了眉眼鼻骨处更加立体的几分,其他的简直……一模一样。
就连眼神,都像极了当年钟沄死前看他的样子,冷静淡然,又失望、不屑,只不过少了几分无奈,多了几分薄凉。
齐南帝一时失神,手中的假面掉落到了地上,发出来一声轻响,被淹没在了朝臣们的恭维声中。
但齐南帝却清醒过来。
他用只有钟黎听得到的声音问道:“望之,你是谁?”
钟黎面色依旧,闭口不言。
下一刻,就如陆霜预料的一样,齐南帝霎时间怒火冲天,挥手拂去桌上的珍馐佳肴,拍案而起,“朕问你是何人!答!”
刹那,满座惶恐。
方才还飘飘然的臣子们互相对视着愣了一秒,随后愤愤放下酒杯,走出座来跪在桌边,将头贴到地上。
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解大都督为何一言不发,皇上就动了如此大怒。
陆霜拉着陆启霄在后排跪下,满堂只有陈江吟胆大,她站起身,问道:“父皇为何动怒?”
齐南帝看都没看陈江吟一眼,依旧是死盯着钟黎,“朕,在问你话。”
直到他问了这第三遍,钟黎才开口:“皇上何来此问,可是臣长得像谁?”
地上跪着的朝臣听他这么说,便悄悄抬头抬眼,想看看他正脸是何模样。
齐南帝慢慢握紧了拳头,“朕问你,你就该答,而不是来反问朕。”
钟黎浅笑,“皇上,臣几曾何时,也是唤您一声父皇,您可记得?”
此言一出,朝臣们再也忍不住,全都直起身子来看他,有几位年长的老臣见此情景,也推断出了一二。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你,你……”
齐南帝心头一梗,费劲了力气才站稳身子。
钟黎又问:“不知这个答案,可是皇上想听到的吗?”
“放肆!”
这声放肆并非出自齐南帝之口,他方才老当益壮的神态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就灰飞烟灭,现在是一副随时会被气晕的模样,可又要强撑着帝王之威,竟感觉连重话都没力气喊出口。
方才喊话的,是陈谨弈。
三皇子未除,现在又来一个,他能忍住不出声那才怪。
面对这种事,不管真假,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除之。
他起身,愤愤甩了一下衣角,走到大殿正中间,怒声道:“大都督深受皇恩,可却在百官面前污我天家血脉,是何居心?”
面对陈谨弈的愤慨,钟黎依旧是温温吞吞的语调,“本座污染了天家血脉?”
“呵”,陈谨弈冷哼:“大都督,就算再位高权重,也因知君臣有别,残躯之身,也敢喊皇上为父皇?这种玩笑,怕是不妥吧!”
钟黎一步一阶地从齐南帝的高座旁往下走,嘴里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君、臣、有、别……”
他行到陈谨弈身前,因着他微微高出陈谨弈一些,便将目光下移了两分,看着他道:“二殿下与皇上,也是先君臣,后父子,怎的皇上还未说本座的不是,你却先僭越了?”
陈谨弈突然觉得有些压迫之感,他提高音量转而道:“大都督,怎么?当堂质问皇子吗?东厂已经放肆到如此地步了吗!”
殿上两人剑拔弩张,齐南帝突然用力怒吼道:“够了!”
陈谨弈受了受怒态,钟黎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
齐南帝喘的有些急,稍稍平复了一下,道:“弈儿,不得胡闹。”
陈谨弈:“父皇?!”
齐南帝道:“望之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若是望之有此愿,朕便也将你受作义子,如何?”
“什么?”
“皇上,三思啊!”
朝臣沸腾。
殿上仅有的几个明白人都看出来了,皇上已经是在退步。
星宿卦象,蛊术传言,他当年对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后来嘉贵妃造谣陆霜被拆穿后,他心中不是没有怀疑,甚至……还有些许后悔。
他不后悔杀了钟老太傅,钟老在朝中威望过大,他本就看不下去,但他有些后悔杀了钟沄,更后悔杀了陈谨黎。
此时他做这番决定,便是已经认定了钟黎的身份,但若是钟黎识好歹,到此为止,他愿竭尽全力补上这些年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