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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得很仔细,只顾一项项往下看,没注意粥都有些凉了。
看完后长出一口气:“大伴儿!朕服了!朕已经看完了,你考虑得非常周到细致,朕没有意见,你去征求一下母后的看法,如果没有什么大的修改,就照这个执行吧。”
说完把剩下那口粥喝完,起身边走边想,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
其实他一直在想,光靠昨天张居正的布置和今天冯保的节约折子还不够,需要寻找一个好一些的突破口,但从哪儿入手呢,他没想好。
冯保不敢打扰皇帝,一直慢慢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院子里,朱翊钧正想让冯保教自己打一套拳,活动活动筋骨,却发现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不好,一定是刚才的粥放凉了,闹上肚子了!
急忙跑茅房!一阵“啪啦啪啦”痛快之后,感觉好多了。
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问题,一直到痛快完后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手帕。
擦完屁股,他这才注意到,皇帝出恭都是用的不是纸,而是手帕,手帕上还用金线绣着金龙,这才是真正的奢侈。要想节俭,应该从这上面开刀!
他又拿了一条手帕擦手,走出茅房的时候,冯保已经垂手站在门外等候。
“圣上,您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刚才的粥凉了,有些跑肚子。”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帕丢给冯保:“朕的大总管,你好好看看这个!”
冯保接过手帕,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怪罪自己把粥放凉了,急忙跪下:“大伴儿该死!让圣上喝了凉粥,导致龙体欠安!”
朱翊钧爽朗地笑了:“不是这个!朕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朕是说你的节约单子已经把能包括的都包括进去了,为何没有包括这个?”
冯保愣了,仍是一头雾水。
皇帝指指他手里的手帕:“上茅房一次,擦屁股用一条,擦手用一条。这些手帕都是上好的江南苏绣进贡的吧?”
“是的,圣上!”
“江南苏绣,要用上等的布料,用纯金的金线,还要用很多的人工,才能绣制成这样一条手帕。皇宫时的男男女女们,上一次茅房就要用掉两条,而且是用完一条扔一条,你不觉得这是巨大浪费么?”
“是……,是浪费,可是……”冯保被皇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接。
“既然是浪费,那就考虑如何改进。现在已能造纸了吧?”
“纸?当然能造!”
“那好!从今儿往后,所有的茅房,把手帕全部换成纸!不过,要把纸弄得柔软一些,要不然把屁股擦破了,哈哈哈!”
“是!皇上!”
“还有”,皇帝站在茅房门口用手比划了一下,“在这里打一眼井,造一个水台,把竹管拼接起来,将井里的水导入这个水台中。上完茅房在水台里洗洗手,既能洗干净,又能节约手帕。水台旁边也放一个盛纸的盒子。这样,上一次茅房,用一点水,用两张纸,足矣!”
“皇上圣明,属下这就安排人去办!”冯保已然听傻了,只知道答应一声,呆呆看着皇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小祖宗,他是怎么想出这些奇思妙想来的啊。
……
朱翊钧到了书房,又看了大半天的密奏折子,觉得有些头昏眼花,正准备放松一下,听到外面有太监来报:“顾命大臣高仪,求见皇上!”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行事低调、不偏不倚的高仪今天怎么主动要求拜见了?
“宣!”
君主之礼行完以后,皇帝请高仪在书房坐下。
没等高仪说话,他就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三辅大人!近来黄河德州段决口,你知道吧?”
“回皇上的话!臣也是刚刚知道。”
皇帝把冯保写的厉行节约的单子递给高仪:“高大人,你目前还兼任礼部尚书,朕让冯保草拟了一个朝廷上下厉行节约,为德州饥民捐款赈灾的折子,你看看行不行?”
高仪双手接过,细看一遍后,手捧折子双膝向皇帝跪倒:“皇上真是一代明君,如此以身作则,以天下百姓疾苦为己任,真要推行下去,百姓一定对皇上感恩戴德!”
听到高仪这么说,朱翊钧非常高兴,把刚才上茅房想到的节约手帕一事也和高仪说了。
高仪听后惊异万分,跪着向皇帝长磕了几个头:“皇上圣明!见微知著,如此奇思妙想之提出,说明皇上无时不刻不在为灾民和百姓殚精竭虑。仅此一项,就能减少江南苏绣每年数百万匹的进贡!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快起来!不知大人今天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
高仪面露尴尬之色,脸有些微微发红:“微臣有罪!皇上日夜为百姓操劳,臣却不及皇上万分之一。皇上,实不相瞒,微臣今日是来辞行的!”
“辞行?”朱翊钧一下愣住了,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对!辞行!皇上!按理说在这紧要关头,微臣应该多多考虑如何为皇上分忧,而不应该主动请辞。但是今天看到我主如此圣明、勤勉、心忧天下,我想我可以走得放心了。皇上!微臣老了,思路、精力都跟不上节奏了,臣想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了。”
高仪仍然跪着,但说得很恳切,而且不卑不亢。
皇帝陷入了沉思,缓缓把高仪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过了很久,他才对高仪说了一番话:“高大人!朕是一个直率的人,不喜欢弯弯绕绕,朕直说了吧。对于张居正挤走高拱一事,朕原来征求过你的意见!你不偏不倚,两边都不参与,朕没有异议。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政见和处理方式,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在这一点上,朕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看到皇帝如此坦诚,高仪也动了情:“微臣有罪!微臣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为微臣担当!”
他抬起头来看着皇上,几度欲言又止。其实他不是不想继续为朝廷效力,但是这次的扳倒高拱,对他的震撼太大了!次辅张居正只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把首辅高拱挤兑回了老家,自己当上了首辅!而且,他还以此赢得了新皇帝的完全信任!
这就是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实际上城府极深、工于心计的张居正最可怕的地方!
反观高拱,虽然行事高调,给人感觉咄咄逼人,但是这个人其实没有特别坏的心眼,而且他骨子里有一种天然之高傲,不屑于干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张居正却不一样,他虽然平意近人,但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他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高仪张了几下嘴,想向皇帝和盘托出对张居正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当然,高仪并不知道,扳倒高拱也是皇帝重掌大权必须的步骤,他只是在这一点上和张居正达成了一致而已。
但是高拱走出朝堂的那句话,还有群臣们可怕的静默,让朱翊钧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加以制衡,张居正就会是下一个高拱!甚至比高拱还要可怕!
所以,他想留住高仪,至少对张居正是一个牵制。因为高仪再一走,三个顾命大臣走了俩,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制衡张居正的了。
朱翊钧注意到了高仪的欲言又止,希望他能痛快说出来,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也就不便勉强,只是摇了摇头:“好吧!高大人,你执意要走,朕也不强留你。朕就准你告老还乡,俸禄和爵位,朕依然给你保留,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朕还在这里等你!”
“谢主隆恩!”高仪的眼里涌出了感激的泪花。
皇帝叹了口气:“唉!只是你这一走,谁来制衡张居正,谁能保证张居正不会成为下一个高拱呢?”
高仪的眼里放出了精光,原来皇帝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看来少帝虽然年轻,却少年老成,以后真有可能成为千古明君!
于是他一下子笑了:“我主圣明啊!皇上!您若真心相信老臣,老臣举荐一个人,可与张居正抗衡!”
“哦?”,朱翊钧瞬间来了兴致,“爱卿!你说你说,举荐谁?”
“老臣向陛下举荐吕调阳,目前任吏部左侍郎,张居正的副手!”
“哦?”,皇帝突然想起来,这个吕调阳他很熟悉,在登基后和他、张居正特意一块用过膳。但是,就在那天扳倒高拱的紧要关头之前,吕调阳并没有迅速站到张居正那一头去,而是在自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以后,才站过去的。
他这一站,就引起两边形势的完全变化,最终才成功地扳倒了高拱。可以说这个吕调阳是一个胜负手的转折点。如果没有这个吕调阳,现在在冷宫里待着的,就不是张贵妃和朱存孝,而是自己和李太后了。
这一前一后,足以证明吕调阳和张居正是既分又合的关系,至少从他犹豫片刻再站过去的动作看,他和张居正并不是铁板一块。
看来高仪推荐的这个吕调阳,还真是有道理的!
“但是”,皇帝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不知道,傻傻地问了一句:“这个吕调阳是张居正副手,他们不是天然政治同盟么?怎么会与张居正分庭抗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