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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搬进钱唐家,他头一次没回家。
钱唐以前就算再晚,喝得再酔,状态再差。第二天七点左右,他总是准时坐在厨房灌咖啡或喝清水。唯一没回家的可能,就只是出差去了。
今天正好是周末,我懒得回学校。漱完嘴里的余血就在他家打了会游戏。等中午大概十二点左右,听到门响了。我正在爆敌人的头,听到声音后特别想回头,但抽不出精力。
等我打完一局游戏想起这茬,客厅里也没发现钱唐的人影。跑上楼一看,他正脱上衣准备洗澡。看我门也没敲就走进来,钱唐不由皱了皱眉,但依旧像没事人似的问:“乳牙拔得怎么样?”
我冷笑两声,说:“牙疼了一晚上。”
钱唐听完后倒是走了过来,让我张嘴给他看看。我趁着钱唐手碰到我嘴的时候,吧唧把嘴合上。只可惜这家伙早有防备,完全没啃到他半根毫毛。
“刚拔了牙,你怎么还逮着什么吃什么?”钱唐弹了下我额头。
“也没什么逮着什么吃什么。我只是特别喜欢吃肥、肉、而、已。”
我尽量下沉语调,学着钱唐那种绕圈圈的讲话法,比如说我现在说我喜欢吃肥肉,而钱唐正好“食言而肥”,昨晚居然敢不回来见我。
不知道这人听没听懂,钱唐无声朝我笑了笑,先走进浴室洗澡。
我站在外面,巨想检查他所有衣服,但又有点拉不下脸,只得草草帮他挂起来时顺便看了眼。钱唐的所有衣服很干净,也没传说中女的头发和口红什么的。唉,就算真有,在我检查前,钱唐肯定也先拾掇干净了。
这是门里的水声已经停了,我赶紧再离他衣服远了点。盘腿坐在床上,从他各种笔记里拿了本假装看。
钱唐边擦头发边走出来,看了我眼:“看什么书?给我念念。”
我结结巴巴地念了几句《左传》,然后我憋不住了,说:“呃,钱唐……”
“嗯?有什么字不认识。”他走过来。
“你昨晚去哪儿了?”
钱唐若无其事地坐过来,先取我手里的书,顺手把手里的毛巾给我。我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慢吞吞地帮钱唐擦湿漉漉的头发。
他边翻书边随口问我:“大学第一周怎么样?”
“还成。”
我嫌弃湿毛巾粘手,跑下楼把自己的电吹风拿上来给。因为心里对他还有股怨气,手势就重了点,对准他眉毛鼻子吹热气。但钱唐好像一无知觉,他不吭声地任我摆弄。
等终于吹干头发,我倒是被弄得一股大汗。但依旧不忘问他:“哎,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结果钱唐特别气人,他抬起眼皮淡淡反问:“特长生,我必须什么都要跟你解释?”
“我可是什么事都得跟你解释啊?!”
说老实话,我现在都没法形容钱唐是不是作风正派的人。因为他做事能轻而易举地绕开很多黑白观念,达成目的。我至今也不知道这是智慧,或是圆滑。但这样灰色地段的钱唐,却依旧有套很明确的原则。对我来说,就是你不能被钱唐的态度牵住鼻子走,你得跟他明说。对,什么都得明说。
比如现在钱唐听到我的回答,他沉默片刻。终于解释了几句:“我家老头来看我,昨晚被他捉住骂了一宿,所以没回家。”
我才不相信呢。
“你家老头男的女的啊?”
钱唐笑了,他往后倒在床上,玩味地说:“我父亲要是女的,我恐怕比你更担心。”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钱唐的父亲。
钱唐总是任人议论他自己的私生活,但与此相比,他对自家事通常一笔带过,防心挺重。但早在挺久前,我和钱唐的父亲有一面之缘(当时我俩都想买婴儿奶粉,真是天真无邪的时光)。除此之外,我还知道钱唐父亲是他们南方挺牛的法官之类,连我妈曾经都是钱唐父亲下属的下属下属之类。
我起了好奇心,不停对追问钱唐:“你爸来城里了?他住在外面?哎,你怎么不让你爸来你家住啊?他还喝奶粉吗?他最近有什么新吃的吗?”
钱唐闭着眼没搭理我。
我皱眉说:“你丫一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钱唐终于睁开眼,他皱眉说:“你现在在我家住,我怎么让我父亲来?”
我愣住。内心隐隐有点火气升起。钱唐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他爸呢?
钱唐又免不了给我解释:“我父亲觉得我对你一事的举动有失妥当,非常不体面。而且他觉得你……”他顿了下,略微犹豫的表情。
我勉强压住气说:“他觉得我怎么样?”
钱唐叹口气,换了极其严肃的口气说:“我父亲觉得你只是个孩子,不然之前怎么会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他不能不管此案,因此打算把你全家、你,我都叫出去,吃顿饭,和解一下。”
我不由目瞪口呆,迅速选择了和钱唐站在一个战线。
“呃,为什么又扯到我全家?”我郁闷死了,“咱俩什么都没有呢,干嘛要叫我父母来同你爸吃饭?对了,你跟他说你不想结婚了吗?你得告诉他啊!我们俩很清白啊!这可怎么办。不然我再回学校躲两天,你让你爸来你家住。再不然,你就跟你爸说咱俩闹掰了……唉,烦死了,都怪你!你干嘛跟你爸说起我!”
钱唐冷眼看着我长吁短叹,他评论说:“谁说仗义总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们春风在关键时刻,总会让别人出去替她背黑锅么。”
我干笑着扯了两下嘴角。
然而过了会,又听到钱唐淡淡补充:“除此之外,我母亲还传话,如果我想安定下来,不应该招蜂引蝶,应该正经相亲。”
“什么?!”
我再度大怒,钱唐用力按住我手臂,他眨了眨眼:“我拒绝了。招蜂引蝶已经足够麻烦,就算成功招回来几只小蝴蝶,只怕也给家里的小狗误食了。”
我冷笑:“去你的!姑奶奶很挑剔的,不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烂玩意。”
钱唐有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眼,慢慢说:“我才洗完澡。”
“嗯?”
“你可以吃我。超六尘之净”
净个头!我忍不住再兴起拿枕头闷死他的冲动,尤其钱唐还说不嫌弃我牙都掉了的时候。
等我和钱唐双双做完坏事,凑在被窝里说悄悄话,钱唐才透露自己父亲已经来本城将近一周,早上刚走。而我因为那会赌气蹲在学校,加上钱唐神通广大,居然都给躲过去了。
钱唐父亲很早就知道我,而且,按照钱唐原话是“虽然骨子里不齿,但一直容忍他儿子勾搭有身份的少女”。如今我和钱唐能安然无事待着,钱唐自个儿笑言全依仗他自家喝奶粉的钱老爷子份上,否则他家小院早就被我爸一把火直接烧掉了。
我和钱唐算待了挺久。一直知道他人脉特别广,肯卖他面子的也不少,但钱唐这人四两拨三斤的,基本也没用真正尊敬的语气谈起过谁。唯独提起他父亲时,钱唐告诉我,世界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我。
……妈的居然还有我?我忍不住撇嘴,由此可见,他父亲也被他那秘密众多的儿子各种瞒在鼓里吧。
钱唐接着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想让你见我爸。我父亲跟你说完我的本性,只怕比你捉到我和其他女人更容易让你离开我。”
我很少见到钱唐露出这么踟蹰的表情,然而一愣神的功夫,钱唐就又恢复自然,他淡淡接下去:“不过我这担心也纯粹多余。你并不是什么聪明姑娘。特长生,聪明姑娘早该知道要离我这种人远一点。”
我看了他会,阴森森地说:“你们聪明人,知不知道不要得罪睡在你旁边的人?”
其实,钱唐像他最初所表明的态度。他从头到尾没跟我说过任何承诺,也不知道是不乐意还是觉得没必要。
我倒是曾经认真问过他,和我在一起后,对他的生活有什么重大影响或改变。钱唐当时想都没想就回答,自己从来没试过在浴室的下水道给女人捞过头发。我最初觉得这个答案很搞笑,只是往后越想起,内心就越涌上股说不明白的嫉妒感。
为了继续恶心钱唐,我也决定一直留着长头发。妈的,让钱唐继续给我收拾卫生间吧。
因为拔第二颗智齿的关系,之后的大学军训只参加了一半。这说明我错过了和宿舍舍友,以及本系同学飞快打好关系的好机会。
说实话,我和普通的同龄人一直交往得不算顺利。这也跟我经历有关,小时候我比任何男生都更像男生。而现在,假如我自个儿如果想琢磨什么穿衣打扮之类的东西,会首先向蔡林珊和秀佳她们请教。就算学习上有问题,萧磊一人也够用了。更主要的,我就算想主动认识同年龄的朋友,也得别人先认可我啊。
军训基地在荒郊野外,我是后来的,肤色明显比其他暴晒一周后的女生白点。教官不得不单独教我打军体拳,我就跟他们扯了会淡。没几天,萧磊脸色怪怪的告诉我,教官和我站在树荫底下聊天的照片,已经被大一新生发给媒体网站。
我倒是没气得发疯,只是得知自己一张照片居然卖了3000rmb,内心有种淡淡的惆怅感。
钱唐听完后也不惊讶,他平静的说:“有这个价钱。去年你息影准备高考开始,依旧不停的有人打探你消息。你和小叶的那部剧收视非常好,重播卖出的价依旧不低。圈里关心你的消息,CYY里也还有人怪我为什么怂恿你退出——”
当他把我接新片可能得到的片酬报出来后,我忍不住遗憾的“哇”了声,嘴里少不得再狠狠骂了几句脏话。
“心动吗?”钱唐笑着问我。
我确实挺心动的。然而这事怎么形容呢?就好像钱唐之前是编剧,他剧本的市场和价格依旧在,但钱唐依旧选择封笔了。心动不心动吧,我们人生的这一页已经算彻底翻过去了。所以钱唐现在做CYY,我要继续读大学。
电话那方的钱唐听我说完后顿了顿,他说:“特长生,你真的很难得。”
“嗯?”
钱唐在那头微笑了一会,像以往样没多解释,只说:“你父亲想必会怨恨我,养了头这么乖的小女儿,居然半途被我拐跑。”
我也决定不告诉钱唐。在全世界人民里,只有钱唐从始至终都夸我乖啊。其实刚开始我是装乖的,到后来我摸透了他的脾气偶尔反驳他,钱唐依旧觉得我只是“笨”,而不是“不乖”。我想,他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吧。
我军训的照片曝出媒体,其实并不是百分百的坏事。就在倒数第二天结束,我早上跑步的时候,有个娘炮突然蹦过来,跟我搭话。
呃,其实我那时候应该跟着女生队伍跑,但如果让我当女生队伍领跑,我跑得太快其他女生跟不上。如果把我放在中间,我会不小心踩掉别的女生的球鞋。如果把我放到女生队尾,我又总想超人。最后,教官索性让我跟着男生队伍末尾。
我正跑得风生云起呢,那娘炮气喘吁吁地跟我打招呼。
“春,春风,你,你,你体力还是那么好!你,你,居然也在……A大?”
我边跑边歪头打量来人,忍不住眼睛一亮。金黄色短发,精致五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人声音特别娘娘腔,估计不属于异性恋。但依旧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因为我曾经当演员的历史已经暴露无疑。A大的学生心高气傲,倒不会那么聚上来找我要签名什么的。私下里少不得议论我几句。妈的,我听说前段时间营地里的两头白花种猪跑丢了,女生宿舍里还津津乐道说了很久呢。我这活人,总比头活猪更有话题性吧。
所以现在我防范心很重,不轻易说话。但隐隐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可惜刚在土操场跑了第四圈了,大脑供血紧张不足矣分辨人脸。
我没好气地说:“你谁?”
“你不认识我了?”她奇说。
“我哪知道你是……”
等我目光又落到她中指上的戒指时,我一下子停住脚步,吃惊地说:“程诺?!!!!”
程诺说自己是看到新闻后,才知道我在A大念书。等晚上新生汇报军演,我和程诺齐齐背叛了各自系的方阵(她是读国际经济),一起来到后面的小树林来叙旧。
因为营地缺少零食,我偷了厨房里的冷馒头、白鸡蛋和腐乳酱充场面。
剪短头发的程诺看到后扁了下嘴,她这时又露出几分洋娃娃的娇气,说:“这猪食能吃么?”
“靠,我们军训这几天不都吃这个?”
程诺无辜地表示不知情,她之前一直开病假条,等昨天才来参加训练。我忍不住想她父母可真纵容她。
郊区的夜非常静谧,我心情略激动。不由坐在草堆里把上次从叶伽蓝家分开后自己的近况主动汇报一下:“我不当演员,重新回高中读书了,然后考了大学。然后,呃,我现在和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人在一起,嘿嘿嘿。”
程诺先偏头看我眼,再笃定说:“你和他不是高一就在酒店偷偷开房啦?”
我听完不禁都惊了:“谁谁谁谁谁高一开房!不要瞎说,告你诽谤!”
程诺看着我愤怒的辩解,只无声的笑,不过她的笑容不再让人讨厌。黄毛短发的她并没有非主流的气息,反而眉清目爽,只是再也看不出以前娇怯怯洋娃娃的任何影子。
我得承认,自己在心底还是很信任程诺的,因此把和钱唐的事情告诉她点儿。程诺安安静静地听着,很认真又有点不在乎的样子。
我终于皱眉问:“你现在怎么回事?”
比起一年前,程诺如今的改变简直是天翻地覆。不说别的,她的造型直接从洋娃娃直接转型到忍者神龟。而我也简直有太多问题想问程诺了。比如她怎么也在A大,她不是应该去年就出国读书吗,她怎么剪掉长头发,还染了一头黄毛——难道洋娃娃完成了我从小的心愿,去做了变性手术了?
程诺吐了下舌头,她手里先掰块馒头,没吃也没开口回答,只一点一点揉碎把碎宵扔到远处的草场。而我眼睁睁看着她浪费粮食的行为,居然也不想指责她。
“我妈走啦。”她突然说。
“哦,去哪儿了?”
但旁边的程诺安静了足有好大一会,才笑了:“很远的地方。”
我还以为自己的经历够波折了呢,但不知道在去年暑假我痛苦补课的时候,程诺的妈妈因旧病去世。羚羊出国读大学,程诺选择留在国内复读一年。而从去年开始,她就开始长白头发,上大学后索性直接剪短,如今染成金黄色
听完程诺的故事后,我居然哑口无言。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现在又是一句话都想不出来。在剩下的时间,我俩听着很远处的军歌,只默默地吃完剩馒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临走前,程诺突然想起来:“叶伽蓝那事我还控制得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谢谢,谢谢。”我诚恳地说,“程诺,真的,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情——你只要说一句话就行。我说真的。”
程诺却微笑着摇头。
“我好像没有需要别人帮忙的事。”曾经的洋娃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