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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她吗?”弗莱睫毛沉沉地压着,似乎并没有看向对方。
乔治紧张地捏拢手指,颈间堆积凉润,冷汗顺着脊线往下滑:“我不知道。”
他的面容失去了往日飞扬神采。身体轻微颤抖,似乎支持不住汗水的重量。
“她看起来倒的确不像个好姑娘。”
手臂松散地垂放下来,弗莱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又状似在自言自语,“她在纽约的那个警察朋友,艾薇·唐纳德,有个做警探的爸爸。他一直认为朱诺谋杀了自己的女儿。”
嗫嚅了半晌,乔治不敢看他,讷然道:
“……或许她的确是个坏人。”
“不。”
弗莱摇摇头,半抬唇角,“至少据我所知,那件事不是她干的。”
脸上有迷惑的神情一闪而过。乔治知道自己这时不该插话,因而识趣地缄口等待下文。
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弗莱终于笑了起来,苍翠发蓝的瞳孔稍稍收缩,漫不经心继续道:“是我干的。”
乔治的身体愕然僵硬。
“哦,不能这么说——起码不是我亲手干的。”
弗莱若有所思地以手背擦过眉骨,继续说道,“就和林赛一样。”
他转而面向乔治,“你不会说给别人听,对吗?”
“我不会。”
乔治浑身哆嗦,膝头软涩几乎无法站立,神经质地重复道,“不会……绝对不会。”
“我相信你。”
弗莱困倦地按了按下眼睑,“毕竟把针头塞进她血管里、扔她到人工湖边、又打电话报警的是你,不是我。”
一阵腥膻的血锈味涌上喉头,刺激得乔治想要呕吐。
他指节发着抖,声音也跟着轻颤。
“对……你说得对。”他嘴唇战栗,“是我。”
“林赛是对你的考验,你完成得很出色。”
弗莱的手指很长,掌骨单薄,按在乔治肩上,轻如一片云雾,“以后也别叫我失望。”
乔治无法开口,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发出声响,只能不断点头。
等到弗莱厌倦地摆摆手,他才得以走出阁楼。脚步越来越快,灌进肺叶冷风像是在燃烧,灼得他全身苦辣阵痛。他大口喘着气,径自冲出姐妹会的别墅。
弗莱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透过斜面玻璃窗凝望室外。
从他的高度和视角,能依稀看见乔治跌跌撞撞的身形,在日头下踩着自己的影子。
背后压上一团柔软的呼吸。
红裙袖角摇荡在视野边缘,弗莱心神稍动,表面上却声色不变。
菲奥娜屈卷着手指,挠搔他鼓热的喉结。顺沿他目光望下去,看到乔治,她微微皱眉:
“他真脆弱。”
“谁都经历过一时的迷茫。”
她的碰触琐碎落在颈间,弗莱眼下晃动着一截脆白手腕。
咽喉蓦地腾起紧烫,表面上依旧闲定安然,不主动予以回应:“我希望他最终能从这件事里感受到乐趣。要不然……就太可惜了。”
他说话时声带震颤,隔过薄细一页皮肤,传递到她的指尖。
“你经历过么?一时的迷茫。”菲奥娜问。嘴唇皱起来,眼睛却在笑着。
而弗莱牵着唇角,眼神无动于衷。
“我忘了。”
她松开搂住他脖颈的手。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迷茫。你一直都那么贪玩……有时候还会玩得有点过火。”
抚摸着他嶙峋突起的肩胛骨形,她弯腰俯身,下颌温顺地搁到他肩上,“结果现在你有了乔治,我没了林赛。”
“谁叫她向我提到她妹妹的死。那女孩叫罗拉……还是罗琳。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
他的嗓音像平整熨帖的绒面,被折叠出长久的褶皱纹路,“我不喜欢别人翻起陈年旧事。”
“你做的都对。我真喜欢她们在你面前哭叫的样子,赏心悦目极了。”
舌尖意有所指,轻舔了一口下唇,菲奥娜神情愉悦,转而问道,“朱诺怎么样?我想让她接替林赛的位置,替我做事。”
“如果她能把菲恩带回来……”
一个微妙的停顿过后,弗莱加重语气,眼色紧跟着偏暗下来,“他是家人。”
“我可以让她试试。这种贪财的穷车手,还是个负债累累的赌徒……谁叫菲恩喜欢她呢。”
菲奥娜轻声咕哝着,气息在他颊边浮动,偏侧过脸去亲吻他的耳垂。愈发感到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岩冰,每一处肌理都泛着凉腻,鲜净而透明。
满身血污的刽子手不该拥有这样纯白的体肤。
将他的头扳转向自己,菲口中呵着热汽,在他唇上蒸出淡淡的晕红。
收指握住滑木扶手,弗莱闭拢双目,掩去某种痛苦残留的痕迹。
“不行。”
他愿意放弃一切,换取亲吻她嘴唇的权利。
可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菲……不行。”
她迅速抽手离身,背对着他走出几步。
窗口投进一小块梭形的光,照落到她微微拱起的脚面上,像粒沙尘激起痒。
“我们是家人,对么?”
弗莱看不到她的脸。
朱诺看到了路德维希的脸。
这张脸凝固在典狱长办公桌的后方,还是一贯善于发号施令的模样。有时候朱诺分不清这究竟是他自我真实的性情表征,抑或只是作为典狱长身份的一重必要伪装。
他腰背挺直,沉静地注视她:
“你按照我说的换掉了车牌么?”
说着,十指相互叠合。朱诺注意到他没戴手套,瘦削的骨节分明外突,青蓝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滚动。
“我还戴上了围巾和口罩。”
朱诺从衣兜里抽出口罩的一角给他看,“进来的时候脱下了,没问题吧。”
“只要进了监狱的大门,你就是安全的。”
他肯定地说,“劳森采用封闭网络管理,菲尼克斯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他已抬起左手,打亮侧方的投影墙。
墙面浮现林赛双目紧闭的照片。从气色判断,可能是一张尸检图。
他敲击键盘,照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视频的截屏。颜色灰淡,图像模糊。
朱诺喉头一涩。
这是姐妹会里让菲奥娜大笑不止的那段视频。
“检察官给了我林赛的尸检报告,证实她的直接死因是毒.品吸食过量。再加上这段视频和上一次你提供的信息——如果林赛的死和弗莱有直接关系,可以作为一次提起诉讼的机遇。
“检察官的猜想是,为了掩饰他们在视频里对林赛所犯下的罪行,弗莱直接或间接强制给她注射了‘白色死亡’。”
思绪闪荡,朱诺回到菲奥娜向她展示视频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她说……
“不,不对。”
朱诺立即摇头,“我相信这段视频是这群强.奸犯们自己公布的……但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霍然想起与唐纳德警探激烈对峙的警监。
他的判断笃定,甚至于有些反常:
“她有自杀动机——学校里传言她不久前刚被兄弟会的几个人轮.奸了,还有视频作证。”
仿佛受到猛地一击,她遽然清醒,然后飞快说道:“……可能是为了给林赛后来的‘自杀’创造一个理由。”
惨遭轮.奸又被人拍下耻辱的视频上传网络,任谁都会以为接下来的吸.毒过量是她自己绝望所为。
可这又是为了掩饰什么?
路德维希仍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一瞬不瞬盯着她。只是这一回,目光里多了些沉淀的质感。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跟进了你的线索。林赛参加的社会服务计划是与犯人互通信件,我查到她的通信记录,她选择的对象都是数年间残杀多名少女的连环杀手。
“她这样的连环杀手崇拜者很常见。最后一个和她通信的犯人叫盖,我尝试过审讯他,但是一无所获。”
办公桌上放着一双小牛皮手套,轻薄如同另一层肌肤。他点下某个按键,再将手套熨帖地戴在手上。
“盖也从事过地下赛车,或许会愿意和你交流。”
投影墙上图像再度变化,“这是他当初的口供。”
朱诺在餐厅里见到了盖。
这是路德维希挑选的、最能令他放松的环境。
他坐在角落,面孔窄瘦,只有下巴出奇饱满,精明细长的一双眼朝向地面。
慢条斯理咽下一根芹菜,他卷掉嘴角油渍,也不瞧一瞧对座的朱诺:
“谁都知道劳森没有女囚。”
朱诺斟酌着语句,眸光收敛,很慢地道:“有人托我来和你聊聊天。”
盖的表情冻在嘴唇上,圆钝的餐刀掉进盘里。
“如果是我想的那一位,你可以让他放心,我可什么也没说出去。”
她敏感地抓住他华丽一个含糊的称呼。
那一位?是弗莱么?
拿捏着最稳妥的腔调,朱诺试探着往下说:“那一位对你的表现不太满意。你或许什么都没说,但有没有可能,你在信里不小心透露了一些不该写下来的信息……”
“哦,上帝啊!我希望她没去找他的麻烦……”
虚着眼左右环顾半周,他谨慎地着意压下音量,“那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不断问我作案手法和细节,发现了几个前后矛盾的小破绽。像这样有美貌又有头脑的可不多见……”
“她说真正乐在其中的连环杀手不会把这些细节弄混。”
他苦恼地轻拍额头,“可是我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
“我发誓我只是想用菲尼克斯的名字吓吓她,让她别再纠缠不放……”
盖还在滔滔不绝,突然有人脚下趔趄,从后方撞上来,酱汁浇蒙了他一头一脸。
来人低声道着歉,拧起衣袖胡乱擦拭。
匆匆一瞥之间,朱诺骇然发觉——
对方怀里揣着一柄折着锐光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