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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疲倦不已,耐心几乎完全耗尽。因为宋棠和理亏的缘故,他在齐菲面前必须极尽克制,但如果遇上物管,还有看热闹的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他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应付之后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了。
他抿了抿嘴,干裂的唇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这股腥气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在这里纠缠已经没有意义。他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对齐菲说道:“不用麻烦物管了,我这就走。打扰齐小姐了,非常抱歉。”
他说完,含歉点点头,转身刚向电梯走了一步,齐菲沉声道:“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徐总神通广大,想查出棠棠去了哪儿,住的什么地方,很容易。但是徐茂,你放过棠棠行吗?”
徐茂步子一顿。
“棠棠需要一个懂得尊重她的男人,而你从来不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她。是,看上去你对她特别好,给她很多物质上的礼物,心情好的时候特别耐心的哄她,但是你限制她发展自己,她一做不合你意愿的事你就用各种方式给她施压——你这和养宠物区别多大?”
徐茂道:“我承认,我做事是霸道了点,但我真的都是为她考虑……”
齐菲怒道:“为她考虑?为她考虑的话你和她因为她妈妈的事冷战什么?她已经向你道了歉,承诺不再当包子,你怎样冷言冷语她都忍受下来,你还折腾个什么劲?是,孙阿姨对你说的那些话令人发指,但你爷爷说的话又好听到哪儿去?棠棠让你和你爷爷断绝关系没有?”
徐茂脸色有些白:“孙静姝折磨棠棠这么多年,我只是气不过,希望让那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继续住在别墅里过好日子……”
齐菲冷笑着打断他:“她现在对孙阿姨只尽赡养义务,和断绝关系也差不多了。断绝来往合情合理,但是对至亲打击报复——不是血海深仇,你让她怎么狠得下心?她心软,你娶她之前就知道!别说她,说说你自己,你爸爸那么对不起你们母子,你对他还不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徐茂说不出反驳的话。
齐菲道:“你如果站在棠棠的角度上替她着想,你不会生这么久的气,更别说冷战——要说伤害,棠棠被压榨得几乎垮掉,最痛苦的人不是你,是她,按理说你该安慰安慰她,当她今后的依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少冠冕堂皇的说为棠棠觉得不值了,你就是因为棠棠没有顺着你的心意做事,所以你很生气,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逼迫她!”
江宇连忙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徐茂。
齐菲鄙夷的看着他:”你和棠棠这场婚事,一开始就是你强迫棠棠接受。别说追求了,连求婚都没有一个。我也是蠢,逼婚的男人怎么可能懂得怎么善待女人,我居然也像别人那样,只看见你又是哄又是给钱。如果我清醒一点,早早的提醒了棠棠,即使她依然没法从你手里解脱,至少也不会有幸福的幻想,没有希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失望。“
徐茂喃喃道:“我真的不会再逼她了。”
齐菲冷笑:“是吗?抱歉,徐总的许诺我不敢当真。等会儿我会提醒棠棠,让她小心一点,做好心理准备,有人说不定会去把她绑回h市。“
徐茂调整着呼吸,凝视她的眼睛:“齐小姐,你指出的错,我都会改。我会去找棠棠,但我绝对不会再逼她。我会摆正态度,好好的和她谈。”
齐菲红了眼睛:“你就是说得好听,我是不敢再信你了。徐茂,你和棠棠根本不适合,你这样的男人只有两种女人和你处得来,一种是君姐那样的,温柔顺从,甘心站在男人背后默默付出和牺牲,一种是杨清那样的,有心计有能力,能用实力让你尊重和欣赏。棠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有自己的梦想,但是没有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命,也不会来事不会拼命的往上爬。她需要的男人不一定要有钱有势,但是一定要支持她的事业,尊重她的选择。你们十年前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让这个错就此了结了,可以吗?”
徐茂很累,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泪水,满腔的辩解之言,却一个字也不想说。他沉默片刻,道:“棠棠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我会让我变成一个同样能让她觉得幸运的丈夫。”
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向电梯。
他回到医院,草草洗漱之后便上了床,又服下镇定药,命令自己好好睡觉。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早上十点钟,虽然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有些头昏脑涨,但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力气重新回到了体内。
江宇向他汇报宋棠的动向,他听完,说了声“多谢”,走到病床边出神的看了祖父许久,伸手抚了抚老人紧闭的眼皮,低声道:“爷爷,你一心为我考虑,替我着急,谢谢你。是我太狂妄,没有过好自己的日子,误导了你的判断,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棠棠。”
李东明安静的躺着,无法给他丝毫回应。
徐茂握了握他枯瘦的手指,替他整了整被子:“爷爷,你好好养病。我要离开几天去找棠棠,我知道,我过得好,你才能真正的放心。江宇,还有医生护士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收回手,问江宇:“繁绿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江宇道:“杨小姐没有再和那些舆论推手联系过。她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的事不顾一切的小女人,事业和野心更重要。她知道和verdure撕破脸,对她的损害会很大,甚至到致命的地步。”
徐茂道:“但是她自视甚高,报复心也不小。不为感情,为了这口气,她也很难善罢甘休。”
江宇道:“verdure只要按着现在的势头发展下去,成为行业的龙头巨擘,杨小姐再不甘心,也只能退在一边生闷气。徐总请放心,公司的事运转正常,关键位置的几位副总和经理都是有能力也有过硬人品的人,一般的事他们完全能处理,如果有什么疑难,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徐茂点头:“这几天,公司就交给你们了。和公关部交代一声,尽早把婚变的传闻压下来,我不希望棠棠回家之后还被这类事情困扰。密切注意杨清的动向,别让她搞出别的幺蛾子。她的日程安排你都打听清楚了?”
江宇道:“是,安排得很满。”
“很好,但她太狡猾,不能掉以轻心。想法子借着合作案的由头给她增添一些工作量,把她算计人的精神都消耗掉。”
“我明白。”
徐茂又嘱咐他一些事,走出病房,下楼去了停车场。小赵已经在车里等着了,看见他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冷漠的双眼,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把车开出去,越开越觉得浑身不对劲。因为徐茂的存在,车里的气压都莫名的低了,让他呼吸发紧。在等红灯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道:“茂哥,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
徐茂睁开眼睛:“怎么了?”
小赵有点想哭:“都是我不懂事,嘴巴臭,平时仗着嫂子话少,说了好多胡话,害你们吵架。”
徐茂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伸长手臂,越过座椅拍拍他肩膀:“行了,以后不要再这样。我和棠棠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们不用插手。说到底,罪魁祸首是我。”
小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会,茂哥怎么可能有错。”
徐茂有些想笑,又觉得难过:“我当然会犯错。”他不欲再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餐厅,“既然堵车,那就先去吃个饭吧。”
小赵微微松了口气,肯主动吃饭,情绪应该是在慢慢恢复了。
徐茂依然食不甘味,但他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认认真真的吃,吃了很多。
养好身体和精神,让自己从焦躁不安里解脱出来,才能在见到宋棠时理智的,克制的对待她。
吃过饭,徐茂看上去已经非常平静。他先去了宋家,同宋桢姐妹谈了两个小时,然后回到公司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办妥公事,他回家了一趟,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他忽然有种错觉,宋棠还在,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玄关,准备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但是他踏出去,只看见玄关亮得能反光的地板。
公寓空空荡荡,没有人气,显得出奇得宽大,大得让人心慌。难怪她在痛苦之极的时候,宁可去齐菲的小公寓呆着。他走进浴室洗澡,然后去衣帽间换衣服,收拾好自己,他正想走出去,却莫名的心念一动,打开宋棠的衣柜门。
里面缺了好些衣服,如果只是短途旅行,她用不着带走这么多。
徐茂心就像被刀子插-进去搅动,她这次是真的打算从家里搬走了。
她并没有明说“离婚”二字,但一个吵架再凶也从来不把分手挂口头的女人,即使只说要“冷静冷静”,走向那条路的几率也大得惊人。他盯着衣柜空出来的部分发了好一会儿呆,定下神,关上门,走到客厅,拿起秘书早就替他收拾好的行李下楼,对小赵说:“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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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棠站在桥上,望向下面的京杭大运河。
曾经无数船舶来往的河流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繁华,只有微微浑浊的绿色河水永不止息的往下流动。河岸是绿地和柳树,毫无特色,旁边的工地扬起尘土,把一切蒙得灰扑扑的。
她觉得有些饿了,看了看导航和点评,走到最近的一家锦春,要了三丁包子,烫干丝,以及别的扬州小吃。她咬了一口包子就皱起眉,油油腻腻又甜得过分,和孙静姝曾经提过的扬州美食大相径庭。
孙家祖籍扬州,虽然之后族人纷纷离开祖籍,但饮食习惯是留着的。孙静姝还是富家小姐时,家里的厨师就擅长淮扬菜,养出了一副挑剔的味蕾。宋棠也随着她的习惯吃得极清淡,直到和徐茂交往,才渐渐的学会吃辣。
宋棠忍着油腻又啃了一口包子,眉头皱得更紧。她真是没事折磨自己,出来散心,却总想起这两个让自己痛苦不堪的人。
她心情一低落,胃口更差了,勉强把面前的食物吃了大半,擦擦嘴,离开餐厅,打了个车去大明寺。
大明寺建造于南朝宋孝武帝年间,东渡扶桑的鉴真和尚曾为寺院主持,因而名扬海内外。寺院环境优美,此时又是淡季,游人不多,清清静静。宋棠慢慢的游览,欣赏日本唐招提寺赠与的石灯笼,走过欧阳修曾经住过的平山堂,最后上了栖灵塔。
大明寺本就位于山上,栖灵塔地势更高,塔上视野极佳,能远眺整个瘦西湖,半个扬州城。这一日恰逢天晴,空气能见度也高,不远处的瘦西湖波光粼粼,犹如翡翠一般。只是此时已经入冬,高处的风又大,宋棠虽然穿了不少,但脸上却没有遮挡,双颊被风带走了温度,冷冰冰的有些麻木,但眼前景色实在优美,塔上又没有别的游客喧哗,她看着风景,有些舍不得离开。
她便把衣领竖起,缩了缩脖子,又放下头发挡住脖子。但是大风一吹,一头秀发便在风中凌乱飘舞,这模样想想就好笑。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自拍一张发给齐菲看。她伸长了手臂,想让自己被吹得像通了电似的炸开的头发尽可能的被镜头捕捉,正在选角度,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塔里游客太少,脚步声被空旷的建筑放大,她听得一清二楚,好奇的回头一看,手指顿时一松。她站在栏杆边,手臂已经伸到了外面,手机直接从塔上坠落,东西碎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下传上来。
她瞪着突然出现的徐茂,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轻呼一声,收回视线,匆匆跑向楼梯,急急忙忙的下楼去看自己那台几乎没有抢救希望的手机。走得太急,她的衣服擦过他的手臂,但她径直从他身边跑过去,就像根本没看见他。
徐茂紧跟在她身后:“棠棠!”
宋棠心里莫名的慌张,加快步子继续跑了一阵,又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多么的徒劳和可笑——论速度和力量,她怎可能同徐茂相比?齐菲提醒过她,她也很清楚,徐茂终究会找上来的。
她缺乏锻炼,又因为着急乱了呼吸,停下来时喉咙隐隐作痛。她扶着栏杆,回头看他:“你准备把我绑回去,还是用什么我没法拒绝的理由,让我不得不跟着你回去?”
徐茂凝视着她的脸,短短几日不见,她就像彻底换了个人。没有试图和他和解时的期盼和小心翼翼,也没有失望时隐忍的难过,那双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平静如一潭死水。
他忽然发现,自己做好的心理准备,酝酿许久的见面时的对话,都在看见她这双眼睛的时候全部分崩离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干巴巴的说:“棠棠,我不是来逼你的。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宋棠轻轻的摇头:“谈什么?让我顾全大局?还是像以前吵架那样,你抱着我哄一阵,然后拿礼物砸我,算准了我不喜欢争执,会选择退一步息事宁人?徐茂,再有韧性的东西,承受太多压力也会断掉。我是很能忍,但已经忍到头了。”
“我不是来叫你忍的……我……”他见她再次转过身,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
她没有挣扎,只低低的说:“又要抱着哄?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愣了下,手慢慢的松开。
她掸了掸衣服,继续下楼,他依然跟着,但不敢再随便碰她,免得被她认为自己有心逼迫,引发更大的反感。
宋棠在地上找到已经摔坏的手机,她弯腰拾起,看着和蛛网一样细密的裂痕,心情说不出的烦躁。不远处是一堆被环卫工人扫到一起的落叶,还有簸箕和一个装了半筐落叶和垃圾的藤编筐。她把手机扔了进去,抬眼看了看,走向山门。
徐茂走在她侧后方,忍住拉她的冲动,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焦急:“棠棠,我知道我错得离谱。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么恶心的话,我当时……”他吸了口气,把“急昏了头”“太心疼爷爷”之类为自己辩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我对不起你。你受委屈在先,我居然还浑浑噩噩的纠结。我应该第一时间替爷爷道歉的……”
宋棠听得心烦,不耐烦的打断他:“我知道了,但我不想听。你向我道过很多次歉,但是你还会继续做出让我难过的事。这些只动动嘴脾气的道歉,一点意义都没有。别再浪费口舌了。”
徐茂被噎了一下,沉默的跟着她走了一会儿,道:“这次我不是只动动嘴。我也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错全在我身上,是我对待你的方式有问题。我对女人的看法还停留在混社会的小混混的认知水平上,觉得给你提供了物质,给你解决麻烦就是对你好,而你只需要乖乖呆在我身后,听话,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决定……”
宋棠已经走到路边,凝神从车流量寻找空的出租车。
他等不到她的回应,咬咬牙,继续道:“是我太自负了……”
宋棠已经看见了一辆空车,连忙招手示意。徐茂急了,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看自己:“棠棠,既然你不想听,那……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宋棠拉开车门,淡淡道:“我只希望你闭嘴,让我清清静静的旅游,不要再死皮赖脸跟着我。”
她本打算看完大明寺就去何园参观,徐茂的出现让她忽然没了游玩的兴致。她向司机说了酒店地址,往后一靠,想闭目养神,但心情总是放松不下来,为了错开注意力,她睁开眼,看着扬州城的街景。
非旅游区的地方,不过就是极其普通的街道而已,又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精致,没有亮点吸引她,大明寺里发生的一切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放,回酒店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她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忍不住扭头回望,没看见徐茂。等电梯的时候她忐忑不已,不停看向旁边,生怕徐茂忽然走过来,要跟着她一起上电梯。走出电梯她又害怕徐茂等在她房门口,直到进了房间,关好门,确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塔顶吹了半天冷风,一安静下来,被房间里的暖气包裹,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赶紧去冲了个热水澡。
她坐在床沿擦头发,发上的水被毛巾吸走大半,倦意也渐渐的侵袭过来。她躺了上去,拉过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闭上了眼睛。
宋棠做了很多梦,梦见了很多人。往事就像被打碎的玻璃,碎裂的片段凌乱的在脑海回放。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睡了这么久,可她依然觉得眼皮沉重,身体发软。她习惯性的去床头柜摸手机,想看看时间,手指在木头上探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手机的凄惨归宿。
现代社会已经离不开电子设备,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需要和朋友联系,还要靠手机地图导航,查询景点信息等等。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听到声音,微微一怔。
叹息声很哑。
她摸了摸额头,很热,再结合浑身无力的状况,她初步判断自己是感冒了。
真是祸不单行。她开了灯,慢慢下床,脚踩在地板上,明明是坚硬的实木,却像踩着厚厚地毯,又软又飘。她进了浴室,拧开龙头洗脸,一边洗一边发愁。感冒初期不赶紧吃药,病情恶化了可不大好,但是这附近有药店吗?如果手机还在就好了,查一查就知道。她昏沉的想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脑袋,酒店应该有常备药,她给前台打个电话就是。
门铃声传进耳朵里,她抬起头疑惑了一会儿——陌生城市,谁会找她?但很快她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一定是徐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