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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一阵一阵的吹,卷起地上落叶,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冷得直白,但在风里站久了,湿寒会穿透厚厚的衣物,一丝一缕的浸入骨头缝里。宋棠在路边站久了,血液都像是被冻住,她徒劳的把围巾紧了紧,低声道:“大姐,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
宋桢沉声问:“不知道?不知道,那你跑去齐小姐家里做什么?离家的后果我不信你不清楚。”停了停,耐着性子道,“你受了很大委屈,一时气不过任性一把我能理解。但你不是那种作天作地的小女生,使性子最多一天两天,这么久还态度不明,我没法理解。”
又一阵风吹来,她一边找背风处一边思索,斟酌了半分钟,道:“大姐,其实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是做好了离婚的准备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字,我对徐茂说不出口。”
宋桢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温言道:“这不奇怪。你们两个牵扯很深,虽然离婚的理由很充分,但你心里有些放不下。”
“对不起,我太懦弱了。”
宋桢道:“婚姻不是过家家,是得多考虑考虑。对外界的答复,我就说你们有矛盾,正在调整心态,努力解决中。”
“好,麻烦你了。”
“宋棠,我觉得徐茂这次的道歉是出自内心的,不像是暂时稳住你的意思。你们感情不同,你仓促选择分开,也许会后悔的。你再冷静冷静,好好观察他,如果他诚意足够,你给他一次机会,行吗?”
“我好好想想。”
宋桢叹了口气,说声晚安,挂了电话。
徐茂次日五点钟不到就起了床。几乎一夜未眠,他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着疼,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拿着行李走出去。
他经过了宋棠的房间,抬眼看了看幽幽亮着蓝光的门牌,停留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向电梯走。
办妥退房手续,他走出酒店大门,上了约好的车,赶向南京禄口机场。失眠和空腹让他有些晕车,两个多小时后他在航站楼旁下车,不得不扶着柱子缓了好一会儿。
办好手续,随便吃了点东西,短暂等待片刻,他终于上了飞机,戴上眼罩补眠。身体极度疲倦,他很快睡熟了,但睡眠正酣时又被空姐推醒:“徐先生,我们已经到达h市。”
江宇过来接机,一看到他就吃了一惊:“徐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徐茂道:“没什么,去机场的路上晕车了,还没恢复过来。”他叫江宇去星巴克给他买杯咖啡,自己到旁边的洗手间拿水泼脸。但是坐上自己那辆舒适的公务车喝完一整杯咖啡之后,他的脸色也没好多少。
江宇频频从后镜里看他,十分担忧,但谈起公司这几日的待办事项之后,他又放下了大半的心。徐茂虽然看上去精神不佳,但说话条理分明,判断准确,思路是相当清晰的。
两人在车上谈了一路,江宇一直识趣的没问他宋棠的情况。他不忍给上司加压,媒体可不会这么客气。徐茂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就看见公关部的主管在走廊里站着,给江宇递眼神。
他停住步子:“有什么事?”
“我找江秘书有事。”
徐茂目光在她脸上一转,道:“是和我有关的事吧。看样子有些急,你直接和我说。”
他眼里有血丝,晃眼看去眼珠子微微泛红,让人心头发憷。公关部经理用力的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徐总,外界对你私生活的好奇心并没有减淡多少。投资人和股东们也在关注此事。宋家发过几次通稿,没起什么作用,大家都在等当事人的说法。”
徐茂沉默片刻,道:“你安排一下,只约几家说话慎重专业,业界口碑好的媒体。等我开完会就可以见记者了。”
“我明白了。”
“这些天没有人去骚扰棠棠,多亏你们周旋,辛苦了。”
经理连忙道:“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没有彻底把事态平息下来,还得让你亲自出面,是我们无能。”
“不是你们的错。小鬼太多。好了,你去忙吧。”徐茂等她走远,扭头看江宇,“杨清还是忍不住做小动作?”
江宇微微有些出汗:“抱歉,徐总。我们尽力的挑刺,给她的日程安排里加码……”
“别紧张,没有怪你。繁绿的公关团队业务水平非常不错,用不着她亲自出手,就是带个话的事情而已,日程安排再满,也不妨碍她带话给手下。”徐茂冷冷一笑,“她还真是不死心。”
江宇迟疑了一会儿,问:“杨小姐在外引导舆论,激化你和夫人矛盾的证据我们收集了不少,需不需要我整理整理,给夫人看看?”
徐茂静静的想了想,摇摇头:“我以前对棠棠的错误态度,早就让外界有了这种想法,杨清不过是借事扇风,把这把火扇大了。根源在我,现在就和棠棠说,她很可能会认为我在推卸责任。”
江宇看着他眼下的青色,道:“但是夫人一天不回家,你就一天放不下心。公事层出不穷,李老先生还在医院,你压力已经太大了。”
徐茂想起昨夜宋桢的话,既然宋棠还不忍心割舍他,按照她那容易心软的性子,此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只要宋棠愿意回家,他耐心一些,挽回她花点时间和精力又算什么?
他拍拍江宇肩膀:“我还能承受。好了,暂时别说这事。赶紧去会议室,他们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徐茂坐到会议桌首席,听手下高管汇报工作,陈述遇上的难题。他仔细聆听,做出决断,分发工作,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离开的这几日,传闻他几近崩溃,公司难免有些人心浮动,但见他如此镇定,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开完会,他留下两位高管多谈了会儿,讨论棘手问题,完毕之后江宇进来,低声道:“王经理联系了媒体。对方太积极,派的记者已经到了,现在在会客室里。”
徐茂皱眉。
江宇道:“要不我去和他们说说,请他们下午再来?你需要休息。”
徐茂摇头:“不。我说过,我开完会就能见他们,不能失信。刚刚开会活动了脑子,我已经比刚到h市的时候状态好多了。”他目光一转,看见自己在一旁玻璃幕墙上映出的倒影,又低头看了看衬衫,说,“你让公关部的安排下茶水点心,跟他们说我半个钟头之后来。我回办公室一趟,换身衣服。”
他赶去扬州的时候没有带正装,回公司急于处理公务,没换衣服就去了会议室。见公司的下级,问题并不大,但这样面对媒体,容易被认为是态度傲慢。
办公室设有一个休息套间,淋浴等设施俱全。他冲了个澡,再次刮干净脸,对镜端详。热水让他苍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颓废之色少了许多。吹干头发,换了衣服,他走出休息室,看见江宇放在办公桌上的热咖啡,端起来,一饮而尽。
来的记者都是在财经界浸淫多年的老笔杆子,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自然不会像那些八卦期刊的狗仔那样一拥而上给人添堵。看见他,每个人都站了起来,礼貌的和他寒暄握手。
场面话说完,各自坐定,记者们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提问。
有人问宋棠离家是否是任性赌气,有人问两人之前冷战许久,是不是早已有分开的打算。有人问联姻出现危机,徐茂准备如何处理和宋家的关系。有人问他和杨清的真实关系。一切问题他都在网上那些推测里看到过,只是措辞比较克制而已。
他听完之后,暗自庆幸自己预先做了准备,把记者与宋棠隔离开来。
他们问的问题里已经预设了立场——宋棠任性小气,没有大局观,不适合当一位成功商人的妻子。
被她听见了,也许她会当机立断下决心吧。
这些已经润色过的,极尽克制的话,听着也让人不是滋味,传到宋棠耳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有多难听?
他真的是个失职的丈夫。
徐茂环视众人,说道:“有件事需要澄清一下。棠棠离开家里,去外地散心,并不是她任性赌气。各位对她的误解很深,她并不任性,相反,她为了避免麻烦,做事都三思而后行。”
有人立刻问:“徐夫人离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什么?”
徐茂道:“棠棠出走散心,是因为她压力太大了。各位想想,她明明做事谨慎,却被扣上了轻浮任性的帽子,外界不停以莫须有的罪名指点她,她承受了多大压力?”
“徐夫人既然做事谨慎,那就不会因为一次两次施压而做出离家这种冲动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徐夫人承受压力也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徐总,您一直没发觉?”
徐茂调整着呼吸,点头:“对,如果不是我太过自负,忽略了她的感受,事情不会演变到现在这一步。给她最大压力的人,其实是我。”
记者们神情一凛,更加聚精会神,一边确认录音笔的工作状态,一边迅速转动脑子。
“徐总宠爱夫人,全城皆知,她一直是本市女人羡慕的对象。凭你们两人的条件,她嫁给你,实属高攀,外界格外关注是很自然的事。徐夫人是否神经脆弱,承压能力太低?”
徐茂沉声道:“高攀?我和她都是父亲在外荒唐留下的后果,身份上没什么不匹配的。我确实小有财产,但棠棠她在文物和漆器上的造诣很深,是业界顶尖的人物,她没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当然,各位如果只拿财产衡量人的价值,那我无话可说。”
记者们斟酌片刻,问到:“宋家已经证实,徐总和夫人之间确实有矛盾。徐总对工作一向负责,却在公事忙碌的时间里离开公司,应该是去和徐夫人见面了。但是徐夫人并没有同你一起回来。此事实在耐人寻味,请问徐总对此怎么解释?”
“你们也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棠棠不是一时冲动离家,取得她的原谅当然会多花一点时间。我会尽我全力挽回她。”
“看来徐总对婚姻的前景充满信心。希望徐总心想事成。只是徐夫人本人的态度,我们非常好奇。整场风波里,她作为当事人,却没有一次表态,我们希望能同她见一面,听听她的说法。”
徐总凝视着那位提要求的记者:“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会帮你们联系她。她觉得有需要对媒体说明什么,她自己会站出来的。我和她走到这一步,最主要原因就是忽视她的想法,越俎代庖替她做决定。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记者怔了怔:“徐夫人作为商业联姻的另一位主角,深居简出回避媒体是否不太合适?”
徐茂淡淡道:“这只是你们认为她应该做的事,实际上,这不是她的义务。商业联姻非常多,不是每一位夫人都愿意和媒体打交道。不接受采访,甚至不出面应酬的妻子有好些个,但没有人指责她们。外界对棠棠确实有点吹毛求疵了。”
记者们面面相觑,确实,有好几位成功人士的妻子一直隐于幕后,但她们都出身不凡,宋棠怎么和她们比?但再想想宋家的态度,宋棠的真实地位,或许真的和他们想象的不同。
又有人问:“虽然外界一直对徐夫人关注颇多,但徐总对妻子的宠爱,总能缓解不少压力。说徐夫人承受不了压力,似乎牵强了一点。”她停了停,仔细端详徐茂的脸,不放过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请问是不是因为你和杨小姐关系不同寻常,徐夫人才愤而离家出走?”
徐茂冷了脸:“我再次申明,和杨小姐只是单纯的事业合作伙伴,没有私交,说实话,为什么我几次三番表明立场之后,绯闻还愈演愈烈,我也非常好奇。既然你们问起,我也表了态,希望你们广而告之,让那些对此有疑问的人都知道答案——唯一的答案。我不喜欢重复回答问题,更不希望再有人开我和杨小姐的玩笑。事关声誉,如果某些借此生事的人不收手,我会采取法律手段。”
送走记者,徐茂回到办公室,扯下领带,松了颗扣子,站在落地窗前调整心情。江宇走进来,给他续上茶水,道:“徐总,你刚刚应付这么久的媒体,还没有吃饭。员工食堂已经关闭。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
徐茂沉默片刻,道:“等送餐太麻烦。下楼随便吃点吧。你也一直忙,跟我一起去。”
两人下楼去了一家面馆,点了两份牛肉面和蒸蛋之类的小食。虽然四周写字楼的白领们都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但面馆依然有不少错过饭点的客人。
为了缓解等餐的无聊,面馆提供wifi和杂志供客人解闷。徐茂心情不好,没有和江宇聊天,随手拿起一本过期杂志,随手一翻,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妆容精致,笑容洒脱自信,不是杨清又是谁?
杨清果然有手段,才回国多久就成为了媒体的宠儿,知名时尚杂志和财经杂志争先恐后的给她做专访。徐茂讽刺的一笑,把杂志扔回篮子里。
江宇赶紧说起澳洲袋鼠在住户家门口斗殴的奇闻异事,想岔开他的注意力。但杨清是最近h市社交界的宠儿,连普通白领都或多或少知道她的盛名,旁边桌上的食客刷到了新微博,啧啧赞叹:“繁绿捐了两千万给帮助失学女童的专项基金,好大的手笔。”
他旁边的人也称赞扬这件好事,话题很快引到了杨清身上。端庄大方,举止优雅,出身豪富,在知名大学就读,又成功执掌公司力挽狂澜,还醉心慈善,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圣女。说到最后,有人感叹:“如果我是那个徐茂,早就甩掉现在的老婆了。杨小姐哪个方面不比那个宋……宋……”
朋友提醒:“宋棠。”
“对,比宋棠强多了。你看,那女人当这么久的徐夫人,还这样默默无闻的,真是浪费了老天爷给她的好运气。”
那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徐茂在角落听得一清二楚,江宇头皮一阵一阵发紧。服务员终于端着面过来,那两人便专注于食物,不再多嘴多舌。
“有意思,连不相干的普通上班族也觉得杨清很适合我。公司里这样想的人也不少吧。”
江宇斟酌了又斟酌,道:“大多数人只从外部条件进行判断,杨小姐的出身,经历,还有她表现出的能力,都很出众。外界对夫人的认知偏差又太大,难免……”
徐茂冷笑:“有眼睛的人,毕竟是少数。杨清的确长袖善舞,但她除了人际关系玩得溜,工作上的本事……不过尔尔。外人只看见,她父亲病倒了,繁绿陷入混乱,她一回来就安定了公司,认为她力挽狂澜。实际上繁绿的混乱是她预先运作的结果,不这样怎么显示她弟弟们的无能,她又怎么顺理成章的回公司?繁绿之后的蓬勃发展也和她无关,她不过是照着老杨总制定的规程按部就班的做事而已,连和verdure的合作,最开始都是她爸爸来和我谈的。”
他眼角余光一扫,发现服务员端着面往这边走,便停住话,等人离开之后,他一边搅匀面条,一边说:“杨清的能力全部在运作人际关系上,主持公关工作再合适不过,运营公司的本事实在平常,否则按照她那么满的日程,工厂和公司怎么会状况频出。”
江宇道:“杨小姐在公司运营上还是个新人,或许实际操作一段时间会有所不同。”
徐茂吃下一口面,淡淡道:“这很难。她运作公司遇上的麻烦不少,这时候应该会明白她自己的短板在哪里。正确的做法是沉下心好好做实事,向前辈多取经,并且适度放权,给自己一些空间去观察,去学习。即使信不过她弟弟,那些拥护她上位的心腹,总可以相信吧。但她没有,不仅抓着所有权力不放,还分心做了好多华而不实的事。慈善确实很能提升公司形象,但银行是不会因为公司名声好,就忽略掉财报和盈利,把款贷给你。”
江宇点头:“最近繁绿作秀实在太频繁了。”
“不这样,她怎么洗白自己?她费尽心机接近我,按照常理,早就被人指点是小三了。但现在外界众口一词认为她才应该和我在一起。”徐茂往面里加了点辣椒油,讽刺道,“我可不敢沾她。野心和能力不匹配的人,就是一颗不□□,尽量远离的好。如果繁绿还想继续和verdure合作,主事的人就不能是杨清。”
江宇道:“杨家那两位少爷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老杨总似乎也没有再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可能了。”
徐茂继续往面里加辣椒油:“扶不起才好。”
江宇看着他那碗牛肉面上浮得满满的红色辣椒油,仿佛瞧见了一片血光。正暗自感叹,徐茂又道:“普通人的看法不能操之过急,但公司内部得立刻整肃,杨清的那些心机该怎么告诉下面,你明白吧?”
江宇连忙点头,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平静的把那碗看着就辣眼睛的,沾满了辣椒油的面条吃进嘴里,眉头都不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