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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沉默了很久。
坐在一旁的宋桢端详他的神情,想借此推测两人对话的内容。但她越来越迷惑。
徐茂表情因为震惊而僵硬,但只持续了一瞬,他眉毛慢慢皱起,眼里露出沉思的意味。
她初步判断赵旭说了个奇怪的要求,但到底是什么要求?
赵旭笑问:“怎么了?舍不得啊?”
不想情绪被牵制住,就必须镇定。徐茂闭上眼,深呼吸,沉声道:“你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提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赵旭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坐在谈判桌两端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想和我谈条件?可惜我不会和你谈什么条件的。你还有精神和我啰里啰嗦,真是没诚意。等你诚心诚意的想求我,再和我联系吧。”
电话又被挂断,徐茂猝不及防,也不顾宋桢在场,骂了句粗口,然后重新拨回去,但赵旭再次设置了拒接。他把手机重重的拍在桌上,几乎把牙咬碎。
宋桢只见过他温和从容的一面,对他几乎称得上凶恶的表情简直无法适应。她移开视线定了定神,等徐茂扭曲的表情变得正常一些,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得知了答案,她也惊愕得睁大了眼——确实莫名其妙。
大费周章的算计,最后只让他和宋棠离婚,就像用高射炮打蚊子一样离谱。诚然,宋棠对徐茂极其重要,离婚确实可能让他痛苦不堪,但人是有自愈能力的,如果徐茂想通了,放下了,还有什么报复效果?
更不用说,他可以答应离婚,稳住赵旭,然后慢慢的和邱家斗,搞定一切之后再复婚就是。
两人同心腹一起研究许久,认为赵旭还有别的后招,但他具体要做什么,他们实在猜不出来。
宋桢按着不停跳动的太阳穴,道:“姓赵的恐怕已经扭曲,正常人揣测不出疯子的想法。或许我们需要联系一下变态心理学的专家。”
徐茂淡淡笑了笑。
宋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赵旭的真实想法他暂时推测不出,但做事风格他已经掌握了。他会闹出点动静,逼着自己打电话过去,要崩溃,要哀求,这才能让他心满意足。
那赵旭下次解除他的黑名单时,他配合就是,不管是失控大骂还是卑微哀求,只要能让赵旭说出计划,早点把宋棠解救出来。
查询赵旭的底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邱炳昌的亲妹妹邱炳月,曾经是f市富豪圈子里出名的美人,邱老爷子爱若珍宝,甚至在重男轻女风气浓厚的当地,他疼女儿胜过爱儿子。姑娘性格温柔甜蜜,又聪明伶俐,虽然受到偏爱,但邱家其他人倒也没有心里不平衡,邱炳昌也和这个妹妹处得非常好。
出身豪门,又满身优点的邱炳月,自然有无数才貌俱佳的公子哥追求。可惜她在去h市旅游之后,不知怎么回事遇上了冯梓忠,竟然和中了邪一样疯狂爱上了那个黑道大佬。家里先是劝说,而后索性把她关起来,但她居然逃走了。邱家本想收拾冯梓忠,邱炳月却放下话说死也要和冯梓忠死一起。
邱家怕她真的做出不理智的事,只能不甘心的收手。邱老爷子也气得发狠,声称同女儿断绝关系,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搭理过她。
但彼时冯梓忠很风光,把她送去国外,让她在安静又安全的环境里生下儿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冯梓忠被钟建国暗杀之后,她失去了生活来源,居住多年的房子并不在她名下,被人收走。大小姐打电话找邱家帮忙,邱老爷子摆架子,说她活该,让她自己承担后果。
虽然老爷子别扭了几天就派人去意大利接女儿,但邱炳月和儿子已经被赶走。国外他们没有关系网可言,加上意大利人散漫惯了毫无效率,一周后他们终于在医院找到了邱炳月。
房屋被收走,信用卡挂在冯梓忠名下,被停用,她只能去找工作。她遇上冯梓忠时还不到二十岁,为了和他在一起,学业也放弃了,能找到的工作,也只有服务员之类的活。她在一家营业到晚上的超市当收银员,没工作两天就遇上抢劫,受了重伤,送去医院之后也没熬住,被亲人找到时已经生命垂危。
宋桢道:“邱炳月肯定拜托找到她的家人好好照顾她儿子。女儿弥留之际留下的话,邱老爷子肯定会无条件的答应。毕竟如果他没有摆架子,第一时间给予经济支援并找回女儿,邱炳月应该不会死的。赵旭这人相貌讨喜,他那张嘴多会说话,我们也都见识过的,和外祖父家恢复来往之后,他想讨好老爷子,讨好他舅舅,这并不难。邱家为他大费周章的报仇,这不奇怪。”
徐茂点了点头。
齐菲忍不住问:“周玥找上你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她那个弟弟也可能在恨你,可能会寻仇吗?”
徐茂苦涩的笑了笑:“我当然想过防备他儿子,但是我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连赵旭究竟在哪个国家,都费了些功夫打听。最后查出的是,冯骄阳已经死亡。”
宋桢沉吟片刻,道:“冯梓忠这种混道上的人,仇家不会少,斩草除根是道上的原则,为了赵旭能安宁生活,邱家肯定给他伪造了身份。”
齐菲很焦躁:“但是知道这些,只能让人明白邱家的动机而已。姓赵的想做什么,怎么救棠棠,还是不知道。”她回想起探视申请被驳回时那个警察的嘴脸,心顿时一阵一阵的发紧。哪怕是普通的,公事公办的关押,对人的打击都不会小,宋棠还被那些人额外“关照”,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徐茂站了起来:“我再去找找邱家人。”
他打电话给邱炳兰,对方接了起来,依然声音含笑:“徐总,有何见教?如果还是想让我们停止起诉宋棠,那就不用谈了。”
“我要见邱炳昌。”
“表哥也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知道赵旭和你们的关系。”
邱炳兰静默几秒,又笑了起来:“徐总消息很灵通嘛。不过我那位表妹的事,在f市也不是秘密,曾经闹出的丑闻,动静不小,有心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徐茂道:“如果只是陈年八卦,我也不好意思拿来和邱女士交涉。我只是顺便打听出了一些别的。邱老先生去世后,赵旭的最大靠山就没了。虽然邱先生疼爱外甥,但不会像邱老先生那样无条件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肯为赵旭动用邱家的所有关系,谋划这么大的事,只能说明赵旭要么对邱家不可或缺,要么就是捏了邱家软肋,或者兼而有之。”
邱炳兰依然在笑,但声音里已经有些僵硬:“徐总说的什么,我不大懂。”
“赵旭是邱家在国外的洗钱通道吧。你家收藏文物这么多,办过这么多展出,但每次展出的藏品似乎都不一样。我估算了一下规模,按照文物的价值,邱家早就被掏空了,哪儿会有现在这么充裕的资金流?那些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宝物,都去哪儿了?”徐茂也笑,“听说有些文物是禁止流出国外的。”
邱炳兰没再假笑,冷冷道:“我会联系表哥,徐总请等消息。”
半个钟头之后,邱炳兰打来电话:“二十分钟的样子,表哥的车会来酒店接你。”
徐茂挂了电话,迎着宋桢和齐菲的目光,道:“邱炳昌同意见我了。”
宋桢道:“那看来我们对于赵旭和邱家利益关系的推测,和现实差不了多少。”
“顺着这条线仔细查,我们现在还没有很硬的证据,没法真正制约邱炳昌。”徐茂站起来,“我去收拾下,会一会这位著名的邱先生。”
车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徐茂坐上去,闭上眼,在脑海里预演可能发生的事,斟酌可能要说的话。想了许久,他把脑海里的思绪全部清走,邱炳昌是个狡猾的人,他只能大概理出脉络,具体怎么应对,还得随机应变。
他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奔驰在郊区的公路上,窗外是青翠树木和远山,南方的花开得早,颜色艳丽,一片一片铺陈开来,颇为惹眼。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打开手机一定位,看着屏幕上小箭头跑了片刻,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这条路不就是上次去邱家走的那条路?
邱炳昌何曾去外地疗养过。
这一天天气非常不错,蓝天下的宅院繁花盛开,阳光照在花瓣上,将色彩烘托得益发浓艳。邱炳昌穿着宽松的府绸中式褂子,坐在八角亭里喝茶,茶具精美,茶香四溢,一副富贵清闲的好派头。
徐茂在他对面坐下,忍住把那张带着和煦笑容的脸按桌上的冲动,客客气气的互相致意。
邱炳昌行事方式和邱炳兰很不一样。他并不绕圈子说一堆没有实际内容的漂亮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徐总对邱某这些年做的事,了解多少?”
徐茂笑了笑,他筹码不多,只能打太极:“没多少,但很有用。”
邱炳昌点点头:“哪怕徐总只是做出推测,没有握住把柄,虚张声势,我也不能掉以轻心。邱家在f市这一片经营多年,但生意已经做出老家,总有些地方不能随心所欲。凭徐总和宋家的人脉和才智,想查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得如此直接,反倒让徐茂有些意外,微微皱眉思索,没有答话。
邱炳昌并没打算听他回答。他给自己倒茶,吃茶点,用手帕擦拭手指和嘴唇上沾上的碎屑,从容不迫。享受完了,他继续道:“徐总是想拿这些很可能对邱家造成巨大影响的破绽和我谈条件,让我放了尊夫人,是不是?”
徐茂淡淡道:“让邱家放弃做了这么久的计划,当然要拿分量足够的筹码来换。”
邱炳昌道:“但是,换了之后呢?这次我们做的事,徐总和宋家只是把宋棠弄出去,那得多憋屈。我猜,这几天你们是不是已经在策划如何报复邱家了?”他微微一笑,摩挲着掌心细腻如玉石的细瓷茶杯,“哪怕你们承诺不采取行动,我也不再招惹你们,但我外甥心思重,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我不见得管得到,何况我确实非常需要经过他的手做些事,不会真正的限制他。而他如果再次动手,邱家也不会把他抛下。实际上,大家已经没有了和平共存的基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茂微微眯起眼睛:“邱先生,我们双方都家大业大的,真的动起来,哪怕你赢了,最后也会伤筋动骨。何必一条路走到死,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邱炳昌笑了笑:“我这些年和太多人打过交道,经验告诉我,心慈手软是找死,斩草除根不留余地,才能真正得到安宁。说真的,哪怕徐总你发毒誓承诺不会动邱家,我也放不了心,总得让你彻底没有动邱家的可能,我才能睡个好觉。邱家自从上了这条船,就没想过下去。”
徐茂冷笑:“邱先生就这么有自信,认为你上的船永远不会翻?”
邱炳昌道:“所以,会造成翻船的隐患,我要第一时间铲除。”他并拢手指一挥,做出个切割的姿势,“我看得出来,徐总现在还没拿到过硬的证据来和邱家斗。我会在你拿到重要证据之前,就让这件事落幕。人在我手上,我赌的是徐总舍不得弃卒保车。”
徐茂额头有青筋鼓起:“你要对棠棠做什么?赵旭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炳昌拈起一块酥糖,慢条斯理道:“我请你见面,只是为了摆明态度,更多的,恕我无可奉告。徐总没别的事的话,请回吧,当然,如果你陪老头子喝茶吃点心,我也不会赶你走。和聪明人说话很舒服,哪怕是敌人也不错。”
徐茂站了起来,迅速绕到邱炳昌身边,拇指须臾按在他颈部大动脉上。邱炳昌身子微微一颤,手中酥糖被他一捏,断成两截,碎渣簌簌落在衣服上。但他几乎立刻恢复了镇定,道:“徐总何必执着问我?赵旭的计划你总会知道,只是晚一点,年轻人得学会耐心。”
“我没心情陪一个变态玩游戏。”
“但外甥想玩,我这个做舅舅的,总得让他玩痛快。”
徐茂手上的力气加大了点:“姓冯的死了好几年了,你们现在才来搞我?”
邱炳昌笑了:“没办法,我们在美国可没那么大能力去动李家长孙。总得等你回国再说。”
“所以你们在等我回国?”他停了几秒,忽然脸色一变,“或者说,你们在想法子让我不得不回国?”他越想越觉得心惊,李家人排挤他时用的手段阴毒又狡诈,连李东明一开始都被瞒过去了,而那些擅长互相攻讦的亲人们,做事不会这么圆融。
血液冲上头脑,他已经难以维持平静,气息慢慢的急促起来:“我四年前就回来了,那时候我一切都在起步,不是更容易被你们拿捏?”
邱炳昌叹了口气:“把一个本来就站在地上的人打倒,他也只会趴下而已,但让你爬上高峰之后再让你摔下去,不是更痛快?何况你爷爷是个人物,当时他可是全方位的支持你,我们在h市那边又没有什么势力,只能先等待时机了。幸好现在他老人家帮不了你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温度足足有26°c,但徐茂就像被丢进了冰窟窿里,全身每一处都凉透。他牙齿咬得咯咯响:“爷爷高血压发作,你们背后捣了鬼?”
“开什么玩笑,我们哪儿有本事把人安-□□李老先生的身边。只是他老人家太疼惜你,关心则乱,听到你过得不顺心就心急火燎的,情绪起伏太大,这是高血压患者的大忌啊!”
徐茂忍无可忍,手指收紧,扼住他脖子。邱炳昌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面容也因为痛苦而扭曲。
但是附近的佣人虽然露出惧色,却并不惊慌失措,远远站在通向亭子的鹅卵石小道尽头的管家快步上前,道:“徐总请冷静,你这样做,对尊夫人没有好处。”
就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上来,徐茂眼中的凶光一点点的褪去,他松开手指,管家立刻过去扶住邱炳昌,低声问:“邱先生,你没事吧?”
邱炳昌一边咳一边说:“没事。徐总应该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了,派车送他回去休息吧。”
留在酒店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宋桢立刻叫来心腹,同留在h市的宋槿和其他得力手下开视频会议,力求最大速度找出邱炳昌海外洗钱,走私文物等等的证据。齐菲和律师团翻着各种案卷和法条,再次提交探视申请。
本以为又要扯皮,但这次警方没有刁难,很爽快的批准了。
齐菲记得,宋棠在离开f市前还给她发了张自拍。照片上的她脸色发白,眼睛肿肿的,鼻尖却发红,一副重感冒病人的颓丧像。但看到了现在的宋棠,饶她做了再多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那张生病的照片和现在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容光焕发。
其实关押也不过十来天,但宋棠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瘦了很多,皮肤呈现出一种发灰的苍白,嘴唇又干又没血色,眼睛下面有大片的青色。
不止是憔悴疲倦的乌青,是受到击打后留下的痕迹。
而且,她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指甲划破的地方结的疤,看颜色还很新。
齐菲顿时勃然大怒,昂头看向旁边的狱警:“她怎么有这么多伤?你们刑讯逼供?”
狱警脾气也不好:“注意你的态度!再信口污蔑,探视取消!”
宋棠只能用力呼吸,竭尽全力压制住怒火,盯着她的眼睛问:“她的伤是怎么来的?请你解释。如果有违规行为,我们一定追究到底。”
狱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知道知道,刑讯逼供罪可以判三年。我们脱了制服也是小老百姓,谁想犯事。她这个样子,是被别的女犯弄的。我们已经做了处置了,动手的人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齐菲道:“拘留所管理这么严格,高压之下出现伤人事件,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狱警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扫过她剪裁精致的职业套装,简约而优雅的首饰,冷笑一声:“齐律师是大小姐吧?你这样的精英,是不知道底层女人有多吓人的,一言不合动手,下手比男人还狠的多了去了。我们再严格管理,也保不住有人不服软,何况我们这只是拘留所,人刚进来,还没被挫掉锐气,脾气不好要闹事的几率,比监狱大不少。”
齐菲克制着,说:“宋棠不是会招惹是非的人,为什么会有人对她动手?”
狱警瞟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宋棠:“谁说招惹了才会挨揍?我们这种地方,来的大部分是会撒泼的妇女,她这样的贵妇人十年都见不到一个,嫉妒她享过福,被她衬托得粗俗下流所以不甘心……想揍她的理由多了去了。她不小心碰到人的衣服,就会引起风波。反正真的是嫌疑人们斗殴造成的,女人不就喜欢抓头发掐脖子吗?我们有监控录像,齐律师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齐菲道:“麻烦你提供当时的监控。”说罢她看向宋棠,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想问她到底过得怎样,想抱抱她,但现在不能被情绪左右。她必须当好这个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