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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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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梅暗香,粉白的花瓣上还残留着一滴晨露,似乎有些凉,像是未化开的冰渣子。梅花儿是刚掐了送来的,寥寥几支却依旧挡不住那散的清寒微凉之香。南清插好花后,款步走来琉素身畔,道,"姑娘,到点该去御书房了。"

    琉素拿好大氅披在身上,道,"走吧。"

    此时刚过早膳,琉素携着南清漫步在宫道上,算着宋肖还未下朝,脚步便越来越慢,尔时瞧瞧宫墙绿瓦、檐角斜飞、半月牙门,倒也清闲自在。

    琉素算了算离小半个月还有几天的时日,迫在眉睫,可她尚未准备好。

    正想着,前方坦途锦道上正迎面走来两人,面色清寒的她看不出任何情绪,亦没有要让路的打算。

    丽华郡主被人搀扶着走来,不过寥寥几步她额发上便冒出些细细冷汗,看见琉素那一瞬怒色亦是止不住的飘上眉眼。她旁侧的宋平煜自然也看见那容姿纤细的女子正款步而来,平如淡泊,依旧清清冷冷。

    他笑了笑,却是冷笑,一步拦在琉素身前,嗤笑道,"县主好兴致,大清早便散步么?"

    琉素抬了抬眼皮,道,"没有殿下有兴致,清早不去侍疾,倒跑来跟个病人纠缠。"

    皇子未得传召,是不许私自进宫的,想来今日是轮到宋平煜侍疾。他冷声一笑,"县主整日里倒是过得舒坦,看样子是要跟皇叔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了?"

    琉素眼睫轻微一颤,这话怎么越听越拈酸?淡淡一笑,"轮不到安王殿下操心,我就算是真的与摄政王卿卿我我,他也会给我个名分,而不会放任我不管。"

    明里暗里的意思,谁都听的出来,宋平煜嘴里口口声声说着他心系楚琉月,可那位现在还在牢狱中关着呢。

    丽华郡主登时眉眼倒竖,"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她虽说这,却是底气不足,前两日那事,她还心有余悸,害怕得很。

    琉素敛眉一笑,"郡主莫不是还想和沐浴水?还是说,还想染上毒物?"

    说起沐浴水来丽华郡主这胃里就一阵恶心,本就面无人色的面容此时更加惨白,觑了眼琉素,虚弱地冷哼一声。

    琉素道,"麻烦安王殿下让一让,耽误了我的时辰,你可担待的起?"说着她的语气越加凌厉,直勾勾的盯着宋平煜,挑衅挑眉。

    宋平煜面如白玉的面容顿时沉下来,风过眉梢,像是面纸人静止不动一样,越加恐怖,"县主还真以为攀附上摄政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莫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应该知道,男子最看重的是女子什么……"说着,上下就是一番打量。

    琉素顿时面如白霜,沉声喝道,"到如今才知原来安王是这样的人,你可知羞耻两字怎么写?"顿了顿,哂笑,"我真为我那快死去的大姐觉得惋惜,原以为是良人,实则……"她也话留一半,似笑非笑地挑眉。

    寒风萧瑟一过,宋平煜眸中凝聚着暴风雨前的暗流,尤是他那身着的黑色大氅,更显整个人都阴沉,"县主可别话说早了,"一顿,忽而上前,低声道,"真以为他把宋烨送走,宋清囚禁,他就能登上皇位么?你就可以跟着他享便人间清福么?"

    楚琉素挑眉,退后一步,冷声道,"我可没说。安王殿下你的野心,可不要暴露的太早,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宋平煜忽而似笑非笑的勾唇,琉素看着恹恹,只觉得泛恶心,错开一步,侧身离去。宋平煜倒也没阻拦,只是含笑看她离去的背影。

    直到琉素消失了身影,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越来越大……这副模样,落在丽华郡主眼里倒是让她浑身一惊。

    薄雾消散,空气倒是极为舒畅,可冬日里的温度再舒服也舒服不到哪里去。琉素到了御书房之时,宋肖已然在殿外等候她。

    未乘銮驾,明黄色大氅迎风吹扬,宋肖负手而立,纳兰青在侧,身后乃是数十名太监女官。琉素忽而心下一惊,没来的由的就是突然害怕起来。

    手指轻微一颤,压下思绪,提起大氅款步而上了台阶。

    这次还是她躺在暖塌上,同宋肖一起看着奏折。

    四周散着迷靡幽香,似乎在无声间魅惑人心,琉素伏在暖塌上,神色恹恹,头脑发昏,不言不语,就这样躺在一侧。

    琉素未阖眸,水色琉璃眸定定的瞧着宋肖,方过半晌,才懒散地道,"外面是下雪了吗?"

    宋肖透过她,微微沉思,似乎忆起那日白雪皑皑,漫天飞雪无声落在屋檐上,荣华宫里满室寂静,偶尔火盆里会发出'滋滋'的声音。也如同现在一样,萧瑟的寒风刮得窗纸呼呼作响,而殿内却如春日一样暖和。

    他想,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忘不了,他亲眼看见娘亲被人割了人皮,抽出骨头,做成美人扇的样子。

    那滋滋跳响的红炭,就犹如他的心尖被人用细小的金针穿刺过去一样,他瞪大眼睛躲在木橱里,双手捂住嘴巴,泪,也就跟着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他年少贪玩,想要悄声躲在木橱里给娘亲一个惊喜。却不料,不料看见那人托着娘亲大步走进来。柔软的白色狐裘包裹着娘亲孱弱的身躯,可狐裘被踩在地下后就会变得不再柔软,就像曾经一度温柔的娘亲,却变得满脸恐惧。他知道,她害怕极了。娘亲明亮的眼睛像极了月光般柔和,可现在忽而变得黯然无光,像是珍珠覆盖了一层灰渣。他手中端着刚刚做好的芙蓉糕,刚想出去,却恍然生出一种惶恐恐惧的心态。

    娘亲的荣华宫向来人际尔尔,因是冬日,宫女也都躲了懒,年仅九岁的他,却目睹了一场惊动天地的龌龊事。

    是他极尽脑汁都想不到的。当时的他已经被封为辰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并不偏远,是北宋西下掠过延绵川河的繁华地段,有着'天水一线碧如蓝'之称的兰州。

    兰州,曾是个丽香之地,人土风情都极尽温柔。他曾想,等到皇兄登上皇位,他便带着娘亲入住兰州,在这江水都温柔的地方,安养此生。可当梦境破碎,当卢先生醒来之时,才发觉这不过是黄粱一梦,早已幻化成空,就像是一支利箭穿过甬道,划破时空,毫无阻拦的射进心脏。

    刹那间心脏遽裂,精神崩塌,像极了止不住的泪,汹涌而落。那时候根本不懂,不懂是痛亦是恨,只知道,他要保护娘亲不受欺负。

    芙蓉糕掉落在棉丝软毯上发出窸窣的翻落声,像极了睡眠浅时有人在耳畔嗡嗡说着话。却忽而打破一室迷靡。引得暖塌上的俩人惊惧的回眸望来。

    娘亲是害怕的惊惧,是羞耻的,是惶恐的,里面包含着就欲求死的绝望。

    而覆在娘亲身上的男人,正是他心心念的皇兄,当今皇上。

    满殿都是令人泛呕的迷靡之味,像极了夏暑令人烦闷的燥热感,像极了无数雪花卷起而来,呼啸的拍在脸上,那是被人一刀一刀划过心脏的感觉,生疼生疼,疼得他无法呼吸,无法自持。

    娘亲的眼神,像极了一个蜷缩在屋檐下舔舐伤口的小兽,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而冲上心头,他再也遏制不住这种怒火与害怕,如枯木遇火,顺势而着,排山倒海般而起。早已红了眼睛的他冲上去一把撕住皇上的领口,一拳捣碎了皇上的鼻骨,可是这样也难以泄愤,他骑在皇上身上,一拳一拳与皇上厮打起来。可他自小习武不好,娘亲又溺**他,自是整日懈怠,渐而落了下风。

    皇上反攻为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气息被人一寸寸掠夺,眼前一晃一黑的景象像极了母亲温柔的手,好似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着:"肖儿,乖,早些睡。"他手足在空中乱飞,鼻青脸肿的他渐渐失了力气,可皇上,并不会让他死。

    再次醒过来之时,他跟娘亲关在一间暗黑甬道的密室中,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无声无息,只有冬日的寒风萧瑟袭来,透过薄薄的一层衣衫,滑进袖口,穿刺身体,忽而感触到身畔一颤,他霍然叫道,"娘亲!"

    身畔女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了,那种恐惧是从心底发出想死的恐惧,女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像极了春日的桃花在盎然的枝头灼灼升华,轻盼呢喃:"肖儿,不怕,娘亲在。"

    她在,她一直在,可是后来呢?

    皇上带着一个人走在暗黑的甬道中,那是一个身躯佝偻,一直垂着头的老人。端着的红漆木盘上搁放着一把柳叶刀。

    三盏烛灯下,娘亲被皇上绑在冰**上,然后,一刀一刀,沿着娘亲的额际线,用那把寒光凛凛的柳叶刀,一次次,一笔笔割下。

    一张完整的美人皮。

    紧接着,划开锁骨,取出完整的骨头,还有……背后的脊骨。那时,他手脚发软,泪水就像是干枯的沿地,再也流不出一丝一毫的泪水。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厌恶,他恨,恨极了那个欺负娘亲的男人。

    可是,除了恨,他一无所有。

    她死了,连带着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都覆灭了,犹记得她最后一句话,她说,很温柔的说:"肖儿,你看,窗外下雪了。"

    密室里破旧的窗子结满了蜘蛛网,被灰尘掩盖的窗子,依稀能听见雪花落在窗纸的簌簌打落之声,温和的,轻柔的,像极了娘亲的最后一句话。

    也像极了母亲那双温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