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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微闪,在浓墨的黑夜中显得尤为刺眼,可更加刺眼的是宋肖金黄铠甲被喷洒溅到的鲜血。他竟直接飞掠下马,携剑狠狠冲宋平煜刺去,宋平煜见此身子一旋,在空中翻飞几圈,趔趄退后两步。“锵”一声两剑相碰,宋肖力度微大,压得宋平煜连连往后退去。宋肖不由道:“你私自扣留敏德公主,单单就这一条罪名,就够你吃的!”
宋平煜脚下一定,倾身抵住宋肖的暴力,扭曲的笑越发诡谲,只道:“我多次欲求娶敏德,你却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就是为了她我也要谋了这天下!”宋肖手上使力,一晃震开宋平煜的剑,用剑指着他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莫要给你自己找借口。你应下南帝何等条件莫以为本主不知晓,你这样叛国,割舍老祖宗用命打下的地皮,你可知罪?”
两方对持中,宋平煜身后乃是为数不多数支军队残留下的三千人,三万变三千,足以可见宋肖御林军是有多强悍。虽然他也折损数将,但两万人还余五千。深夜茫茫,烽火连天,城门之外,两军僵持。宋平煜身着银灰铠甲,越发显得冷峻深沉,他忽然放声笑起来:“我可知罪?真是笑话!成者只会被载入史记,挥写一生战功伟绩,滔滔卓略。谁会写本王乃是谋反?纵观前朝,起义谋反者不下其数,可皇叔见过有哪一代皇帝是被写的不堪入目?”他面容瞬间沉下,仿佛要说尽多年的酸楚:“你们都该死——我从小至大,父皇不喜欢我,就连你这位皇叔都对我冷言冷语。这么多年来,母妃一再告诉我隐忍隐忍,就像她隐忍周皇后一样,可为什么人生来地位能决定一切?凭什么我需要对恶势力低头?”
宋肖反倒冷静下来,只道:“你父皇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想让你践祚罢了。”宋平煜眉目顿时冷煞,冷笑道:“他属意之人不是我,我生来便明白。他给母妃的宠爱也不过是忽冷忽热,可是他太明白一个女人在后宫如果没有帝王的宠爱,下场是何。可正因他明白,所以外表对母妃好言相待,仿佛是无尽,可母妃夜夜啼哭,肝肠寸断之时,他又如何不知道!到如今本王才看明白,父皇才是那最无情无义之人——他太自私,自私到病魔缠身他还顾及他的面首!他连一丝保住我母妃的念头都没有,所以我要反了他,我要让他地下有知,我如今做的事,将会永世流传!我之所以选择和他一样的道路,只因我是他儿子,更兼我一样能成功!”
说到最后已然是声音激昂,携剑飞身冲到中央。宋肖面色一沉,剑锋倾斜,待往宋平煜胸口刺去,宋平煜微侧身,“哐”一声,那是剑柄相撞之音。宋肖忽尔收势,宋平煜怎料他剑势变换如此快,但见眨眼间便如行云流水般手过长剑,捏住剑尖,借撞击之力,猛地打在宋平煜胸口之处。
习武之人分毫差错便可致命,宋平煜被这蛮力撞得连连后退,还未等反应过来,便听宋肖铿锵有力地声音响彻天际:“杀!”御林军顿时军心大振,蓄势待发便如洪水般凶猛冲上前。宋平煜猛地呕出一口血,却开始哈哈大笑,握紧剑柄便领头冲刺,他身后自然跟着三千京畿营。他仿佛是疯了,宋肖觉得他一定是疯狂了,他的那一撞,可不是闹着玩的,宋平煜五脏六腑此刻应该被他生生震碎了才是。他练武多少年,更兼是他父皇一手教成,岂是一个小辈能承受的。宋肖冷眼看着厮杀场面,但见宋平煜玉冠都歪了,身上铠甲更是划痕满布,可他仿佛是杀红了眼,手起刀落,鲜血喷张。
宋平煜永远不明白他如果成了便会被叩上“篡位”的罪名。摄政王是先皇明确指明代政之人,命令如同皇帝亲临,谁不服从,便屠之。宋平煜如此自鸣得意,不外未雨绸缪,自诩机关算尽,却不知他身边之人早就叛变。今夜他兵分两路,一路破南城,一路攻北城,此地乃是南城朱雀门。可他们都忘了,当年宋肖父皇那般宠爱他,怎么可能不分给他暗卫?说出去谁信,他的暗卫多年经营早就抵达八千人,这个数字是多么不可估量,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可偏生如是,这八千精锐一半埋伏在京都内,一半驻守北城关隘,防止叛军突破。
仿佛是上天肯定了他的想法,有急报来之。来者是位年轻男子,踏着戎马,便只见他盔上盔缨荡出几层涟漪,未见丝毫风尘仆仆的沧桑,反倒潇洒已极,但见他单膝跪地,只吐出两字:“屠尽。”宋肖忽然笑起来,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当初你把钥匙交给她难不成是看准了我心系于她?不然,你如何这般大胆?”来者清越的嗓音仿佛是一泓碧泉,刹那间冲散了滔天的厮杀声、刀尖相撞声。他说:“你好不容易抢了个人儿,还是个妙人,我自然要试探试探——不过,我未料想到的是,你竟敢让她进那座宫殿。不过还好,亏得她没发现,不然这东西落在她手里,免不了要以此要挟你。”
宋肖漫不经心地一笑,仿佛喟叹地说:“她必不会要挟我。”微微迟疑下,方道:“王如是死了。”来者起身,淡声一笑,刚想俯身为自己弹走灰尘,却发觉铠甲在身,做不了此动作,只是又无奈笑道:“她这样解脱,算是福气。”宋肖“嘿”的一笑:“怎料你比我还绝情——”他看向来之人,眉宇似是万里飘云,不染尘世半分污秽。如青浮于松峰的几缕淡白飘烟,仿佛根本融不进这血流成河的战场,只说:“也对,你们尉迟世家生来无心无情,最会演戏。”
尉迟甃轻笑道:“不敢当。奕辰,你要抓活的还是死的?”俩人相视微笑,同时望去厮杀场,便见满体尸横遍野,残尸断臂,裹夹着冲天的血腥气,在无声中混淆人的鼻息视线。宋肖忽然感觉脚下微微的粘,原来是血水成河洇湿了他的鹿皮战靴,仿佛是被黏住似得,使了力,方能抬脚。他不禁讥诮说:“宋平煜如果知晓你一直在利用他,会不会气得发疯?”尉迟甃“唔”了声,说:“已经疯了。”
是了,他真的要疯了,整个场面他孤身一人撑剑跪坐在地,御林军为数不多的两千人把他围成一个圈,数十把寒箭在月色下寒光凛凛的指向他。他血红的眼却直直盯着宋肖这方向,脖子上架着剑,使他动不得分毫,他仿佛声音都是吼出来的,便如深深寒潭,透着彻骨绝望:“你们该死!”
宋肖却是该死——琉素这样想。她已经闻不到气味了,整个皇宫尸叠颇高,一人摞着一人,仿佛是一座座山峰,鲜血还在流淌,仿佛是无止尽的流。这里的血远比城外来得多,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血流漂杵……血水没过她的脚踝,她立在太和殿门外,只觉汉白玉栏杆似乎是被泼了墨汁……可那墨汁却是赭红赭红,那是无数人鲜血的泼洒,那是厮杀后遗留的场面。琉素身后是长浮于空的云龙石雕,她不敢回眸去看,只觉得重重叠叠的台阶会灼煞她双眼。可她更加不敢往前看,仿佛身前的人才是真正让她能昏死之人。
滴滴答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艰难转身,脚下仿佛是被黏住,再动不得分毫。原来是石雕龙头,哗哗的吐出血水。她手中微微一抖,却紧紧护住那张轻而薄的明黄绫锦。那分明是雨季能见到的千龙吐出的奇景,逢此刻,却是吐着血水……她身子一晃,却被人紧紧拦在怀里。琉素突然就流了泪,她的声音仿佛自天际落下,飘忽不定,宛若虚幻:“你在逼我——”
宋烨铠甲贴在她后背,是冷亦热,也是虚无的。他紧护着琉素双臂,鲜血和着泪水滴答落在血河上,竟是四野阒然。不闻身后成群万千军队,仿佛是两个世界,将他们隔绝开来。宋烨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疲累地呵气:“大功将要告成,我只问你,肯不肯跟我走?”
琉素浑身无力,手中却紧攥着菲薄一层的黄绸。她眼前是丹墀高耸的汉白玉石,被染了朱红,又似血液。此刻只觉得千重石阶是那般遥远,又是那样望不到头……可偏生顶头顷照着璀璨的万丈光芒……渐渐的在她眼中汇成朦胧的火海,荡漾着暖融的光……一寸寸掠走她的呼吸,她终于说出未能道完地话:“你在逼我自戕。”宋烨微叹息:“怎么会?你可以忘却从前,开始新生活。”琉素仿佛是失了魂,空洞的望着前方,只道:“你分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宋烨勒得更紧,喃喃自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我将成了,我说了会带你走……你跟着他没有好下场的。我带你去治病,我带你领略世间大好风景,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要你爱上我。”
琉素忽然看向手中的黄绸子,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绸缎,洇出一个“辰”字。纯黑的天,也将露出白肚,这样的夜,也许过的极快,也许极慢。火光衬出她的净白面容与那双黑白凛冽的眸,那是澄潭之水,清冽冰冷。只道:“他败,我陪他。他胜,我将会亲手杀了他。”
她将不问前尘,不理后事。只为那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