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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么晚来,到底是什么事儿……”
太后说话有气无力的,已经是翻不过年去的征召了。
冯霜止跪在太后的榻前,只磕头道:“之前您叫我查的事情,今日才有了一些眉目……只是这些话都是庄妃娘娘亲口告诉我的……霜止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庄妃始终是后宫的心腹大患,对太后来说可能没那么严重,只是她需要的只是皇室血脉的纯净,以确保整个大清江山还是她爱新觉罗家的,调查庄妃,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宫外怀孕,不是宫中。
太后当初见到庄妃的第一眼,便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庄妃——眼睛能够反映很多东西,庄妃的眼神不干净。这宫里的女人本身就有无尽的*,无尽的野心,争风斗醋是从来不会停下的。
太后见过的人太多了,所以就有那样的一种感觉。
就像是她知道令妃与愉妃之间并非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想是他知道宫里那么多孩子没了也不是自然的事情,颇为诡异;就像是她知道冯霜止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计是个悍妇一样……
这宫里头,比着前朝也是不输的,女人们的斗智斗勇又何其厉害?
太后是斗累了,只是没有想到临去之前,还是要斗上一斗的。
“你说吧。”
冯霜止伏在地上,冰冷的地砖便硌着她双腿,但是她没有起身。
“老佛爷,庄妃娘娘肚里的,很可能不是皇家血脉。”
“……”太后许久没说过,尽管她早就暗示过冯霜止这样调查,可是当冯霜止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了之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和“不敢相信”的感觉出来。“何至于如此……”
“臣妇方参加过赏菊宴下来,不想便在外面遇到庄妃娘娘……那个时候庄妃娘娘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见到臣妇来了,便直接上来找臣妇,说有话说。臣妇便听了,毕竟她是宫里的主子……臣妇不敢惹事。”顿了一下,冯霜止不敢打量太后的神情,便这样一闭眼,狠了心,怪只怪庄妃自己不识好歹……她继续道,“庄妃说了让妾身很为难的话——她暗示妾身,她与妾身的丈夫有暧昧。”
太后猛地一听这茬儿,一下便精神了,她那疲惫的眼睛,依旧犀利,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冯霜止下一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这件事当真与和珅有牵扯,冯霜止又怎么敢说?
“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冯霜止再次叩头,这一次虽然是跪在了地上,却直起了身子,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妾身才惶惶不安,乃至于觉得有杀身之祸降临。只是妾身相信他,相信妾身的丈夫,更相信我与他的誓约。”
他不会背叛她。
冯霜止直视太后,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信心和坚毅,还有那带着愤怒的隐忍。
太后隐约地明白了,为什么冯霜止会趁夜过来。
“若庄妃真与和珅有什么暧昧,为什么会告诉你?是她故意要你拈酸吃醋,将这件事情捅出去吗?还是刻意欺负你?天底下怎会有这样没脑子的女人?”太后嗤笑了一声,却知道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的。
冯霜止也有这样的疑惑,庄妃当真是个没脑子的人吗?不见得。只是冯霜止毕竟不了解这样的一个女人,因为不敢妄下结论。可是在太后这里,是非黑白都是她说了算的。
只要冯霜止能圆得上自己的谎,一切便是完美的。
只要这个大清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对庄妃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嫌隙,那么庄妃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喜那木拉,她为她布了一个局,一张网,此刻便已经是收网的时候了。
怪只怪,她终究不如冯霜止聪明。
“这也是妾身的疑惑。”冯霜止坦然承认了,“可和珅的行踪我一清二楚,甚至是日日歇在屋里的,不可能与她有什么暧昧。和珅在前朝,已经是万岁爷股肱之臣……”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后的眼神里便有了几分明悟。只是她没想到,冯霜止竟然能够想到这上面去。
庄妃神秘失踪,又忽然之间出现,这里头若是没人推波助澜的话,怕是不可能。
太后也就是担心这当中的这一只手,才会调查庄妃。
前朝,和珅,庄妃,皇帝。
庄妃正在盛宠之中,和珅乃是乾隆宠臣,如今庄妃若与和珅有什么暧昧,那么这两个人都要倒霉。
只是为什么这话还是从庄妃的口中说出来的呢?
蒙古部……庄妃是蒙古部的……
“你是想说,庄妃图谋不轨?”这罪名可大了去了,太后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沉。
冯霜止只道:“妾身不相信和珅会背叛妾身,也不相信和珅图谋不轨,便只能认为是庄妃娘娘图谋不轨了。”
回忆起和珅那人,太后倒觉得冯霜止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她太过坦白,这清亮的声音在这夜里的慈宁宫之中,便有了一种决绝的味道。
“若是让哀家查到,那庄妃真与和珅有关系,霜止……你又当如何自处?”
太后忽然有些怜悯冯霜止。
而她,不过是握紧了自己袖中的手指,脸色骤然之间苍白,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最后却道:“我相信他。”
“唉……”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冯霜止脑子里,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她斟酌了一下,却终于决定冒险,道:“庄妃娘娘七八月还在承德,才回宫不久,和珅一直在京城处理事情,不曾往承德走。还有庄妃娘娘怀孕的时间……宫里的承恩的册子是能够对上时间的,可是庄妃娘娘是不是三个月的身孕,却还需要找别的御医来把脉。太后娘娘可曾记得……当初您派下和府的御医,被人换掉了……”
太后皱眉,眼底却压抑着震惊,她早已辗转反侧许久,今日不曾入眠,却不想现在听到这样的话……
“那件事,竟然不是令妃,是庄妃吗?”
“沁姑姑说为了不气坏太后您的身子,要我忍气吞声,不能将此事告知太后,妾身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她伤我骨肉,我岂能容她?”冯霜止声音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也让太后听了个清楚明白的。
太后那沉稳老练的眼神,终于又出现在了那一双日渐浑浊的眼眸之中,又道:“你如今将这一切坦白,不怕哀家以为你是蓄意报复和栽赃陷害吗?”
“霜止问心无愧,不过将自己所知说出来罢了。”冯霜止冷静极了,也凛然无惧,“庄妃若是没有鬼,那便是妾身小人,若是她有问题,也不过是她自作自受。妾身性子虽忍,却不是那任人搓扁揉圆的人。端怕是她拉拢和珅,要他支持她腹中的孩子,和珅不肯……这才想要算计吧?她不必让皇上知道,只需要让妾身知道,回头妾身回府告知了和珅,他又如何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我们和府哪里惹得起庄妃娘娘这样的贵主子,为了不惹祸上身,庄妃娘娘说什么,我们便只能听什么了……”
这原本只是冯霜止诬陷庄妃的话,可是现在分析起来,竟然是入情入理,便是冯霜止自己也吃了一惊。
若是庄妃不是那没脑子因爱生恨的人,又联想到和珅与她也都曾考虑过转而支持庄妃腹中孩子的情况,冯霜止忽然心底冷得抖了一下,脸上还保持着镇定。
庄妃若真是想要要挟……
更何况庄妃是真的说了想要她腹中孩子登上皇帝宝座这样的话,只是她那表情又不像是作伪,似乎是她对和珅有那样的意思的……
最后冯霜止一总结,竟然觉得这是二者都有的。
到底哪一者重,兴许还要问庄妃自己。
将方才的那一番话说完,太后心底的疑惑便已经基本得到了解答。
冯霜止的分析太过严密,也几乎没有缝隙,更何况之前太后就已经对庄妃有了偏见,此刻心理上很容易地就直接站在了冯霜止这一边。
她许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量,之后才道:“哀家知道了,天色已晚,你也退下吧。此事……终究会有个结果的……”
“……妾身,告退。”
冯霜止再次深深一拜,便已经从慈宁宫退出来,等到外面的凉风一吹,才知道自己背心已经湿透。
沁姑姑和芳嬷嬷在里面照顾太后,太后便道:“拿了哀家的密令去查,也不要惊动皇帝,更别让后宫里这些个莺莺燕燕知道。”
“是。”沁姑姑与芳嬷嬷对望了一眼,同时应声。
这宫里,又要出大事了。
太后现在还吊着一口气,病情时好时坏的,这事儿要办还是得一个“快”字。她们都是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办起事情来麻溜得很,太后也很放心。
等到太后睡下了,芳嬷嬷和沁姑姑出来,却已经没看到冯霜止的人了,一问宫女,才知道是她已经离开了。
冯霜止此刻已经到了宫墙下面了,小路子便在附近走,看冯霜止来了,便悄悄打着手势,示意冯霜止往西面走。在看到小路子那手势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了——永琰在。
储秀宫与阿哥所之间,便正好是她踏上去的这一条路,走的比较偏僻。
她也正好有急事找永琰,当下加快了脚步,花盆底敲在这宫道上面,有些急促又动人心魄的感觉。
永琰远远地便听见了,只觉得今日不寻常,他特意找借口,说是去令贵妃宫里请安,这个时候回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妾身给十五爷请安十。”冯霜止一见到他,便是一福身,而后道,“十五爷,有要事要您帮个忙。”
永琰也看得出冯霜止这件事比较急,便道;“和夫人但说无妨。”
“太后此刻怕是已经派人去查庄妃了,无论如何,您也不要牵涉到此事当中,您只要悄悄将这关系消息透露给十一阿哥或者是八阿哥便可以了。”
这也是一个打击异己的机会,冯霜止脑子里真是清楚极了。
这事儿不可能半夜就开始查,毕竟现在太医院那边现在没人,也不能平白无故找人去给庄妃把脉,好歹也是要一个由头的,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怎么也得要明日天亮了。
这一段时间,便是永琰与她的夺命时间了。
冯霜止不自己去告诉毓舒说这件事,而让永琰去找法子告诉十一阿哥,明显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这还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若是万一事情败露了——或者他日查出庄妃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乾隆的,毓舒怪不到自己的身上……
不,不对。
冯霜止忽然一笑,她可以只告诉毓舒,说太后在查庄妃,至于庄妃是不是清白,那不关冯霜止的事情,毓舒是不是要陷害庄妃,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想想十一阿哥夫妇,从不同的地方得知了同样的消息,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这才是双管齐下……
“看样子……是和夫人已经有了谋划了?”永琰问了一句。
天色已晚,冯霜止也不便逗留太久,便道:“正如您之前所说,庄妃的事情不必担心太多,这宫里的一团水太浑,您只要将自己摘出来就好了。”
永琰沉默了片刻,又说:“那便静候佳音了。”
“是。”
冯霜止敛衽一礼,便与永琰错身而过了。
同来时的急促不同,将这一切事情处理完了之后的冯霜止,每一步都异常沉稳,只听着这清脆的声音,便似乎能够让人感觉到她的胸有成竹。
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永琰在背后盘算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冯霜止说的做,只是……他想要多坑一个人……
“小路子,我额娘歇下了吗?”
“按照往常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才要准备歇息。”小路子回了一句。
永琰于是道:“你去禀告我额娘,就说在愉妃宫门外看到了庄妃与和夫人说话,之后和夫人就被太后宫里的人叫走了,谈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他那聪明绝顶的额娘,若是不能从这样的消息之中看出太后是想要针对庄妃了,那边枉她在贵妃那个位置上坐过多年了。令妃的耳目也不都是吃素的,她这么些日子,肯定也知道了不少的消息,蛛丝马迹凑起来,便很容易得出永琰想要给她的结论。
就让这一盘棋,再乱上一点吧。
永琰在宫里的时候,没少跟福康安一起下棋,虽然是盘盘都输,可是并不代表永琰不会下棋。
冯霜止终于离宫了,她今日回去得比和珅还晚,倒叫和珅好一阵担心。
上次这样回来是因为庄妃,如今怕也是跟庄妃脱不了关系的。
刚刚进府门,冯霜止便吩咐身边的人悄悄去十一阿哥府上给毓舒捎个口信儿,这才进了屋门。
和珅忙叫她一起吃点东西,冯霜止脑子里紧绷的神经这个时候才松下来,一顿饭默然无语,之后叫人撤了,她才对和珅道:“你莫怪我自作主张,宫里的事情我已经算计好了。”
和珅上一刻还在笑,这一刻却已经有些凝滞,他皱了眉,问道:“你算计了什么?”
冯霜止道:“庄妃不能留。”
和珅也知道庄妃是个不能留的,可是这女人肚里的孩子,终究可以成为一个缓冲,甚至成为一个筹码,如今冯霜止忽然说她已经算计好了……
他家这醋缸,还敢说没吃醋?
和珅暗笑了两声,却不着恼,反而好整以暇道:“既然已经算计好了,想必就是不怕我插手了。夫人女中诸葛,便告诉小人,您到底怎么算计的?”
心知他是在开玩笑,可冯霜止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和珅不一定高兴,她只道;“我知道你动着扶持了庄妃腹中孩子的消息,可是我不喜欢庄妃,也不会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若扶持了庄妃,她若不死,便是下一个孝庄,你又是谁呢?”
“霜止担心我成为下一个多尔衮吗?”和珅笑出了声来。
冯霜止没说话了。
伸出手将她揽住了,和珅叹气:“我想着当摄政王也是不错的,只是害怕我夫人受委屈……你算计好了,怕是那庄妃给你气受了?”
冯霜止哼了一声,只道:“哪里轮得到她来给我气受?她敢对团子下手,便是你我都容不下她了的……太后也容不下她,我心狠,我不怕报应,今日算计了个完全。”
于是她在和珅的耳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算计都说出来,略去永琰一节不说,其余的也算是完美了。
和珅尽竟然笑出声来,“好算计,好算计!”
“你怎地不说我坏你计划?”冯霜止垂了眼,想到今日在慈宁宫中跟太后的对话。
太后说:若真是查出与和珅有关,她又当如何自处?
可是她如今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他而已。
和珅知道她心里终究还是有芥蒂,就像是和珅现在还针对着福康安一样,很多事情没办法一下就放下了。慢慢来……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强迫着也没意思。
当晚冯霜止便静静窝在他怀里,“我心里还是酸。”
和珅那脸终于没绷住,笑意顿时涌出来,便揶揄道:“你也终于知道自己是个酸了……”
嘴唇一抿,冯霜止垂眼,却忽然道:“我们要个女儿吧……”
“……”和珅垂眼看她,记得以前冯霜止说不想再要第二个孩子的,他心里想要得紧,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有便是很好的。“当真?”
冯霜止一时又有些纠结起来,咬唇道:“……当真……”
和珅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便圈紧了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那可不能反悔。”
“不,我反悔了。”冯霜止立刻转身想要逃开。
可是又哪里逃得开?被和珅抱了个满怀,便又是一室旖旎了。
第二天早上,冯霜止也不知道为什么起来得特别早,她本身就是浅眠,大约也是因为昨日那一番算计,所以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上午不进宫,冯霜止便在这边等消息。
昨日已经叫人连夜通知了毓舒,只怕宫里面已经热闹了起来。
冯霜止便在这边西厢议事厅里处理事情,周曲那边顺手一查,便说连霜城那边已经找到了那个账房先生,在查几年前的旧账。
“这连霜城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周曲简直不理解了。
冯霜止笑道:“你可知道这整个大清朝的税收,最多出在哪里?”
“南方。”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周曲说出来之后,一看冯霜止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答得太浅,又想到之前这话题是跟连霜城挂钩的,便改了口,道,“盐税?”
“正是盐税。”冯霜止手指扣着八仙桌,“漕河上漕粮的运输靠的是漕帮,漕帮帮主历来是朝廷都要忌惮着几分的人物。连这连霜城都要下了大工夫去查的事情,怕是只有跟盐商有关了……盐税占了户部税收的大头,此前和珅与福康安都当过户部的侍郎,现在户部亏空,就更仰仗着盐商那边了。谁能为皇上办好了小金库的事情,谁就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只是不知道这连霜城到底是在为哪边办事罢了。”
盐政那边账务一查,必定能够查出一票人来。
冯霜止没告诉周曲,连霜城是对两淮官场有野心——周曲若是够聪明,自己会想到上面去的。只是不知道是周曲能不能想到那里去罢了。
此刻的冯霜止,还在算计着陈宏谋的事情。
不管是连霜城还是王杰那边,只要能够查出一点事情来,陈宏谋都只有倒霉的事儿——他曾经在江南为官,还是个二品的大员,江南那边出了什么大的事情,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全国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看似没有什么联系,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下午从府上出宫之前,她便已经将之后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其一,继续等江南那边连霜城的消息;其二,若是有王杰那边的消息,不管是什么,都让周曲先看一眼,掂量着太过十万火急的便去找和珅或者是自己有把握的话便自己给办了,若是不急在一时的便直接等冯霜止回来再办;其三,严格监控米行那边的情况,千万不能涨价。
今年的收成不好,这米价上涨还不算是很严重,可是等到明年,春种时候,今年歉收的效果就会显露出来的。这当中是有一个爆发的周期的,冯霜止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问题,可是这个米价的问题必须给压住了。
她说了很多次,足可见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周曲也知道,不敢在这件事上做任何的手脚。
事实上,冯霜止对下面的管事基本都是放养的政策,允许你做手脚,小小地贪污,但是这些必须账上都要有,账面上的事情是不能错的。自己贪点小便宜,那也得是不到账面上的东西。
周曲将这些事情一一地记下来,便继续去算账了。
眼看着要年末了,不管是府上还是庄子上都到了年终总结和报账的时候,他怕到时候这事情堆起来做不完,便在这个时候开始着手准备。
他算是冯霜止一手教出来的,冯霜止对他有再造之恩,他也很是忠心,冯霜止对他很放心。
昨日进宫,与今日进宫,却是两种心态了。
当时以为自己去的是鸿门宴,所以心中有难以压抑的忐忑,可是在今日,冯霜止想起自己昨日的诸多算计,便知道今日进宫定然能够听到不少的消息。
果不其然,刚刚进宫,沁姑姑便连声叹气,说庄妃的事情果然有疑点,只是还要待细查。
有没有疑点冯霜止不知道,不过有疑点就是引人继续调查的开始。
这疑点是本身就有的,还是后来谁谁谁制造的,全部跟冯霜止无关——她只是一张嘴,说着众人想要的消息罢了。
“沁姑姑也请安心,不过是一个庄妃,能在老佛爷的手心儿里翻出什么浪头来啊?”冯霜止安慰着沁姑姑,进了殿门,便见太后又是那缠绵病榻的虚弱模样。
昨夜都还能说话,今日下去却一句话都没有,只要冯霜止念书。
这《石头记》以前一天能说个三五回,到了后来也就一两回,现在每天连半回都讲不到,连冯霜止都在疑心了,太后兴许真的听不完这一本书了……
从慈宁宫出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儿。
太后迷迷糊糊地睡着,沁姑姑和芳嬷嬷便拉了冯霜止去偏殿坐着说些闲话,若是一会儿太后不醒,冯霜止便可以走了,若是醒了,还想听一会儿,便叫冯霜止进去。
只是这边她们喝着茶,冯霜止很有技巧地从芳嬷嬷、沁姑姑嘴里套话,说不到一半,便看到有个穿绣花桃红小袄的宫女进来,表情里带了些慌张,道:“沁姑姑,沁姑姑,芳嬷嬷,芳嬷嬷,御花园里出事儿了。”
冯霜止不动声色地将茶杯端着,在手掌之中放了一会儿,听完了这宫女的话,才将茶杯放下,看向了表情不一的沁姑姑和芳嬷嬷,问道:“御花园里出什么事儿了?”
沁姑姑回头叹了口气,道:“我听说今日宅庄妃才出去逛园子?”
那宫女连忙点头,道:“正是庄妃娘娘逛园子,结果偏不巧遇到了愉妃娘娘,两个人便一起到了亭子里面,说要看愉妃娘娘最喜欢的绿牡丹,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那……庄妃娘娘掉出了亭子栏杆,一下就到了水里……听说刚刚救起来,皇上和太医都在那边呢。”
愉妃?
冯霜止一愣,心说这又跟愉妃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
沁姑姑一看冯霜止,又把心头那上来的疑惑压了下去,冯霜止这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事情大约真的跟她没什么关系。之前她觉得事情太巧,怎么昨日冯霜止来告了密,今日便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这一胎没了,可就不好查了。
冯霜止还不知道沁姑姑在怀疑自己,她一脸的困惑不解:“栏杆也不低,,没外力怎么能直接掉出去?”
“这便是事情最古怪的地方了,说是现在愉妃娘娘正跪在庄妃娘娘宫门前,是皇上勒令的,说愉妃什么时候招,就什么时候让她起来。”那宫女又说了一句,不过看姑姑们的眼神不大好,又有些害怕,道,“令妃娘娘与愉妃娘娘交好,如今已经去救场了。”
“哪里是救场,落井下石还差不多吧?”芳嬷嬷冷笑了一声。
宫里头,什么场面没见过?
愉妃令妃不和,在她们这些慈宁宫太后身边的老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在冯霜止这里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相信令妃是去救愉妃的,众人都不会相信。
连令妃自己都不信的。
“愉妃姐姐,你怎么跪在这外面?还不快起来,这日头还毒着呢。”
令妃一走到宫门外,便瞧见了愉妃,顿时冷笑了一声,却又踩着花盆底上去,将脸上的冷笑全部隐藏了起来,一副惊慌不解的模样。
愉妃一听这声音便是心冷了半截,她总觉得今日的令妃有些古怪。
她自己是恨毒了令妃,令妃当初在承德那边失宠,便有愉妃的推波助澜,没有她帮助喜那木拉,凭借喜那木拉刚刚进入承德时候那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如今她落难了,被怀疑是她设计了庄妃,还要设计庄妃的孩子……
乾隆方才暴怒叫她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令妃这是要来火上浇油了。
“劳,妹妹挂心,此事当真是飞来横祸,是姐姐不该要庄妃妹妹一起去看绿牡丹的,那亭子的栏杆是年久失修,一下就掉下去了,我当时在场也救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妃妹妹掉下去……”
说着,愉妃哭了起来,一副委屈和伤心的模样,还有几分真假难辨的内疚。
令妃心中冷笑,安慰她道:“姐姐放心,庄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进去为你求求情。”
“那边多谢令妃妹妹了。”
愉妃垂首,其实已经不算是个美人了,年纪太大,保养得太好也不如年轻的。
愉妃不如令妃,令妃不如庄妃,代代红颜换,这宫里就不缺生面孔。
令妃安慰完了愉妃,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走进了庄妃宫里。
这宫里的气氛很是紧张,可是却让令妃嫉妒得发狂——当日她的小十七离开的时候,可有这样郑重的场面?那些个人,还不是趋炎附势的。
乾隆喜欢着的,便紧张着,永璘夭折的时候,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当皇帝当久了,他不仅是心,便是连血都冷了下来。
令妃强压了自己心中的不平静,便进殿去:“臣妾给万岁爷请安,听说庄妃妹妹出了事儿,臣妾心中焦急,想来看看。”
乾隆心情不好,坐在里面一叠声地叫她滚。
“一起子没安好心的,你与外面跪着的那贱妇沆瀣一气,从来都是把持着后宫不给庄妃活路的!如今她出事了,你们见不到别人好了,便满意了?!”
兴许是乾隆这声音太过愤怒,竟然让令妃生出一种这一次是非同小可的感觉。
只是她伺候了乾隆多年,断定他是没情爱的,今日发怒不过是因为宠着喜那木拉而已,等有一日喜那木拉不得宠了,也就没那么多的事儿了。
“万岁爷,此事与臣妾没有半分的关系,愉妃姐姐素来是个善心肠的,庄妃妹妹更是好人之中的好人,相信是吉人自有天相。”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传来了杯子被摔掉的声音。
却是有人一下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乾隆一抬脚将那奴才踹开,便狠声道:“这时候还敢出错,拖出去打死!”
“嗻。”
下面的奴才们知道乾隆盛怒,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人拖走了。
外面响起了棍子与皮肉相接的声音,约莫一刻钟,便没了声音,想是人已经没了。
令妃没有乾隆的传召,不敢进去,只是她心里的盘算不曾停止。
正想要再次说话,便听里面忽然传来太医的惶恐的声音:“启、启禀圣上……庄妃、庄妃娘娘的孩子,没保住……”
乾隆忽然就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