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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晔城的深夜,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陷入寂静。昌乐坊作为城市中唯一不设宵禁的区域,此时最为热闹。街面上人流如织,还有小商小贩的喧嚣之声此起彼伏,仿佛白日里的繁华并未因夜色降临而有所减退。
在这一切的中央,元一楼鹤立鸡群,它不仅仅是一座楼,更像是一座巨型的府邸。元一楼由主楼和多个楼群组成,分别在不同的院落。每个院落都独具特色,相互之间既有联系又保持独立,形成了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
而在这些院落深处,有一处特殊的楼阁,它显得格外静谧,仿佛是繁华中的一片净土。楼阁被茂密的树林所环绕,从外面看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飞檐翘角的轮廓,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这里是大名鼎鼎的无相阁,是元一楼中最为隐秘也最为尊贵的地方,这里是元一楼主人“裴爷”的住所。
此时被密林环绕的无相阁,大门被两个侍从缓缓推开,身着绛紫色华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迈入。他那英挺的鼻梁和立体的五官犹如刀刻般俊美,此刻更是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原本正在宽大书案前伏案书写的中年男子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主动让出了主位。紫衣男人毫不犹豫地坐下,他那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翼组回来了?”他问,目光落在正恭敬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身上。
这位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精明强干,颇有气度。如果不是紫衣男子周身的气势太过强大,他的气场也不容小觑。
“是,这是他们传回的消息。”中年男子说着,将书案上刚整理完的一个卷轴递到紫衣男子手中。
紫衣男子接过卷轴,目光迅速浏览其中的内容,他那好看的唇角勾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有意思,那对母子居然都派出了人,你猜,他们会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
男人听完,沉静地回答:“三皇子的人是去探听达亚尔公主是否真的如京中传闻那般,他既不敢违逆皇后,又怕皇后逼他娶破相的公主,沦为旁人笑柄,所以想提前一探究竟,以便想应对之策。”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动手?”紫衣男子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是,不光三皇子,皇后或许也不会动手。”男人沉着地回答他。
紫衣男子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继续说:“因为现在陛下态度不明,达亚尔公主会被许配给谁尚不可知,但皇后定会为三皇子努力争取,在这种情况下,三皇子的赢面最大。所以皇后派人,是想去暗中窥探谁会对达亚尔公主动手。毕竟太子体弱,而陛下的皇子众多,乾坤未定,谁都有可能成为新的储君,她借此机会看看是谁蠢蠢欲动她,日后斗争时也好有的放矢。
紫衣男子听完,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对皇后的做法不屑一顾。他站起身,幽幽地对身旁的男人说:“陛下不表态,实际就是表态,皇后的算盘要落空了。这一路,不会有人出手的,即使有人出手,那也会是她自己的儿子,不会是别人。”
对紫衣男子的话,中年男人大为不解,因为根据翼组情报,四皇子也派出了人手。
所以他疑惑地说:“近些年太子身体不好,太子妃又无所出,许多大臣已经开始暗戳戳示意皇帝另立储君。但太子妃是宰相嫡女,碍于宰相的面子,大臣们又不敢明目张胆上书,所以陛下也不予理会。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易储只是早晚得事。五皇子有一半异族血统,六皇子不学无术,再往下的皇子都还未成年。所以,三皇子、四皇子都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且四皇子与三皇子年龄相仿,皆到了娶亲之年,三皇子本就是皇后所出,母族强大,若在娶了凉国公主,岂不是如虎添翼。四皇子定是不能眼看着凉国公主嫁给三皇子的。”
闻听男子分析,紫衣男子轻摇其头,沉凝道:“旭柏,你所见到的,亦是众人皆可见的。陛下之心思,岂会为众人所参透?”
他起身行至男子面前,轻拍其肩,接着道:“我们的陛下才是真的真深谋远虑啊,陛下不发话,就意味着众人皆有机会。他正是想放任这潭水被搅乱,借此机会彻察他的儿子、妻子、臣子究竟怀何心思。所以啊,陛下必然会让公主安然抵达晔城,且即使公主抵达晔城,他也不会即刻定夺,因为离得越近,才能看得越清啊。”
名为旭柏的中年男子,沉默思考须臾,突然豁然开朗。
三皇子虽有野心,但他一直受皇后掣肘,表面对皇后顺从,实际一直想证明自己,所以母子关系并不融洽。皇后想让他娶达亚尔,但他心中真正中意的是内阁首辅的千金——晔城第一才女白宁芷。在他看来,娶首辅之女,同样是获得一股不小的势力。如果公主被许配给他,那定是要给正妃之位的,而堂堂首辅之女嫁给太子都是够资格的,又岂会委身做人侧妃。所以娶公主,就意味着与白宁芷再无可能。
如今晔城中四处传言,达亚尔是凉国大汗最宠爱的女儿,巴特尔之所以舍得将她送来和亲,是因为她身患重病时日无多,不如用最后的时间来为两国和平做出贡献。甚至坊间秘闻,患病后的达亚尔如今相貌近乎被毁,丑陋不堪。因此,三皇子更加希望达亚尔永远不要踏入晔城半步。
以四皇子的心思,此番他的人马,恐怕是去给三皇子补刀的。若三皇子杀人成功,他们就要把事情宣扬出去,和亲公主被昭国皇子刺杀,其影响和后果可想而知。若三皇子杀人不成功,他们就要救下公主邀功,那么公主必然就会被许配给自己,一石二鸟。
思考至此,旭柏深深佩服自己主人对人心的洞察,心中不由对这个年轻人更为钦佩。
片刻后,他又问:“那我们要做什么吗?”
紫衣男人摇摇头,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这出戏这么精彩,我们当然要让它继续演下去,得让凉国公主活着,戏才好看啊。
他手指轻敲书案上刚看过的卷轴,对旭柏道:“越城的那个才是真的,去四方城的是靶子。派人暗中尾随真公主,确保她的安全。”言罢,他起身向门外走去,面色凝重地戴上一副面具,边走边轻声哼唱几句戏曲,心情似颇为愉悦。
在即将踏出无相阁门的瞬间,旭柏与藏于暗处的众多“翼”成员,齐声行礼:“恭送裴爷!”他们行礼时露出的手腕处整齐划一的有着一片羽毛的纹身样式。
紫衣男人头也不回,稳步迈出无相阁,穿过蜿蜒曲折的树阵,朝着不远处歌声悠扬的元一楼主楼——曲流觞行去。
守门的两个侍从,重新将无相阁阁门紧紧关闭,仿佛无人来过。
清晨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大地上,犹如一层面纱,给人一种朦胧之美。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显得更加苍翠。
在越城的龚家医馆门口,一支商队正整装待发,他们有十几个人,都在等待着出发的一刻。医馆的后院里充满了离别的气息,枇杷树下,天真可爱的茯苓正紧紧地握着苍术的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舍。
小姑娘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和师父?”
苍术身穿一袭淡绿色的衣裙,她的脸颊已经恢复如初,眉眼美丽动人,此刻却隐藏在头巾之下。她温柔地蹲下身,抱住小姑娘,轻声说:“小茯苓,等姐姐办完事,就回来看你和师父了。到时候,姐姐给你带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然而,小茯苓仍然被离别的情绪所困扰,她无法露出笑容,又问苍术:“那茯苓要等多久呢?”
这个问题让苍术陷入了困境,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她说的时间太长,她担心小姑娘会伤心;如果她说的时间太短,她又担心到时候回不来,会让小姑娘失望。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旁的乌日图拉起苍术,笑着说:“哎呀,不管多久,反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欢迎你回来。”
老人白发苍苍,面容和善,眼底里也有隐藏的不舍。但因为怀左在场,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他想表达的,苍术都懂。
医馆的老板龚行仍旧被蒙在鼓里,他并不知道乌日图和苍术的师徒关系,只是感叹霍将军的未婚妻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这几日待自己的女儿如同亲姐妹一般。于是,他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乌日图的话:“对对对,怀月姑娘,我们随时欢迎您和霍将军!”
怀左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到龚行的手中,他对面前的中年男人说:“龚老板,这是将军的意思,感谢您这几日给的帮助。”
龚行感受到了手中包袱的分量,大吃一惊,连忙推辞:“怀左小哥,使不得使不得,将军为我们百姓做了多大的贡献,我们为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怎么能收这些银钱呢。”
怀左见状,灵机一动说道:“我们将军最在乎的人就是我姐姐,您和乌先生救了我姐姐的命,给您再多的答谢都是值当的。您不愿收下,难道是觉得我姐姐的命不值这些银钱?”
怀左的话让龚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苍术想到这些年龚家人对师父的照顾,又想到以霍时晏的身份和地位是不缺这些银钱的,于是她帮腔怀左说道:“是啊龚老板,您就收下吧,这样下次我们才好意思再来叨扰啊。”
龚行闻言,明白自己再推辞下去反而失了礼节,于是他收下包袱,真诚地对苍术和怀左说:“此生能与将军和你们姐弟相识一场,是我龚家的福分啊。”
苍术见霍时晏交代怀左的事情已经办妥,便向龚老板和乌日图施了一礼,对众人说道:“快到开城门的时间了,我们准备准备出发吧。”
正往外走,龚行突然问怀左:“怀左小哥,不知此行,你们要前往何处,可需要带些药物上路啊?”
怀左知道龚行并不是存有什么坏心思,于是他指指医馆外的队伍,回答说:“全都准备充足了,我们要前往四方城,追赶将军,再一路前往晔城。”
听闻他们要从越城前往四方城,龚行脸色一变。这一变化被苍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立刻问龚行:“龚老板,我们的行程可有何不妥?”
怀左也注意到了龚行的表情,投来询问的目光。
龚行看到姐弟俩都很疑惑,忙解释:“从四方城入关,然后一路穿过沿路各座城池回晔城,确实是各路商人最普遍的选择。只是,从越城到四方城,如果不绕路,却是要穿过莽荒谷的。荒莽谷那里有一土匪窝,那些山贼不定时就会出现打劫不知道路况的过路商队行人。所以如果不赶时间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绕一下路吧。”
听完龚行的话,怀左开始有些犹豫,因为按照霍时晏的叮嘱,一定要等公主完全康复他们再出发,所以他们确实已经多耽误了几天。此时如果再绕路,就不好追上二队了。而且算算路程,传回晔城的消息应该已经抵达多日,若有人要对公主不利,恐怕他们已经开始行动。如此一来,越脱离二队,遇到突发的危险他们会越难应付,虽然他们这十二个人的战力很强,足够保护公主,但如果对方人手众多,他们总会有体力不支的时刻,那时公主就危险了。
怀左犹豫之时,苍术明白他心中所想。刹那间,她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躁动,她忙对怀左说:“几日前将军连夜去追二队,想毕他走的就是莽荒谷吧,这几日他并未传讯遇到山匪,说明一人一马独自赶路,目标小,并不容易被关注,危险也就小了。不如我们分时段一个一个通过荒莽谷,待出了谷再一起去追赶将军吧。”她在心里想,如果一个一个通行,她就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躲进山里,假装被山匪所劫,她就脱身了!
但语音刚落,站在近旁的云飞和高达几人异口同声说:“不可!”
怀左此时权衡完利弊,他对众人说:“绕远对我们来说与直穿莽荒谷的风险是一样的,但绕远要面对的对手未知,穿莽荒谷面对的对手就是可能会遇到的山匪。那么,第一,我们可能根本不会遇到他们;第二,即使遇到了,对抗山匪,我们十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我们可以交出货物,不用跟他们交手。如此看来,还是直穿莽荒谷更可行。”
大家听了他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怀左看向苍术,他郑重说:“姐姐,我们还是一起走莽荒谷吧。”
苍术觉得怀左的话确实有理,她想,如果此行真的遇到山匪,在他们与山匪纠缠时,自己也还是有概率找机会逃走的。于是,苍术颔首说:“好,就按大家的意思办。”
乌日图早已看破苍术的心思,他此时出声说道:“要是这样,就别坐马车了,马车目标太大。还有这丫头,换一身跟他们差不多的男装,你这衣服在他们中间太显眼了,越低调越好。”他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深意。
言罢,白发苍苍的乌老先生,又深深看了苍术一眼。苍术心领神会,她的眼眸中似有雾气氤氲,但她却坚定地咬紧牙关,不让泪水流出。
她知道,此次别离,她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艰险,生死未卜。然而,正如乌日图所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的命运,除了自己,又有何人能够主宰?唯有祈祷,在有生之年,与师父还有重逢之时。
待苍术换好羽卫找来的男装,利落上马,小茯苓知道离别的时刻终是到来了。她看着马上的苍术,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然而,苍术却目光坚定,她用力地握住缰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仿佛在告诉小茯苓,“姐姐会回来的,等我。”
怀左在马上拱手一礼:“后会有期!”
苍术对马下的老中小三人道了一声:“保重!”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两人便扬鞭策马,直奔城门而去,余下的羽卫们也迅速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城门刚刚打开一道缝隙,开城门的士兵便见一队人马疾驰而过,他甚至没看清他们的样子,只留下一个个被日光拉长的身影,而这些影子也转瞬就不见踪迹。
城楼上,上次那个看清怀左手中虎符的士兵,在不被阳光照射的暗处,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伫立,直到目送着他们离开。他的手腕处隐约露出了半片形似羽毛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