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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娘与守平对视一眼,四只眼睛里疑惑、猜测、惊讶、喜悦相继浮现,不约而同说了声:“六哥。”
七斤气喘吁吁奔了进来,大声喊道:“郎君,六郎中了解元!”
守平大喜,快步往门外走去,容娘跟在后头。不料守平忽地回头道:“你快去告诉婆婆和娘,免得他们着急。”
正是欢喜的容娘闻听,确是如此,遂按捺了兴奋之情,与小环回了房。
守平迎至正门,外头报喜的公人,簇拥了守礼,大声唱赞。守平忙命管事打赏,又给围观的人群散喜钱,方拉了守礼进来。进了垂花门,老夫人与夫人亦是等得急了,两眼泪汪汪的看着守礼。
守礼跪地行了大礼,唤了声:“婆婆,娘。”
老夫人颤微微的笑道:“快,七郎快扶起来。”
徐夫人含泪看着守礼,心中滋味良多。
容娘与玉娘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喜气盈盈。守礼看过来时,容娘悄悄拱了拱手,嘴唇动了动。守礼意会,微微点头。
管事早在徐家祖宗牌位前备好了香案供奉,等进之一家到来之后,由进之带着,拜了祖宗。又回到正厅,老夫人令守礼坐了,受弟妹各人恭贺。府中一众奴仆也拥来贺喜,又是一番打赏。
待过得一时,县衙知县大人亦派人来送了贺礼,张教授派了仲武过来,高明远更是准备了名贵的文房四宝为贺,周老夫人颤巍巍来到,周淮南如今风头过去,已是无所顾忌,也大大方方来了徐府。
一时又有些相熟的邻舍来贺喜,夫人忙的晕头转向,亏得容娘年轻,头脑清醒,在旁帮着料理,不至于慢待了亲朋。徐府这日是十分热闹,直至晚间送走客人,方得清静说些家常。
大郎徐守中当年得了恩荫,封为忠训郎1。十五岁便交给老节度使下属,即如今的刘经略使,大小战役过来,不知受伤多少,立功几何,方得来今日这左武大夫2之职。往上,守中之父不过是武举出身,老节度使亦是武人出身。
如今家中再得恩荫已是为难,守礼在解试中一试夺魁,靠自己便能谋个出身,实是徐家一等好事。
老夫人看着守礼,眼中万般喜爱。“六郎,你很好,很好。你阿爷阿爹若在,必定欢喜得……”说到过去的亲人,老夫人不免情肠触动,一阵悲恸。
玉娘很是懂事,忙扯了帕子去给婆婆拭泪。
徐夫人亦是心酸。
周淮南却甚是高兴,左右守礼高中于他只有好处,他插嘴道:“我是无望了,六郎日后有了差事,定要哥哥去做幕僚,好歹给碗饭吃。”
老夫人笑话他道:“淮南若是做师爷倒是合适,能说出个一二来。就是那笔字,要好生练练。”
进之却打趣道:“六郎,你得了解元3,也莫娇莫躁。早早做好准备,明春去临安得个状元回来,把叔叔那份也拿回来!”
里头小娘子们便遮遮掩掩笑了出来。老夫人听了亦是破涕而笑,手指颤微微指了进之道:“你个没脸没皮的,自家不用功,叫侄儿去给你争脸。”
谁知守惟亦道:“也把我那份拿回来!”
小辈们笑得更厉害。老夫人笑眯了眼,朝守平摆手道:“你不许跟你二哥学,年纪轻轻,再莫说此话。”
于氏便狠狠地拍了守惟的脑袋:“不会自己去考去!六郎自考他的,你是做哥哥的,明年也去下场。”
守惟偏过脑袋,一脸无辜。“娘,下场也要看悟性哩!你儿没那个本事,下了场若取不中,反给家中丢脸。”
徐夫人微笑着开解道:“二郎,你若下了场,不论取中与否,咱们都是高兴的。这次不中还有下次,若是中了,咱家就更是喜上加喜了。男儿有志,方能荣耀家门。”
老夫人点头称是:“你瞧伯文中了解士,也是莫大的光荣呢!”
周老夫人冷眼旁观,心中却实是羡慕徐府人丁兴旺,儿郎成才。若是当日结成姻亲,也不怕自家孙儿无人依靠。一时周老夫人心中凄苦,不是滋味。
周淮南却是丝毫无感,他于仕途不甚热衷,于生意经营一事无甚天分,唯有屏风那头娇滴滴的女儿声勾了他魂魄,一时遐想迤逦,支了颊笑眯眯的听着那边动静。
守惟心底叹气,面儿上却不得不应了。正心灰之际,瞥见守平笑嘻嘻的看着自己,趁别人不注意,迅速地做了个苦涩的表情。守惟心中明白,家中除了阿爹,到底还有个同病相怜的人,心情便好了起来。
几个小娘子在屏风后头小声说笑。玉娘懵懂问道:“阿姐,解元是什么?”
娥娘答道甚快:“这你也不知?解元便是解试头名哩!”
玉娘有些羞赧,朝容娘挨了挨。容娘伸手帮她抹平鬓角的碎发,附耳道:“我也是今日方知哩!”玉娘会心一笑。
瑾娘很是不满娥娘的轻浮,安抚玉娘道:“别理她,外面的事情谁知道得那么多呢?小娘子家,正经的只需知道家中诸事便可。“
婉娘笑笑的看了看娥娘,朝她娥眉一挑,大有嘲讽之意。娥娘听了瑾娘的话正是不自在,如今见婉娘也讽她,心中大酸。
“阿姐此言可错了。眼见得下月,阿姐便要嫁入高家了,姐夫可盼着你去给他掌事哩。高家生意遍天下,阿姐也免不了要管一管的。”
瑾娘气得满脸通红。本朝女子大凡有些门第的,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理些家事。只有那穷困粗鄙人家,才有妇人无视规矩,外出做些事,贴补家用。娥娘此说,不过是拿了高家商户身份说事罢了。
瑾娘却不好回得,到底是未嫁之身,娥娘无礼无节,她却没有那块脸皮去与她争执。
“听七哥说,姐夫十三四岁便自己拿主意做事了。区区几年,便掌管了家族事务。有此心智,便是下场也不愁取不中了。”容娘微笑着,淡淡地将话接过。
婉娘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你倒是知道些生意人家事情,难怪二哥总回来说,你里外都管得。”
瑾娘嘴拙,心中恼怒,口头便越发僵硬。
容娘清冽的眼神直直的扫了过来,停了一停,方道:“我只知道,不管甚样人家,只要他能养活家人,看顾家人,便是可贵可信的。”
婉娘娥娘两个被容娘子的眼神扫过,只觉心中寒冷。再听了那话,又无一丝反驳之理,讪讪地再不敢做声。
容娘声音清亮,并无其他小娘子般娇滴滴的作态,甚是好辩。这边周淮南听到,心中一荡,又丢了一回魂去。
外头众人自是不知内里官司,仍然热热闹闹地讨论明年的省试乃至殿试。
守礼今日应酬多了,晚间便只微笑着听众人说笑。
进之很会描摹,脑中满是金殿面圣的辉煌。
“若是咱家能出个状元……!六郎,你叔叔我今日还是承信郎哩,他日你或大郎升到御前去时,也给叔叔讨个实缺。”
进之也忒会想了!守中还罢了,守礼刚过解试,明年还需经省试、殿试。即使取得了功名,也需慢慢做起,不知需历经多少考绩、磨堪方能升到御前!他这个愿望也太长了些……。
守平守惟两个偷偷别过脸去笑了,进之的承信郎4,不过是武臣最末的等级,从九品呢!
于氏心中很是悲凉,官人一味地取乐,怕是上天掉个缺给他,也会做坏,倒不如不做。如今连守惟也随了官人,真不知家中希望从何而来,莫非一辈子便靠了长嫂这边?
徐夫人见进之话语之间甚是油滑,怕带坏了七郎,便转了话题。
“明日你需去拜访教授,好好谢过。另外,上次你说的金山书院之事,也需与教授仔细商量,听他的安排才是。”
七郎点点头,慎重答应。
老夫人听了,忙吩咐道:“今日大家都忙的狠了,好好休息去吧。六郎一路辛苦,也许早些歇息,明日好精神着去见教授。”
众人听了,便纷纷散去。独留周老夫人与老夫人叙些姐妹私话。
徐夫人今日辛苦,回到房间只觉腿酸,不由得用手捶了捶。容娘携了玉娘进来,正好瞧见,忙命婢女去厨房打了滚热的水来,亲自服侍徐夫人洗了脚。
徐夫人心中喟叹,然乏意自脚底升起,她虚闭了眼睛,靠在交椅上假寐。
待容娘起身回房时,赫然发现守礼等在门外走廊上,含笑看着自己。
“六哥,你来了许久?如何还不歇息?”
容娘一番动作,竟是出了些许薄汗,脸上更显红润。守礼指了指她身上,容娘低头方知,裙子竟是湿了。容娘笑了笑,道:“无事,稍后便换了。”她看六郎便无要离去的意思,忙道:“娘甚是辛苦,已经歇下了,六哥若有事,明日再说吧。”
守礼点头。见容娘转身欲走,却又唤住。
容娘诧异地看着守礼,守礼眸中幽暗深邃,不可见底。容娘竟有些不自在,呐呐喊了声“六哥”。
六郎一瞬不瞬地看了容娘片刻,轻轻道:“背过身去。”
容娘心中一喜,只当他带了甚新鲜好玩东西回来,要吓她一吓,忙将身子转过。屏气凝神,只待六郎将玩物现出来。然容娘等了一时,不见六郎动作,正要回头间,听到六郎在耳边说:“莫动。”只觉头上被插了个物事。六郎的手想必是小心翼翼的,那样物事插过容娘的头皮,很有些痒。容娘忍不住伸手抽了下来。
是一只玉钗!
1忠训郎,正九品,47阶。
2左武大夫为武官的第十三阶,正六品
3解元,宋代科举制度中解试(乡试)第一名,通过了解试都可称解士。好拗口……
4承信郎,从九品,52阶,是南宋武官最末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