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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得之见她说的笃定,倒也是一怔,低了声道:“若当真如此,确实得做个了结。若确实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记得的,譬如说,是你身边之人有了异心,这人仍旧留在身边,对你不好。”
“你知道些什么?”徐昭星斜了眼睛看他,眼神里头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审视。
章得之坦然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乱说什么?”
“夫人不愿和我多说,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心里明白,我明明没有在乱说就好。”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说罢,徐昭星呵呵直笑。
那“瞎猫”也跟着笑。
徐昭星从太学一回来,便宣布了要让慧珠留守。
慧玉嘟囔着道:“为什么不是要走一起走?”
不待徐昭星开口,慧珠便道:“偌大的院子没有人打理怎么能行呢!还是我留下的好,只是我有些不放心你们。你们可不许偷懒,一定要伺候好了二夫人和三姑娘。”
慧玉当下就抹了泪。
徐昭星只当没有看到。
人心若向善,怎么都办不出来恶事。
反之,若人心向恶,办出来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若当真是慧珠故意误导昭娘自尽,现在也是死无对证。毕竟昭娘在她的梦里,除了会哭,没有只言片语。
徐昭星做不了其他的,唯有实验人心。
丫头们都知道,既然要留人看守院子,肯定得留下大丫头。
慧字打头的这四个丫头,慧圆是个性子野胆子大的,大到买卖东西,小到招呼着小厮抬箱子装车,都是她来做。整日很忙,什么时候都不会一人独处。
而慧润呢,好歹也有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反应较之其他的丫头敏捷不少。
相对于这两人来说,慧玉既没有防备之心,又好下手。
连着两晚上都是慧玉守夜,徐昭星特地许了她半天假休息。
今日已经是三月十九,再有三日就要出发,慧珠若当真会动手,现在已是时机了。
这一上午,徐昭星时不时会往慧玉几个住的东厢瞅一瞅。
东厢一共有三间房,慧珠和慧玉一间屋,慧圆和慧润一间屋,另有一个四人间里,住了四个“纯”字辈的小丫头。
这四个“纯”字辈的小丫头,她一个都不准备带走,身契交到了她们自己的手里。
甚至还给了她们每人二十两的银子,当作遣散费。
其他不准备带走的家奴,也是一样的待遇。
唯一的例外,就是季嬷嬷。
徐昭星给了她一百两,几天前,便让她的儿子接了她回家。
这么说吧,她一走,这蒋家的中院就是个空房。
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留下来的东西。
说什么让慧珠留下来打理院子,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徐昭星在等,究竟在等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想,也许是她想错了,也说不定。
睡了一个时辰的慧玉,被自己饿醒了,眯着眼睛趿拉了鞋,摸到桌案边,喝了盏凉茶。
又缓了会儿神,拔上了鞋,准备去厨间找点儿吃的。
可是才跨过门槛,她就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腰刚好磕在了门槛上。
“东厢又不是厨房,门口怎么会有油?”徐昭星召集了六月莉里的所有丫头,发了大火。
众人面面相觑。
徐昭星又火道:“查,我倒要看一看我这里出了什么鬼。”
查起来很简单不过,早上慧玉回去之时,东厢的门外还是干爽的地面。
一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这一个时辰里,谁和谁在一起,有没有不在场证据……徐昭星简直把看过的所有探案电视剧的脑洞儿全用在了这里。
六月莉里人人都有人作证,唯有清理藏书房的慧珠和纯音因为干活时分开的太远,而不能给彼此做证明。
纯音说,她在整理藏书房外的小花园。
而慧珠却在藏书房里头。
慧珠道:“奴婢是什么样的人,二夫人知道。且,奴婢与慧玉情同姐妹,同是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她!”
躺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的慧玉,还忍不住点了头,“二夫人,肯定不会是慧珠姐姐的。”
徐昭星气的发笑,摆了手,叫所有的人都出去,独留下慧珠,和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慧玉。
怒急反而平静。
徐昭星道:“慧珠,你想跟我走,可对?”
慧珠急辩:“二夫人,就算奴婢想跟着二夫人走,也决计不会害慧玉。”
“那你怎么证明?”
“如若夫人不信,奴婢便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府中。”
“如你所愿。”徐昭星抬了抬眼皮。
跪在桌案前的慧珠将头垂的很低,眼神不明,不发一语。
躺在床上的慧玉却忍不住道:“那怎么行!奴婢不能在二夫人跟前伺候,慧珠姐姐若不跟去,便只剩下慧润和慧圆。慧圆只会管账,慧润又是个跳脱坐不住的个性,谁还能跟在夫人的左右,贴身伺候?”
跪在地上的慧珠,还是不出声音。
徐昭星索性摊牌道:“你与慧玉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对方的脾气。她方才那样说,和你猜的可一样?”
慧珠抬了抬头,像是深怕泄露了眼底的惊讶,慌忙又低了下去,“奴婢不知二夫人在说什么!”
“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在想,你如此想跟在我的左右,是想着劝我立志守寡,还是想着送我和蒋福团聚?”
徐昭星叹了口气,“不如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守,守的是自己的心。我为何不答应樊星汉的求娶,不过是没瞧上他和他也并不是出自真心。和守节没有半点儿关系。若哪一天,我瞧上了别的男人,自然是非嫁他不行。我不会吃饱了撑的以为去死,就能和蒋福团聚。更不会吃饱了撑的,为了死人,就剪断了自己该有的幸运。再有,你是我什么人,我守或是不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越说越气,真想掰开了慧珠的脑袋看一看,里头装的是浆糊,还是什么混沌的东西。
这话,慧珠早就听不下去。
她忍了又忍,想着今日已躲不过去,抬头,瞪圆了眼睛:“二爷是一心对你,你却不能一心对二爷,二爷还真是瞎了眼睛。”
“对,”徐昭星点了点头,“这才是你该有的情绪。”
剩下的话,她不想再说,什么英雄救美,美人倾心,英雄无意,说起来都不是她的故事。
她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身契,还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她想,就是以昭娘的个性,知道了慧珠的本来面目,也不过如此——一拍两散,再无恩义。
慧玉不知是疼晕了,还是听傻了,盯着慧珠傻看,像是今日才认识她。
慧珠的眼睛一抬,她便吓得心惊肉跳,赶紧移开了眼睛。
慧珠被禁足了,徐昭星下了死命令,禁足到四月一日,方能放出来。也就是说,留在府中的人,需等到她离开九日后,才能自行离开蒋府。
旁的人都以为她要去宣平,她却是要直奔洛阳。
那些小丫头们不知道,慧珠却是个知情的。
杀掉?她还没有杀过人呢!
估计啊,总有一天会到她杀人的时刻。
只是,那突破了心理防线的第一杀,总得献给穷凶极恶之人才行。
而不是那个糊涂到有些蠢的女人。
慧玉被徐昭星送出了府,起先还头疼该把她安置到何处,后来想了一想,便有了地方。
徐昭星叫人将她送到了章得之那里,他倒是没有拒绝,还叫人捎回了必会给她饯行的口信。
要给她饯行的,也就只有那人了。
大房和三房那厢,没有一点动静,沉寂的叫人害怕。
临走之前,徐昭星还是打发了人,去两房言了一声。
去大房的人回来说,大爷又喝醉了,大夫人摆摆手表示知道,便没有说话。
去三房的人回来说,三爷不在家,三夫人一听此话,便问了“何时归来”这样的话语。
徐昭星想也想的到,洪氏因为蒋恩厌世了,余氏闲家里太挤,想要扩充点地方。
就随她们高兴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再回来了。
依她的个性,要不是这宅子是武帝赐下,不能买卖,她早就换成了金银。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徐昭星还是趁着月色出门了一趟。
这是要赴章得之说的祁水饯行之约。
他比她早到,也不知对着月色,在想些什么。
就好像女人的心思男人别猜一样,男人脑回路的构造,也是女人琢磨不透的。
大约和荷尔蒙有关。
男人的野心和女人的野心,往往不是同一概念。
譬如,女人想要征服的东西有很多,鲜少会想要征服天下。
反正,她是不想,多累啊。南征北战,累成了狗。即使坐于大殿,还是累成了狗。
毕竟权利那么好,谁都想要,可香饽饽只有那一个。
男人的荷尔蒙决定了他们,就喜欢自讨苦吃,争来争去。
她的荷尔蒙决定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今的祁水肯定不是刺骨冰凉,他那么喜欢冬泳,肯定也不会介意春泳的。
徐昭星是准备背后踹他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跟前,却被他吓了一跳。
“谁让你转身的?”
坏事没有办成,还理直气壮。
章得之抖了抖衣袖,忍笑道:“夫人也知道,我春时,只有这一身衣裳。”
说的好像他冬天有两身衣裳似的。
徐昭星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把慧玉给了你,等她伤好了之后,就可以给你做衣裳。你领情了就好,无需谢了。”
与她又不是第一日相处,她也就是在人前是个有礼的。
章得之瞧了瞧她说话时的得意模样,又转了身,对着月亮说话:“此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昔日你送我玉如意,今日我赠你青玉符。”
一个卖相不是很好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那形状看起来有些像雁翎刀,长短如玉簪一样。
还有,她什么时候送过他玉如意?她怎么不太记得了。
徐昭星正这么想,他便将那东西斜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许是云遮住了月,她抬头去看,忽然就看不清了他的模样。
云一点点的散去,她看清了他,眨了眨眼睛。
章得之是个单眼皮,上眼皮有细纹,广添神采。这样的人看起来个性较为冷静沉着,对感情的表达方式常常是含蓄内敛,即使眼前站的就是平日欣赏或喜欢的人,也会尽可能保持镇定,不露痕迹。虽然为人积极,但表现却让人感到冷漠而热情不足。此种眼形,相书上称为鹊眼。
都说鹊眼信义。
她晃了晃神,心想,自己会信他,或许真的是因为这双眼睛。
徐昭星没有拒绝,还抬手将它扶正了,好似嫌弃地道:“我还当你会送我个什么好物件,这东西看起来,真的,还不如翡翠呢!”
“哦,夫人,我穷的每季只有一身衣裳……”
“算了,有句话叫礼轻情意重,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还有,慧玉可还是我的人,一个青玉符可别妄想换走我的贴身丫头。”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只要我高兴就好。”
章得之哈哈大笑。
徐昭星又抬头看了他,觉得……好像他也挺高兴的。
——
三月二十二,并不是个多特别的日子。
天还没亮,便从宣平侯府中出来了五辆马车,又五匹骏马。
带出来的六个丫头,全部换上了男装,就连蒋瑶笙也不例外呢。
可真正的男人,只有蒋肆和蒋陆两个。
就这,还是徐昭星精简了又精简后的结果。
没有想到会有太学生自发相送,穿了男装骑在马上的徐昭星好不尴尬。
幸好,他们顾及男女之嫌,一个一个都立在官道旁的山坡之上。
来送的太学生中,自然少不了姜高良和余良策。
前者盯着唯一的那辆带了车厢的马车,眼睛带火,恨不能将车厢盯出来一个窟窿。
后者瞥了那马车一眼,遥遥向徐昭星行了一礼。
她觉得自己受得,须臾,扬起马鞭,卷起了一片尘土,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一路上的风险几何,如今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终于启程了。
风也好,雨也罢,即使风雨兼程,才是她应该有的人生,而不是任由自己腐烂在后院的一寸天地里。
最开始的三十里路程,徐昭星跑的特别的欢快。
后头的车队走的太慢,她便往往返返,不亦乐乎。
后来便不行了,磨的腿根儿有不可言喻的疼。
她一向不逞英雄,弃马坐车,颠了半日,结果哪儿哪儿都疼。
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名曰马山的小镇,投宿在镇中唯一的脚店。
也够幸运的,脚店里还有客房三间。
据说,她们今天才行了不过六十多里路,也就是说想到洛阳,像这样的日子至少还得过上十来天。
光想想就是一种痛苦。
徐昭星要了热水,让每个人都泡一泡脚,倒是想洗澡来着,可出门在外,哪有那么便利的。
她和蒋瑶笙睡了很小的一张床,床板很硬,被子很窄,房间里还有一股因为常年潮湿积攒出的特别味道,这些都没能抵挡住她汹涌袭来的困意,一觉就睡到了早上。
第二日的征程,天刚亮,就开始了。
徐昭星几个从脚店中出来,套马的时候,刚好撞见了另几个套马的客商。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人,主动和她搭话:“敢问这位兄台要去何地啊?”
徐昭星瞥见了他腰间悬挂着的青玉,一时没有看清形状,不答反问:“兄台要去何地啊?”
男人道:“哦,我和几个兄弟走货去洛阳。”
他像是窥透了她的意图,故意转了转身子,他腰间悬挂着的青玉,便彻底露出了形状。
除了小了几个号,与她头上的那个青玉符,不管是材质,还是形状,都是一模一样。
徐昭星笑道:“真巧,在下和犬子,也要去洛阳投亲呢!”
男人大喜过望,又道:“出外靠朋友,不知兄台,可愿意和兄弟几个同行呢?”
“我正有此意。”徐昭星笑道。
一旁的蒋瑶笙拉了她,低声说话:“娘,你怎么不想想,天下哪有如此巧的事情!即便是有,他们那么多男人,与他们同行,说不定更危险呢!”
徐昭星一意孤行,还悄悄地摆了手。
据说,那商队是三个客商组成的,再加上那些打下手的,一共有十七人。
领头的男子叫陈马,就是身上挂着小号青玉符的那个。另两个是他的堂兄弟陈鹿和陈鹰。
可他们三人,长的一点儿都不像。
陈马的个头最低,可下盘最稳,走路带的风最响。
陈鹿的个头最高,腿特别的长。
陈鹰的臂展……啧啧,她觉得都快赶上那些黑人篮球运动员了。
徐昭星打趣道:“你们兄弟三人的名字,取的可真好,两个跑的快,一个飞的高。”
徐昭星骑着马,和他们聊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忍不了疼,钻回了马车。
蒋瑶笙对那些客商的戒心很大,忍不住又悄声埋怨了几句。
徐昭星叫她把心放在心里,还道:“本来就是一路的,就是分开,又能分的多远呢!不如搞好了关系。”
她没有说,天下当然没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些人可不就是一早在这里等着她的。
什么商队呀!以后必是一群刀尖上舔血的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