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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有人疼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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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中小事没耽搁多久,各人洗漱收拾齐整,齐昱随口吩咐了管事去找人来修缮屋顶。

    眼看来不及吃早膳,他也就懒得再往花厅去,可经行前院的时候,却见着温彦之和龚致远也是拾掇好了,像是要出去的模样。

    “你们去何处?”齐昱顿了脚步问。

    温彦之闻言回头,“我与龚兄想去船坊看看船造。”

    齐昱闻言,招了招手示意下人,:“你还是多带些人罢,没的又遇上什么糟心事情。”不多一会儿,便跑来十个家丁模样的武夫,皆是高大威猛的模样。

    温彦之瞬间顿在门口,脚都迈不出去:“……这成何体统?”又不是出去欺行霸市。

    齐昱没时间多说,只命人跟紧温彦之二人作数,最后又看了温彦之一眼,叹口气,终是出门了。十个威猛家丁瞬间包围了温彦之和龚致远。

    “……温兄,还去么?”龚致远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这样带去船坊,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要砸场子?”

    “……可不是。”温彦之脸色犹如吃了糠菜,“罢了,还是不去了,管事找人来修缮屋檐,我们还是留此待着罢。”

    龚致远看着他的神情,哭笑不得。

    ——果真是有人疼,自有有人疼的难处。

    ——温兄,你便笑纳了罢。

    .

    一日杂七杂八间过去,抬头望了朝霞,低头便是落日。胥州官吏案牵扯其多,齐昱一直审到天色灰蒙,寒暮初发,人才走出御史监来。

    他未曾想过今日会不得空吃饭,在堂子上坐了镇日,且是被那些个混账官吏气得脑仁疼,现下站在街上只觉眼睛都是花的。李庚年赶忙要找酒楼给他安排吃食,齐昱却摆摆手道:“还是回去罢,省得在外招眼。”

    李庚年便又折回来,暗戳戳地笑:“回去哦?皇上是怕招眼?不是怕别的?”

    齐昱揉着额头的手一顿,带笑的眼锋在他身上狠狠剜了一刀:“李庚年你是长脾气了,朕的玩笑都开得?”他抬脚就想踢李庚年,却总归又想到什么,止了,只定了定神往御史监外走。

    “嘿嘿嘿,皇上别生气,臣是羡慕皇上,能有温员外。”李庚年跟在后头,笑嘻嘻道,“臣初见着温员外,还以为同朝中那些老学究是一模一样,没想到他骨子里也是个胆大的。”

    “胆子不大能去管秦文树的案子?”齐昱没好气地笑,心想温彦之此人,当初竟敢御前数落先皇旧案,到数日前摔晕在石溪边上,简直是一根筋到底,不晓得怕是何物,成日愣头愣脑的,也不知他当初是怎么考来的状元,到底是欠了磋磨。

    李庚年啧啧两声,不无感慨道:“当今朝中如此敢作敢为的,怕也不多了。”

    ——这倒也是。况且,齐昱此时忽而又想到那日温彦之在屋内同龚致远说的话,既是不怕告知宗族男风之事,亦觉得若无结果便要出家入道,这赤忱和直率,几乎都是能豁出去的模样。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了笑,却听身后的李庚年好似嘟囔了一句:“……叫人很羡慕啊。”

    齐昱止了脚步,在喧闹的街上回过头来,看着李庚年:“谁叫人羡慕?”

    李庚年没留意自己说出的话,顿时大为窘迫,挠着头笑道:“哈哈,臣是觉得温员外这敢作敢为的气势,很潇洒,叫人羡慕,哈哈哈。”

    齐昱哼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你是觉得,他竟敢同朕在一起,是胆子太大了罢。”

    李庚年吭哧吭哧地笑:“皇上听明白了,就别说出来了。”

    齐昱就这么看着李庚年,看着他脸上二不挂五的笑,皱了皱眉头,忽而想起了温彦之昨晚的一个问题,不禁问道:“虽已过去许多年,可……你当年,同齐政,究竟……是否……有过?”

    李庚年脸上的笑像是瞬间被冰封住了,僵硬道:“有……过什么?”

    齐昱收回视线,想了想,略觉尴尬,遂又不再开口,只转身继续往前走。

    两个男人谈到此种,不太像样子,李庚年见齐昱不再多问,自然也就顺势默了下来,往后亦都挑了开心的话说,不再提什么有没有过之事。

    ——可,究竟,是否……有过?

    他倒是很想说,有过。

    真的,很想。

    .

    二人回到宅中时,管事报给齐昱,说后屋的宅子已经修好了。齐昱去北院换衣裳,李庚年跳到书房去看,果真见屋瓦已然修葺一新,不仅如此,顺带连廊柱的残漆边角也修了修,算作十分雅正。

    昨夜失态弄破屋顶的是他,他心中总归过意不去,心想找管事问问花了多少银钱,自己贴了罢了,表个心意。

    刚从房顶跳下来,就在回廊上碰见吃完饭的龚致远,一边往温彦之小院走,一边向他打招呼:“哎哎,李侍卫回来了!屋顶都修好了,你找来那匠人,手艺可真好,我跟温兄在这儿看了一下午,好似在看杂耍,可有意思,他那功夫就同书里写的坊间高人一模一样。”

    “什么什么?”李庚年一脚顿住,指着自己鼻头:“我找的匠人?”

    龚致远眨眼睛:“是啊,那人说是你一早去找他来的,走的时候温兄要给钱,人家说你已经给过了。怎样,修那屋顶得多少钱?那般高人,想必挺贵罢?”

    李庚年脸色越听脸色越难看,此事却和龚致远没关系,只能忍着口气,“嗯”了一声。下一刻,他快步走到后院提点了几个暗卫接替他手里的事,接着便打宅子出了门,直奔沈府而去。

    .

    沈府落成于商市河口向内的巷子中,算是闹中取静。行人在外走过一炷香,不过觉得是寻常街墙,需得经人一说,才能知晓还没走尽沈府的院墙。沈府在外面瞧不出山水,便似一片民居似的,可若是化作一只鸟,飞在半空便能看见,河口往北数里地上,家宅大院七八进,月门照壁俨然齐整,并跨院、回廊、楼台等十余处,其中是雅致非常。

    李庚年当然不是来看风景的,只在门房处道明来意,说要见沈游方。

    门房颇为为难,道:“今日赶上初十,东家早间就出去查账了,现下还没回呢。下午间回来个随从,说东家还在码头,不会回来晚膳,现下若是用膳,估摸着是在码头那边的月山楼罢。”

    李庚年得了此信,根本不耽搁,转身便走。不多时候,人到了码头上,眼看内海河口十八桩子码头皆是物流繁杂,虽已黄昏却还人声鼎沸,往清净处瞧去,往来行商间,一栋精致阁楼亭亭雅立,西朝内海,大门上牌匾上书“月山”二字。

    李庚年打了大门进去,堂生客气迎上来,他四下看了一眼,并不见沈游方的身影,便问:“你们东家沈公子,可在此处?”

    堂生略为难:“在是在,可爷您也知道,东家用膳最忌讳搅扰,不如爷您在下面等等,小的给爷倒杯水稍候?”

    李庚年心里有气,如何等得,只摆了摆手:“你且说他何在,我自去寻他。”

    堂生眼瞧来者剑袖黑袍,还捏了把剑,状似不是他能惹,便抖着手朝二楼一指,徐徐让开了。李庚年走到那指点的雅间前,伸手便推开门,两步跨进去:“沈游方!”

    雅间很大,回环彩壁,摆设古朴,里面只沈游方一个人,面前摆着一桌子菜,静悄悄的。此时李庚年忽而闯进来,他愣了愣,随即放下了手里的筷箸,拾起方巾略略点嘴角:“什么风,把李侍卫刮来了。我当昨夜之后,李侍卫是再不愿登我沈府的门了。”

    李庚年不啰嗦,将手里的剑往桌上一放,坐在他对面:“你究竟什么意思?”

    沈游方笑:“沈某不知李侍卫何意。”

    “那匠人,修屋子的。”李庚年心里觉得很屈辱,脸也有些红,“我李庚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赖沈公子替我收拾烂摊子,你且说那修葺银钱多少,我尽数补给你,只当两不相欠。”

    沈游方正待说话,却又有人敲了两下门,推进来,是方才那堂生,此时望了李庚年一眼,颤巍巍道:“东家,小的——”

    “无妨。”沈游方淡然道,“你添一副碗筷上来罢了,我瞧李侍卫也不像是用过饭的模样,不如一起将就则个。”

    堂生连连答应着跑下去了。

    “哎回来——哎,”李庚年叫不答应那堂生,转头莫名其妙看着沈游方,“我说沈公子,谁要跟你一起吃饭!我只是来给你工匠钱的!”

    “有意思,”沈游方笑着把面前的蒸笼往前推了推,言辞切切道:“从来沈府登门之人都是要钱居多,偏偏只有李侍卫揣着钱送来,沈某很感动。”

    一股糅杂面肉的香气飘来,李庚年垂首盯着面前蒸笼里的大包子,咽了口水,沉住气道:“沈公子,你这究竟是甚么意思?”

    沈游方以为他是说那修葺匠人之事,便轻笑了一声,“那匠人不过是沈府的家匠罢了,昨夜之事,沈某亦有一份责任,岂能皆由李侍卫担干系。”

    “不止是匠人,我是说昨夜!”李庚年手握在剑上,面色发冷,“你是几时查到那事的,我不管,可今后你若再敢提一次,我定要削了你脑袋。”

    沈游方抬起头来看着他,勾起唇角,此时又有人敲门,正是方才的堂生将一副碗筷添了上来,又关上门出去了。

    气氛还是有些剑拔弩张,可沈游方瞧着眼前目若冰山的李庚年,却是自在地端起碗来舀了汤,再递到他面前:“近几年想削了我脑袋的人也不少了,尚未有成功的,此时也不多你一个。先喝汤罢,虽则是粗制饭食不比宫中,可凉了更不好。”

    李庚年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气态怄得腹痛,推开那碗道:“不喝!你先说那匠人多少钱!我补给你!”

    沈游方凉凉笑了笑,“你一年俸禄才多少,京郊堂子里的孤婴没少接济过,又喜欢替齐政做身后善事,现在身上能有多少钱,还是算了吧。”

    一声铮鸣,李庚年手中之剑登时出鞘三寸,“你找死?”

    这模样,让沈游方更笑出来,“沈某做生意喜欢知根知底,反正治水案的相关人等都已查了,查一查你也不甚难。不过,”他瘪了瘪嘴,“你倒也是乏善可陈,想必半辈子都困在公主府里,光是讨好齐政就耗尽力气了罢。”

    李庚年勉力压着手里的剑,冷笑了一声:“怎么?没人讨好你,你嫉妒了?”

    “嫉妒?”沈游方静静地平视着他:“大半个胥州城等着我操持,十八桩子码头万事由我落印,便是你家皇上治下的漕运,也要我点过头才能放行。活人的事都顾不过来,我何尝有那闲工夫,要去同死人置气。”

    “镇军侯乃是天家皇族,”李庚年咬着牙根,“沈游方,你嘴里放尊重些!”

    沈游方笑着往后靠:“行,行,你尊重他,尊重到他临死了,不也还是一个人么。”

    此言仿若一记耳光扇上李庚年的脸,将他整个人都打蒙了,脑中嗡嗡作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游方脸上笑意渐渐收起,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凉了:“瞧瞧,说到底,齐政不是你的痛处。齐政的死,才是你的痛处。”

    李庚年面若冰霜,眉梢颤抖着收剑起身,“别以为你靠了治水案,有几个钱,我就不敢动你。我今日不想同你浑扯,明日你将那匠人的出账送到刘侍郎府上,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现在倒是做出一副敢作敢当的模样了,还作势要走。”沈游方依然是那副欠揍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就像在看戏,“你不是要拔剑砍我么,方才不还挺凶么?那人都不在了,你这么折腾有意思?谁瞧得见?早知如此,那当初齐政喜欢你的时候,你怎么——”

    “闭嘴!”李庚年瞬间转身拔出剑,剑锋直直指着沈游方,一双眼睛像是封了千里寒夜里的雪水,是悲亦是怒:“我不管你是如何得知,可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沈游方好整以暇看着他:“杀了我,就能改变事实?杀了我,你懦弱,也还是那么懦弱,你没用,也还是那么没用。齐政比你好多了,人家敢作敢为,公主独子,天家宠溺,为了你竟然二十年都不近声色,他多喜欢你啊,怎么?你是不喜欢男人,还是不喜欢他?不敢喜欢他?还是你怕喜欢他?”

    他说到这里,还更讨打地往剑尖凑了凑,脸上的笑尽是玩味:“不如你说给我听听,齐政死之前都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质问你,为何到死都不能喜欢他?”

    李庚年翻手将剑比上他颈间,剑锋倏地划破了沈游方的肩线,戾声道:“沈游方,你先管好自己罢。”

    下一刻,堂下只闻二楼传来金戈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