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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越从街边夺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目光匆忙搜寻本参和赵许二人的身影。他见那个迎接过黑衣人的小童,跑到集英楼下,召集了几个护卫打扮的人,神色一凛,藏在柱子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小童焦急问道:“怎么会不见了呢,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
“本来是的。后来一听说知州大人召见,他家下人抱起孩子就跑。”一人悻悻道,“此处人多,他们在人群里一晃就没影了。”贺连越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本参还没傻到家,知道要避开官府的眼线。
这个风头,是万万不能出的。
他悄悄地从柱子后溜出来,跟随着人流四下巡看。夜市繁华如涌,车水马龙,处处是叫卖的摊贩,一时之间好比大海捞针,如何找得见人?他心道本参胆子小,受了这场惊吓,一定会马上回莲音禅院去,所以一路都是往回走。却不曾想,一直走到了朱雀桥头,人影渐疏,还是没有两人的踪迹。
贺连越不禁懊恼,怎么就没和本参约个碰头的地方呢?
他刚想扭头回集英楼,就听见桥边的柳树下传来个惊惶的声音:“小师叔……”他扶着桥栏,往下一看,看到本参站在滩涂边上,踩得一脚水,一脚泥,满脸狼狈之色。
“你在那里做什么?”贺连越正欲下桥,方迈了两步台阶,就听本参带着哭腔道:“小师叔,我、我把孩子弄丢了。我追到桥上,人就没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呐?”他急得嗓子都哑了,也不知先前喊了多少声。
贺连越停下脚步,顿了一顿,继而疾步走下桥,把他从滩涂里拉起来,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本参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来,紧张得一头一脸汗。贺连越搭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慢慢说。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师叔走了以后,我就抱着他去交答卷。”本参道,“他一直盯着其他孩子手上的糖人看,我就问他要不要。他没说话,我当他默认了。外边人多,我怕挤到他,就把他先放了下来,自己穿过了街。结果一回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抱起他跑了。”
他擦了一把汗,语气急促:“我一路追到桥头,眼睁睁看那人抱着孩子,从桥上跳了下去,接着就不见了!”
贺连越抬手示意他暂停,“你是说……集英楼下抱走孩子的,根本不是你?”
本参头摇得像拨浪鼓。
犯下藤椒岭血案的黑衣人和陕州官府是一路的,现在两边勾结,都想找到赵许。但搜查的范围还局限在客栈等地,没有可能直接在夜市把赵许带走。假如拐孩子的是黑衣人团伙,应该往集英楼里面去,而不是偷偷摸摸逃走。
贺连越站在桥下观察了一会儿,道:“是撑船跑的,桥下有船接应他们。”
“是藤椒岭那晚的真凶吗?”本参哽咽道,“都怪我不好。要是我一直牢牢抱着他,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现在不是你自责的时候,找人要紧。”贺连越用力拽了他一把,那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严肃神色,目光沉冷,“对方是有备而来,作案手法干净利索。从水路走,基本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那现在该怎么办?”
贺连越提着他的衣领,使出轻功跃上桥头,指着岸边停靠的篷船和闲靠在船头抽旱烟的船夫,道:“你马上去打听,今天有没有生人租了船。水路的弊端也很明显,要么顺流,要么逆流,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二选一,只要知道他们往哪头去了,就不会找错方向。”
本参恍然道:“好,我立刻去问。”
贺连越“嗯”了一声,沿河岸缓步走动。他走出一段,突然发现水里的鱼接连跃起,激起粼粼波光。他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河面掷了一些豆饼碎屑,引得鱼儿争相竞食。河水并不湍急,那些碎屑并未被冲散,而是聚在中心。显然并非是岸上的人扔下的鱼饵,而是乘船的人留下的。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奔到对岸,一把抓住本参的肩头,急问道:“喂,你有没有给小孩买其他东西?”本参正和船工谈话,闻言愣了一下:“什么?”贺连越手指连笔带划,道:“比如豆饼、糕点一类的。”
本参猛点头道:“有的,有的。我担心他肚子饿,给他塞了个甜豆饼。他不愿意吃,我就用小口袋装好,挂在他腰上了。”
“那就对了。”贺连越折扇一指上游,“咱们往那儿走。”
本参不明所以,但心底十分信赖他,连声跟船工道了谢,想也不想就照他指示的方向跑。“轻功太差。”贺连越从后面追上来,敲了下他的头,提起他的后襟。本参只觉得眼前一花,两旁的景物便如同飞一般从视线里倒退,低头一瞅,自己半个身子都在空中飘。
“哇——”
贺连越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道:“小孩都比你淡定。”
本参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壳,好奇道:“小师叔,你是怎么知道船往这边走的?刚才我问那个船工,他说来往的船有好几条,他没看见特别的。”
“因为小孩聪明。”贺连越瞥他一眼,“都像你这个榆木脑袋,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我也觉得他可聪明了,只是嘴上不说而已。看起来木木的,心里什么都清楚。”本参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责怪自己,“这么聪明的孩子,都能被我搞丢。”
贺连越道:“会找回来的。”小屁孩福大命大,在藤椒岭都没死,怎么可能折在这里?
“哦,对了。”本参忽的想起一件事,“刚刚那个船工告诉我,这几天城里走丢了不止一个孩子。他先前也看到一对爹娘在河边哭,说孩子丢了,要去官府报案。”
贺连越挑眉道:“丢的孩子有什么特征?”
“都是男孩,偏瘦弱。那对夫妇丢的孩子都十岁了,听说瞧着显小,还和七八岁似的。”
“人贩子集体出动?”贺连越轻扬唇角,眼底却毫无温度,“看来陕州城里活动的,也不只我们两拨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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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无人,圆月在黑云中若隐若现。长风扫过街道,发出轻轻的唔声。黑猫蹲在墙头,搔着颈子,亮晶晶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城东豆腐坊的后门,停了一辆乌油布罩着的牛车。一个矮小的阴枭男人扛了个麻袋,交到车夫手中。
车夫接过来,胳膊一沉,匆匆塞进车里。
“没有了吧?”车夫问道。
那男人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今晚的最后一个了。”
“送完这一趟,我改明儿就不来了。现在查得多紧,城门口全是守卫,苍蝇都不让出去。换小六子过来,老子好睡他几天。”车夫压了压斗笠,扯动嘴角,衬得右脸一道长疤分外狰狞。
那男人道:“怕什么?又不查你。一报出咱们乌云寨的名头,谁还敢搜车?”
“咱们以前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买卖?”车夫低声嘀咕道,回头一瞥车厢,“造孽啊。”
“得了吧,你手下人命官司还少?”那男人嘲笑道,“该造的孽都造完了。”
车夫叹气道:“年纪大了,见不得孩子喊爹娘。”顿了顿,又问道,“寨主到底要做什么。到手的小子,卖又不卖,都这样养在山里。莫不是要挑干儿子?绑了这么多孩子,难道就没一个顺眼的?
“寨主的心思,你我还是别猜的好。”
“我就是纳闷。”车夫压低声道,“自从干了藤椒岭那一票案子,这些天心里老发毛。我的娘诶,那些可都是原来信王府的贵人。都说杀了带天家血脉的人,到了地下,要被阎王爷下油锅的。”
那男人冷冷道:“又不只咱们……天塌下来,还有上面的贵人顶着。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是听命办事。”当下不耐烦地挥手道,“成了,你赶紧出城,趁着天黑方便。”
车夫也闭口不言了。翻身坐在车前,驱赶着老牛往城门去。
寂静的街头,只听见辚辚萧萧,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车里的几个麻袋并排横着。最后被放进来的那个,蠕动几下,挣开了束口的麻绳。因为怕把孩子闷死,口袋没有系得太紧,但歹人都给他们嗅了安眠的*香,所以十分放心。却没想到,有孩子留了心眼,假装晕死过去。
那孩子从麻袋里伸出一只手,将麻袋掀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水光潋滟的长眸,娇嫩柔软的嘴唇,如果不是个小光头,完全可以称得上漂亮得雌雄莫辨。只可惜神情阴晴莫测,眼底的冷漠全然不似孩子的天真无邪。
“可恶。”他坐直身子,低声咒骂了一句,“骗子。”也不晓得在骂谁,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脸颊气得鼓起。肉乎乎的小拳头紧紧捏着,指甲戳得手心隐隐作痛。
此时,他突然发觉旁边另一个麻袋,也有了动静。
先冒出来的,却是一只光脚,继而才是身子和脑袋。他原先看到那只脚,骨肉匀称,十分可爱,可没想到最后钻出来的小孩,竟瘦弱不堪,脸色蜡黄,额上还有一道疤,十分丑陋。他顿时大失所望,连和此人同车,都觉得有些膈应。
那小孩看也不看他,目光空洞,抱膝而坐。
他探察了一会儿,发现那小孩并无内力,应该只是偶然不受*香影响醒来,这才放下心来。他靠着颤巍巍的车厢,捂住了鼻子,眸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些人居然敢绑走他,等他师父来了,他们全部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