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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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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车摇摇晃晃出了城。赵许抬眼看见窗缝外透来的光,是守城士兵手上的灯笼,在风中晃动不定。但那些士兵并未检查车厢,而是由领头的一个,神色暧昧地收下了车夫塞来的锦袋,抄进袖中,低声喊道:“放行。”

    栅门便从两侧被推开了。

    旁边那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哼了一声,嘀咕道:“宋朝……不过如此。”竟显出一副外域人的口气来。他盘腿莲坐,两手搁在膝盖上,眉目沉于暗色中,浓墨重彩,精致秀丽仿佛一卷工笔画,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牛车上了官道,愈发颠簸。加上*香过了时效,车里的孩子都渐渐苏醒过来。醒来的人先是茫然环顾一圈,继而便开始哭哭啼啼,从麻袋里挣扎着探出半个身子。所有人的两脚两手都被麻绳捆住了,只有那个男孩是例外。也不知道他是自己想办法解开的绳索,还是压根就没被绑上。

    “救救我,救救我吧。”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哭得涕泗横流,因为力气小又挣脱得厉害,两只手腕都蹭破了皮,泪水涟涟地哀求他。

    可那男孩却无动于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其他孩子跟着嚎啕大哭。其中有个孩子穿着绸缎衣服,上下齐整,稍微镇定些,哭过一轮,红着眼眶道:“咱们都是被拐来的,你……你为什么不帮我们解开绳子?解了绳子,我们一起逃吧。我家里会给你爹娘很多钱的。”

    “解开了你们也逃不了。”男孩懒洋洋地说,目光瞥向赵许,“倒不如像他一样老老实实的,少受些苦。”

    众人这才看到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赵许。他跟个物件似的沉默不语,绑得死死的两手撑开,挂住膝盖,将脑袋埋了下去。车里一共八个孩子,塞得满满当当,唯他最没有存在感。要不是那男孩提醒,他们根本就注意不到他。

    两个年级最小的,愣了一阵过后,又抽抽搭搭哭起来。

    车厢门是从外边锁住的,四下密闭,车窗也钉死了。里面方正得像个棺材,除了两道窗缝,不见一丝光。他们敲打叫喊也没有用。刚才那个机灵点儿的,就把自己的袖子咬下来几条丝绸,从窗缝里扔出去。其他人恍然大悟,跟着有样学样。

    那男孩不屑得嗤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话。

    “我叫张少卿,我爹是城东开成衣铺子的张华山。”穿绸缎的小孩擦干眼泪,“如果绑匪只是想要赎金,不会伤我们性命的。”几个小孩听他这么说,都像有了主心骨,纷纷自我介绍起来。家境好些的,长出一口气,露出轻松之色。出身贫苦的,则恸哭道:“我家中还有弟弟妹妹,爹娘定然拿不出钱来赎我……”

    张少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你爹娘不会不管你的。”他望向赵许,和善地说,“弟弟,你也别怕。待会儿不论被带到什么地方,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本以为赵许是过于害怕,被吓破了胆子,才一动不动。没想到赵许压根就不理会他,反而从腰间挂的小口袋里,掏出了半块豆饼,掰下一点,慢悠悠地放到嘴里。这帮孩子被歹人绑来,最久的已过了三个时辰,哪有不饿的。见了那半块豆饼,都不停咽口水,眼馋地盯着他。

    张少卿道:“弟弟,我们不抢你东西。小山子和阿海年纪小,你给他俩吃点吧。”

    赵许终于有了反应,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豆饼,重新收回到了口袋中。张少卿喉头一梗,忍不住道:“先生说,为人者,首先要怜悯弱小。你怎么如此自私?”

    那漂亮男孩本来在打坐,此时听得好生不耐,一掌扇过去,打在张少卿脸上,沉声斥道:“闭嘴。”他人也生得并不高大,甚至比张少卿还矮小一些,但不知为何力气奇大,这一掌又迅捷无比,立时便在张少卿颊边留下一个殷红的掌印。

    张少卿半边脸红肿起来,捂着伤口,满眼不敢置信。

    “你……”

    “我如何?”那男孩冷笑两声,目光寒如冰箭。他本来柔和清秀的五官,配上这样寒气森森的表情,显得异常邪气。张少卿张了张嘴,不敢说话了。剩下几个孩子,原本气愤之极,想为张少卿鸣不平,这会儿也退缩起来,纷纷侧头避开那男孩的扫视,挪着身子躲远了一些。

    刚刚热闹起的车厢,立马又沉寂了下去。

    赵许吮着手指上的残渣,事不关己地眨眨眼睛。

    牛车起先还是在官道上,后来不晓得走的什么山路,全是石子,颠得孩子们都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小山子一张口,“哇——”地想吐,猝不及防被那男孩掐住脖子,狠敲了一下背,全部咽了回去。

    其他人都吓呆了。

    小山子捂着嘴,眼泪鼻涕成串挂下来,瞪大眼睛不敢哭出声。

    张少卿捏紧了拳头,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话音刚落,那男孩又是一记耳光,“啪”地扇在他另一边脸上。这下,张少卿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那男孩淡淡道:“哦,所以你要怎么样?”

    第一个巴掌是张少卿毫无防范,但这一下,他分明是躲了的,却不知为何没能躲过去。

    见此情景,几个与张少卿交好的男孩都忍不住了,一拥而上扑上去,抓他头发,扯他胳膊。只听“啪啪啪啪”几声,那男孩一串巴掌扇过去,无一例外地在他们脸颊留下了记号。反而那几人绑住了手脚,被他拳打脚踹,无论如何也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哇哇大叫。

    “蠢货。”男孩眉头一皱。

    而这时,牛车却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里面撒泼打滚的孩子们,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大气不敢喘了。封锁的车门被从外面打开,迎面扑来的火光,让适应了黑暗的孩子们眼前一花,各自低下头去。有个男人举着火把,在车外晃了一晃,清点人头。

    “一二三……七八。怎么才八个?”

    车夫道:“今晚有好些个白嫩的,一看就是富家子。”

    那人惊疑道:“怎么还有个小和尚?”车夫连忙解释:“不是和尚,没穿僧袍呢。下面的人见他长得好,这才想办法拐了。这孩子好生厉害,咱们的人险些折在他手里。别的孩子只用了*香,他是灌了软骨散的。”

    那男孩听到软骨散三字,眉宇间更添一分寒意。他刚才调动内力想化开软骨散的药力,却几次失败,自然心绪纷乱,大发脾气。张少卿几人是正好撞枪口上了。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竟失手被这些下三滥的土匪擒住。

    张少卿也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抚着脸上的伤,讶然不已。虽然他不知道软骨散是什么东西,但听名字也能猜个七八成。怎么这人吃了软骨散还这样有力气?

    “把人带上去,连同昨天的一起关在柴房里。待会儿寨主要见他们。”

    “是。”

    八个孩子被串葫芦似的带进寨子里。只见山头灯火通明,四处燃烧着火把,映得夜空红火一片。各个山坳的关隘都有人把守,顶上是零落的草堂,住了不少老弱妇孺。中间一座高出半截的木头建筑,应该就是总舵了。

    连那男孩都被绑上了麻绳。张少卿几人原以为他会奋起反抗,和匪徒拼个你死我活,没料到他竟乖乖伸出两手,让山匪绑了个利落。他们见此情景,心中都生出几分鄙夷来:原来这小子也不过如此。

    他们被关进了漆黑的柴房中。屋里还有其他孩子,统共十余人。一帮孩子很快就混熟了,先是小声啜泣,继而开始窃窃私语,互相询问。一问才知道,大家伙儿全是从陕州城被拐来的,年纪相仿,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五岁。

    “我爹带我去买糖葫芦,一转身我就被迷晕了……”

    “我是小厮带出门的。”

    “我跟叔叔在街头看猴子耍杂技……”

    他们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交谈。张少卿忽然发现,在场所有孩子全是男孩,并且由男性亲戚或下人单独带出,然后被看中拐到山里。他想到一种可能,土匪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而并非他原先设想的只求赎金。

    过了没一会儿,便有个壮汉进来,拿火把在他们脸上照了一圈。大家都瑟缩地往后躲,被他大吼一声:“抬起头来。”张少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只要他不是要找的那个人,土匪一定会放他离开的。

    那壮汉不满道:“怎么还有个这么丑的?”火把抵在赵许头顶上,“下面那帮人,眼神越来越差劲了,做事也敷衍。多半就是抓来凑数的。”一挥手,命几个年轻男人进来,把人一串带出去,往大堂方向走。

    赵许前面走的,正是牛车里那个动手的漂亮男孩。他神色淡淡的,唇边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十分阴沉。

    山寨的大堂分外明亮,同富裕人家几进几出的客堂也没什么差别。堂上一套酸枝木的太师椅,并着四脚茶台,堂下两排圈椅。一个清瘦的长髯男人站在堂中,一身半新不旧的直裰,背着两手,突然开口唤道:“赵许,你出来。”

    十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露出茫然之色,扭头看来看去,眼神似乎在询问谁是赵许。唯独那漂亮男孩与赵许、张少卿三人神情平静。

    而那长髯男人,也立即把目光锁定到了他们三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