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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转眼间,他们就来到了金阑州的首府俱兰城。金阑州苦热少雨,触目所见都是黄灿灿的沙地,俱兰城几乎就是大片沙漠中的唯一绿洲,故也被称作“绿洲之城”。
一行四十多人太过显眼,他们赶早分批进了城,然后各自在客栈休整了一天,直到烈日当空的躁头散去的傍晚,众人才包下了俱兰一家黑酒馆,开始商议明日事宜。
这些人当中,只有武林盟主粟立榕是曾经进入过夏墓的人,他便当仁不让地开始讲解具体安排和注意事项:“从今天午夜开始我们就要用官小姐的血液饲喂蛊虫,明日凌晨便可跟着蛊虫所指方向出发。”他指了指官锦儿道。
“墓穴中黑暗潮湿,蛊虫毒物无所不在,机关暗器也有许多,保命的关键,首先的一点就是——内部不能自乱阵脚。就算我们在里面找到了秘笈和财宝,也得能够带出来才有命去享,所以一切的内部矛盾都可以等到安全出来之后再说。”
粟立榕话没说完,就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嗤笑。
粟立榕皱了皱眉:“现在笑,到时候有你哭的!我们上一次的队伍中,后天高手十名、先天高手都有三名,而上乘高手不知有多少,结果呢?你们难道认为自己比老前辈们还厉害?”
环视见满堂寂静,他缓了缓口气:“不过下了墓穴之后,每个人的生命都得靠自己负责,最重要的是小心谨慎,君不见当年的高手没几个活下来,而稍弱些的人却幸存良多吗,就是因为不贪婪,有自知之明。”有人又想冷笑,最后还是憋住了。
“该怎么做大家心里都清楚,你的说教还是歇歇吧。”天鬼宫宫主自恃和粟立榕辈分相同,最为不耐他的假模假式、满口大道理,“那么喜欢普度众生怎么不见你加入嵩山派?”
这回连卫琳琅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了,众位,我们藏剑山庄有话要说。”东方凌风作为代表起立,“粟盟主也已经说过了,墓穴中毒虫蛊物繁多,一旦被它们围攻,即使武功再高也难保被咬上一两口,而这小小的一两口也许便能致命,你们觉得呢?”
大家纷纷面露忧色地点头。
“事实上,藏剑山庄有一味专门克制蛊虫的药,到时若是出现大量蛊虫,我们便可将其散布到空中,蛊虫便会陷入昏迷。虽不至死,但我们却有了宝贵的时间,握有了主动权。”东方凌风侃侃而谈,见在场的各位兴趣不减,他便继续道:
“但是这味药对人体同样有效,为了不误伤自己人,我们现在奉上解药。”话毕手一挥,身后的一位藏剑山庄弟子,貌似叫汪宁的,从袖袋中拿出一瓷瓶,拔开瓶塞展示给众人看,可见里面有许多小小的暗褚红色药丸。
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觑,然后露出犹豫、不信之色,东方凌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想了想之后说:“若是各位信不过东方的人品,我们现在可以当场演示一下。”
他叫来了酒馆的两个小二,付给了他们一点银子,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同意做任何事。东方凌风从瓷瓶中倒出了一粒药丸,拨开封蜡让他们其中一人吃了。
然后另一位弟子拿出另一只红色的瓷瓶,倒出一只和蝉有些相似的蛊虫,摆在桌面上,介绍说这是寻味蛊,专门用来追踪的。
然后东方凌风出其不意地将一些药粉撒到了两位小二和那只蛊虫身上。两位店小二只是普通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人就奄奄地委顿到了地下,另一位吃了药丸的却没有异样,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围观着他们的各路江湖豪士女侠们,嘴里忙不迭地喊着饶命。
而那只蛊虫也第一时间软了脚,像死了一样趴在桌上毫无动静。
这下,许多人就初步放心了,东方凌风十分“好风度”地又加了一句话:“当然,这只是藏剑山庄的无条件做的一点贡献,并不是强制性的,你们大可不吃……只是,若是到时候情况紧急,藏剑山庄大面积播撒药粉的时候,众位可要注意着屏息静气躲避开的好。”
意思就是,如果不吃解药,他们到时候就没法儿救人。
卫琳琅想了想对常棣道:“好像的确听说藏剑山庄有那么一味克制蛊虫的药,但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识过,也不知真假。”
常棣转头安慰了卫琳琅一句,拿到了分给自己的那粒药丸之后,没有急着吃掉,只是捏在手里玩弄,然后抬眼看了看云鹤和戴着鬼王假面的朱李。卫琳琅不清楚不要紧,但是朱李身为癸坊主,在魔教中专司制蛊养蛊之职,而云鹤是制药、制毒大师。如果他们都认为可以吃,那他自然是信任自己的下属的,
云鹤捏开药丸的封蜡闻了闻,然后用舌尖舔了舔,迟疑地点了点头。朱李则没有什么意见地耸了耸肩,刚才的实验已经验证过了此药对蛊虫的效用,想必藏剑山庄也不会无聊至此,在危险的墓中拿性命开玩笑?
藏剑山庄的那位弟子汪宁走了过来,问道:“请问各位有服下解药吗?哦,别误会,我们作为要散布迷药的一方,要对众位的抗性心里有底才行。如果你们服用了解药,我们到时用迷药解救你们时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汪宁并不年轻,已经三十奔四十了,武艺已经没有多少上升空间,但是做事十分稳重可靠,这也是东方少主会指定他跟来的原因。
常棣看着他,忽地一笑,当他的面将药丸吞了下去,然后展示了一下空着的双手:“解药我们已经吃了,不必担心,到时候也不必有顾忌。”
卫琳琅和几位坊主也对汪宁点点头,表示已经服用。汪宁也笑了笑,继续统计其他人的情况去了。
当晚,所有人都不回先前的客栈了,只打算在这个小酒馆二楼的十数个单间中将就一晚,凌晨便出发。
卫琳琅和常棣分到了一间,他们并排亲密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的单人床上,双手相牵,无人说话,却气氛温馨静谧。
“明天就要进夏墓了。”常棣打破寂静道。
“是呢。”卫琳琅紧了紧常棣的手,“担心吗?我知道你身体不好。”
“不,我会没事的,你也一样。”常棣笑道,“别被一个墓地吓到,再怎么说死人也只是死人,死气若是能压制住生命的活力,这个世道早就乱套了。”
“你总是这么自信。”
“我是教主么,我若是动摇,他们该信谁?”
“你就没有软弱的时候?”卫琳琅突发奇想。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可惜这个世道总是不给我软弱太久的时间,就催着赶着我向前走。我肩上的担子那么重,不往前走就要被压垮啦。”常棣乐观地笑,“大概我唯一的软弱就是给你,对自己软弱了片刻,让自己爱上你……对魔教上下以外的感情,对于一教之主来说是十分没必要的东西,绿柳总是这样认为,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我干过的坏事那么多,最坏的一件也是对你……我明知道自己前路渺茫,却依然自私地把你跟我系在一起。”
卫琳琅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眨巴了下眼:“说什么呢,明明是我抱你大腿,怎么听起来你成了痴心娘子我成了冷心汉?”
“琳琅怎么可能是冷心汉?”常棣佯怒,“我可没见过比你还痴的人呢……好不容易两个痴心人碰见了,以后便不要分开才好。”
“总坛那里还有一群小萝卜头等着我去□□呢,我怎么舍得离开那么可爱的他们?”卫琳琅想起过去的日子,感慨万千。
“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
“琳琅……”
“嗯?”
“你愿意成为教主夫人吗?”
“哈……”卫琳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捂着脸倒在了床上,袖口有些湿润。她想起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常棣时的情景,想起了小时候的肖立,想起了自己数次从教主手中险险保住小命的庆幸,想起了许多他们共度的良宵……这些温暖的记忆碎片纷飞,最终化为了她冲出口的:“夫君——”
常棣似乎早有预料,只凝视着躺在自己身边陷入思绪的卫琳琅温柔地笑,手握得更紧了。
卫琳琅突然探出了头,脸蛋被她自己捂得红扑扑的,她兴奋地道:“你知道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背景自带冲天烈焰的人,那种烈焰仿佛能燃尽一切,别管是正义还是希望,是不公还是反抗。世间的一切在你面前,大约都得为你强大的力量折腰,呵,霸道至此。”
常棣顿了下,苦笑:“我也会欣赏那样的自己。但是我丝毫不羡慕他,因为那时你并不感到欣喜,而是因他感到恐惧。”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拿小指头戳戳常棣:“你呀,就是邪恶本人!”
“那我好像不做些坏事都说不过去了?”常棣挑眉,抓着卫琳琅的手,一把将她压倒,两相嬉笑地亲亲舔舔后,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笑得邪气又温柔,“记住,不管今后我能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永远都是我最深的牵挂,你永远保管着我的心……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我们现在抓紧时间做一些正经事才对。”说罢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教主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他初见卫琳琅的时候,看见她既美且艳的脸庞被火光照映成彤红,鸦羽般的长发胡乱纷飞,上挑的凤眼瞪得大大的,眼神既惊惧又隐藏着欢喜——仿佛是误入修罗地狱的冰清玉洁的仙子,正失措间,却乍然爱上了那堕落的修罗。
这矛盾般的禁欲感和禁忌感能让人上瘾,让人发狂,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这是珍藏在常棣心中的最珍贵的美好回忆,连卫琳琅,他都涩于分享。
只有死亡能将他们分离。
楼下,粟立榕、东方凌风、朴昌、宫主等核心人物都聚集在一起,以防蛊虫不给力,现在就提前开始进行最关键的一步——饲蛊指路。
蛊术其实是巫术的很小的分支运用,可惜巫术已经随着前朝的覆灭而失传,而今人只能化用巫术的些微浅显原理,以期得到更强大、更接近前人的力量。
粟立榕带来的蛊虫便是当今极为少见的傀魍蛊,如果说续命蛊可以被誉为“蛊后”的话,那么傀魍蛊便是“蛊王”了。傀魍蛊如果使用得当,甚至可以摸到已失传的巫术的门槛,是催眠术、傀儡术、修复术最基本的运用。可惜,现在只能用它来做最简单的事情:指路。
给官锦儿放血的工序依然是天鬼宫宫主亲自完成的,疑心甚重的她不给其他人任何一个夺回官锦儿的机会。
她瞥了眼泫然欲泣的官锦儿,突然毫无示警地出手在她手掌心正中划了深深的一刀,鲜红浓腥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当头浇到了原本恹恹的傀魍蛊虫身上,让外形像个蚕宝宝的它顿时兴奋地大力扭动起身体。
“啊——!”官锦儿尖叫一声,真的哭了出来。痛得要死这种原本她不能忍的事情现在倒还在其次,真正让她心理崩溃的是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液大量流失,那种冰冷的、生机消逝的感觉完全诱发了她对死亡的恐惧。
天鬼宫宫主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她一路上忍受这娇滴滴的大小姐日久,见官锦儿害怕至此,仍没有丝毫同情心地刺激她:“听说,当年就是因为整晚放血但这只蛊虫仍旧不满足,所以你的父亲才耗尽了全身的鲜血呢。不知道这次它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贪婪?”
官锦儿听了,却是连话都快要说不出了,整个人脸色泛青,几乎要翻着白眼厥过去。真不知道那些在武林第一美人比赛时投票给她的人见到她如今这副尊荣,会有什么感想?反正东方凌风脸色是够古怪的,既有些微心疼不舍,又有十足的嫌弃。
天鬼宫宫主啪啪点了官锦儿几个穴道,官锦儿浑身一颤,意识被迫重新清明起来。
“装什么娇弱,划你手掌心已是仁慈,肢干末端而已,才出了这么点血能晕?”宫主不屑地撇嘴,片刻后,眼见着官锦儿手掌心的伤口滴血的速度减缓,仿佛开始凝固,便又狠狠地在原来的伤口处补了一刀。
官锦儿痛得“啊”地大叫了一声,这回真的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意官锦儿的表现了,因为那傀魍蛊虫吸饱了血,欢快地蹦跶着,似乎已经开始出现指路的迹象了!
没想到如此之快就能有结果,朴昌、东方凌风等人都立刻吩咐手下去个人休息的客房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传话说有可能他们要当即出发、夜探皇陵!
众人集结的速度非常之快,毕竟大家心里明白明日要涉险,这一觉是不可能安稳的睡好的,所以没过片刻,全部的四十一人便都来到了酒馆大厅中,行李、兵器都已带在了各自的身上。
除去昏迷不醒的官锦儿,四十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肥嘟嘟的蛊虫。
这只傀魍蛊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紫中泛红,慢慢地,一根针状的尾针从蛊虫的尾部探了出来,蛊虫拧过身子,那尾针便遥遥地指着一个方向——西南。
“成了!”粟立榕激动地大喊,有些维持不住盟主高大稳重的形象。
他为了此事,多少年夜不安寝?自当年从墓中得来一秘笈,受人所助突破到了后天之后,粟立榕的武功已经十年没有任何一丝的进展了。如果是瓶颈期,那这时间也太长了!
所以,即使很不想承认,但这只可能意味着他粟立榕这辈子的成就到顶了……不,这怎么可以?即使自己是后天高手,可是若一直无法突破先天,总有一天会老!会死!
而这次的再访皇陵,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搏了!粟立榕确实等待了太久太久,以至于承受不起一点一毫的差错!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数十人从酒馆鱼贯而出,脚步却几乎全部都悄无声息,行走在已宵禁的大街上,丝毫没有引起俱兰城居民的注意。
如若是中京城、百花城那类的城墙高耸的城市,城门一关就不可能有人能出得去,但好就好在俱兰城远离九州中心,人迹不说罕至,起码比较稀少,这就造成了它城墙低矮、守卫松散等等因素,这也方便了身负武艺的一行人出城。
从西门出得城来,他们跟着粟立榕手上托着的傀魍蛊的指引,一路向西南行去,这一走便从深夜,一直走到了第二日的正午。
正午烈日当空,沙漠尤其酷热,众人的情绪已由最开始的激动兴奋紧张等等,转变为了疲惫燥热和饥渴。
“别担心,那夏墓我曾进去过,并不会很远,大概走上一天就能到了。只是方位诡异多变,没有蛊虫的指引恐难到达,所以你们都要跟好我,不要掉队,否则……”粟立榕不知是安慰还是恐吓了一下众人,然后又给开始发恹的蛊虫补充了一些血液。
那酒壶里装着的正是昨晚收集起来的官锦儿的鲜血。大家公认官锦儿爱一惊一乍,太过于累赘,所以直接把她丢在了那酒馆。
可是在热得快叫人窒息的沙漠中跋涉的现在,他们却开始羡慕起了被丢在酒馆中的官锦儿,起码她有屋檐能遮阴,有酒水能解渴,多么幸福!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日头西渐,炙烤般的炎热才将退去,刺骨的寒意便毫无预兆地袭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一路上不是沙丘便是石山,沙丘不断凭着风变换着形状,慢慢地用它独有的方法移动着,高耸的座座沙丘简直可谓小山。而那种巨石比四五人还高,表面坑坑洼洼,形状奇怪得很,原是被风沙侵蚀成的样子。
渐渐地,远方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点绿洲,众人极目看去,便见那绿洲所环绕的竟是一座有些发飘的城池!这是……到了吗?!每个人心中都开始期待,松懈的神经重新紧绷。
近了,更近了,那城池的城门匾已依稀可辨——
俱兰城。
俱兰城!
众人哗然,他们难道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吗?!可他们自从出了城门起,便一直在走直线。鬼打墙?天下竟真有如此奇诡之事?
粟立榕脸色也不甚好,他们当年也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他还是听说过类似的事情的……正当他打算出言安抚众人情绪的时候,便听见一个磁性沉稳的男声道——
“这只是海市蜃楼——西域人的叫法,沙漠中并不少见。”常棣很平静。
“海市……什么鬼?”身娇体弱的昭英气息微弱地问,他被整日的徒步跋涉折磨得连傲慢的力气都没有了。
“海市蜃楼。意思是它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幻影。”常棣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人,仿佛只在对同样好奇的卫琳琅解释:“大夏皇陵周边幻影陷阱很多,如今我们见到了海市蜃楼,证明离皇陵已经不远了。”
“咳,是的,”粟立榕抢回了话语权,拍板道:“我们绕过俱兰城的幻影前进,不要靠近。”
“靠近了会怎么样?”卫琳琅悄声问常棣。
常棣想了想:“大概要么是流沙,要么……”
“怎么样?”卫琳琅好奇地追问。
“就真的陷进鬼打墙。”常棣认真道,“西域是巫术和各种诡异术法的发源地,向来奇事异闻多,对自然还是要敬畏些的好。”
接下来他们又遇上了两三次海市,一次是恐怖的鬼蜮之城,其阴森诡谲看得众人勃然变色,远远地就避走开来;一次是突兀地矗立在沙漠中的,貌似皇陵的正门,粟立榕却还是摇头表示不对劲,让大家不要过去。
最后一次最为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片小绿洲。
“风流书生”施秀平欣喜地想要去绿洲一探究竟,不管是打点水还是怎么样,总可以给李暄献一点殷勤——徵羽门的李暄作为体力较弱的女人,早已疲惫不堪了。可是他却被众人阻止——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相信任何景物,即使是象征着生机的绿洲,这种疑神疑鬼的心理恐怕要持续到抵达皇陵真正的大门为止。
可问题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那鬼地方!这种前路漫漫的酷刑给人的心理带来的煎熬是最大的。
明月已高悬,一行人还是没敢停下脚步,反正习武之人体力好么。再说,他们带的食物并不多,如果不能早日到达,那就会增加许多无意义的消耗。而在这大漠之中食水耗尽,便是只有一个结局了。
突然,藏剑山庄的罗广白喊了一声:“怎么又是绿洲?”
众人抬眼看去,越过重重沙丘石山的远方,正是大一片树影憧憧的绿洲,有矮山有树林,仿佛还有一片湖水似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反射着月光,几乎要闪花精疲力竭的人们的眼睛。
“水!有水!等等……这次该不会还是海市蜃楼吧?”有的人虽然还保持着基本的疑心,但眼睛已经开始冒绿光了。
“不,我们已经……”粟立榕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那片绿洲,又低头端详了会儿手上突然亢奋起来了的蛊虫,难掩笑意地说道:“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到了!皇陵的入口正在那片绿洲中!”
瞬间,众人便小声欢呼起来,这见鬼的沙漠他们真是受够了!就连面瘫如云鹤,也不禁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没过多久,整整四十位准备夜探古墓的男男女女便站到了绿洲中的湖岸边,绿洲中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荒芜萧寂,不过已经见识过鬼城的众人表示这种程度的阴森恐怖已经吓不倒他们了。
何况马上就要进入皇陵,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期待和*不可能让他们这时退缩。就差一步,怎可前功尽弃!
可奇怪的是,听完粟立榕的讲解,他们却不禁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盟主的意思是说,这入口在湖水之下?湖水之下居然有夏墓,实在是……”赵向天不解道,“退一步讲,那我们如何能下去,如何呼吸?难道要不停地来回水下和水面换气不成?”
“如何下去……游泳下去呗,莫非有人连游泳都不会?如何呼吸,当然无法呼吸了,憋气不会?”一名天鬼宫的门人嗤笑。
“是的,我们将游泳下去。抱歉,有人不会游泳吗?我原本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难关。”粟立榕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提醒其他人,想要下皇陵需要会游泳这个事实……是不是故意的那就天知道了。
“还有,向天呐,你不用担心,这月牙泉只是入口,夏墓其实位于那座石山的下方。”粟立榕指了指月牙泉旁边的矮山,“夏墓在地底占地广大,有足够的空间让我们呼吸。”
其他人都表示明白理解,唯有昭英听了脸色转黑,他一字一顿地道:“那要是就是有人不会游泳呢?”……这昭英什么都不会,他到底干嘛来了?此时的江湖儿女们心里想着的都是同一句话。
“那也简单。”一直沉默地当背景的路遥突然发话了,“点你的穴,让你陷入假死状态,让会游泳的人把你带进去,再解穴。这样你就不会呛水而死了。”
卫琳琅噗得一下乐了,路遥身为昭明的侍卫,果然也是看不惯昭英的……不如说,西域藩王和中原朝廷,根本向来就有些死对头的意思。
说干就干,一行人将衣服和多余的食物等打包好掩藏在湖边草堆里,少部分干粮用油纸包好,防止进水,紧紧系在身上。等卫琳琅和常棣整理好行李物品,以粟立榕为首的谈笑山庄人等已经手握夜明珠噗通噗通地入了水,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再看昭英,虽然气得想拂袖而去,但好歹还记得现在身处什么地方,没有当面跟众人耍性子、撕破脸,在白喜和另一位捕快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老大不情愿地让白喜点了穴……大概在场不止一个人觉得,当他假死过去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起来。
“我们也得赶紧跟上,这群人里只有粟立榕去过,若是跟丢了可就不好办。”朴昌忙催促魔教几人快下水,常棣却有异议,只听他对朴昌道:“朴昌,你和琳琅留在岸上,我和其他人下去探探路,找到了正确的路再上来带你们下去。”
“好、好感动!教主你是为了我的安全才这样做的吗?你是觉得失去我以后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优秀的总教头了吧,是吧?”朴昌一副感天动地的表情,特别爱演。
可惜常棣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他,只对卫琳琅叮嘱道:“朴昌会保护你,他很强,你别害怕,别乱走,我很快就会上来的。”
“好的,”卫琳琅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以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音量道: “都听你的呀,夫君。”
于是不远处的朴昌、撷芳等人便看见了他们尊贵的教主大人明明想笑却又想在下属面前力持镇定的表情……这实在是好笑又诡异的一幕,估计会在他们几个的心中留下创伤吧,云鹤几个心想。
藏剑山庄和天鬼宫派系的人马也相继入水,魔教这边真的不能再等了。常棣、白乌二人,撷芳、朱李、云鹤三坊主,还有胡家两叔侄便紧跟着下了湖。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湖岸,这下却寂静无声、空无一人,除了大眼瞪小眼的卫琳琅和朴昌。卫琳琅觉得冷风嗖嗖而过,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附近黑暗的树林随着寒风摇摆,看起来不祥极了;湖水平静如镜,也不知下面的人怎么样了,一点声息都无;远方的座座沙山仍旧在明亮的月光下静静矗立,一成不变如同在沙漠的每一处。
卫琳琅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朗亮的星空发呆,星河如带,璀璨壮丽,她刚想转头将如此美景分享给常棣,却发现常棣并不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也发呆了很久。她转头不安地看着湖水,然后扯了扯朴昌道:“他们怎么还没上来?不会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吧……”
“你可别乌鸦嘴啊!”朴昌大惊。
“就算没找到路,也得上来换气的吧。”卫琳琅很纠结。
“这……”朴昌无话可说。
终于,在她们的耐心即将耗尽,几乎要认为全员淹死在湖水里的时候,哗啦一声,常棣和朱李从湖水中冒了出来。
“你们终于来了!”朴昌比卫琳琅还要激动。卫琳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人身边,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时常带着鬼王假面的朱李因为泅水时视物不便,于是把面具暂时取下了。卫琳琅好奇地向他投去一眼,发现他居然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看样子比她年龄还小。年纪轻轻居然就已经是魔教中专攻蛊物的坊主了?真是了不起。
在卫琳琅印象中,朱李一直是跟在撷芳大姐头身后默默无闻的那个人,没什么存在感,但似乎对撷芳很有好感?起码撷芳说东,她就没见过朱李说西。
让卫琳琅没想到的事,常棣的表情并不像她所预计的那样沉重,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笑意,这是为何?
浑身湿漉漉的常棣牵起卫琳琅的手道:“走,我们快过去,有惊喜。”
惊喜?
面对朴昌同样疑惑的眼神,朱李悄声道:“一位先天境界的高人,似乎是卫教头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