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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辉三年,仲春伊始。
自昭怀公主早殇起,薛驸马病情来势汹汹,累月不起,缠绵至五月,驾鹤仙游。
不到一年时间,阳平长公主先后送走爱女以及夫君,一夕之间肝肠寸断,携公子尸骨,自请离都远游,帝三劝而不得。
康辉四年,东珠郡。
时隔数年,东珠郡又再次召开了武林大会,这一次,较之往年的武林大会更令人激动的是请来了不世出的高手阮云长做青年组的裁判。
这位阮云长乃是北昭贵族之后,因是外室之子,不得主母承认,所以自幼从母性,据传,他父姓薛。
如不出所料应当是北昭权贵世家,薛家之后。
大会告一段落,当年共同比武的英雄豪杰便相约在裙芳阁小聚。
“顾小楼。”
依旧是递上那支玉钗,阮云长随意在楼下坐下,端起龟公倒上的美酒,轻酌了一口。
顾小楼彼时正在房中梳洗,待妈妈前来告知的时候,急忙将唇上的胭脂点上,换上时下最最流行的新衣,一边推开门,一边带上新买的耳环。
待沿着楼梯,那人渐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顾小楼捂着心口,露出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
“这个是稀客呀!阮公子可有好几年没来看小楼了。”
阮云长闻声抬头,唇角一扬,淡笑道:“靖国小楼者,当世美人,怎会缺我一个呢。”
顾小楼脸上的笑容更甚,坐在阮云长的身边,娇声笑道:“阮公子的嘴怎么这般甜了?怎么早几年东珠郡的武林大会不见公子来,偏生今年来了。”
阮云长淡笑道,“不过是今年正巧遇上了解兄,推脱不过,便来看看。”
他取了一杯酒,递给顾小楼,温声道:“你在裙芳阁也有十来年了,可想过···”
“难道阮公子打算替小楼赎身?”
顾小楼眼中带着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阮云长,片刻又连连诱人脸红心跳的娇笑道:“阮公子别操这份心了,小楼自是知道容颜易老,青春难在,这不乘着武林大会南来北往的人,已经好选了一位郎君。”
她毫不意外的看见阮云长松了口气,似是真心又似是同情的说:“既然如此,还望小楼觅得良夫。”
顾小楼点点头,心头闷闷不快,但也未曾表现出来,靠着阮云长坐着,饮了一口酒,才慢悠悠的问,“阮公子呢?可有成亲?”
“还未,定在明年春了。”
“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分?”
“曲城王家。”
“那个王家?”
“不错。”
顾小楼一怔,没成想到竟然是曲城王家,便是她在靖国也知道北昭曲城的王家,那是当世最显赫的清贵之家,就连皇室要与之联姻,那也是难的。
“就是你那不能见面的姑娘?”
阮云长一愣,复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枚做工用料都是绝世难得的玉珏,递给顾小楼,“我明日就回北昭,这给你添妆。”
顾小楼握着那枚玉珏,上面的纹路光滑,应该是经常把玩的,犹豫片刻,始终是没有问出他为什么不曾娶他心爱的女子。
顾小楼生在欢场,见多了的薄情子,自然早就明白了爱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有些时候还是理智现实些为好。
她笑着将玉佩收回自己的袖中,便不再提起那个女子。
第二日,果真阮云长离开了靖国,乘船北上回到了北昭。
她也在半个月以后嫁给一名海商,只是她一直留心打听着曲城王家是否有嫁女给一个姓阮的年轻人,却一直没有音讯。
第二年春,曲城王氏有女,名曰王幸,嫁与北昭有名的薛驸马同胞兄弟为妻。
顾小楼拖了十几人才打听到,那个一直流落在外的薛大公子名叫薛云长。
她站在海船的甲板上,遥望着北方,那里是北昭的国都,中都。
顾小楼微微笑着,这世间常常是谎言与欺骗并存,索性她已经无意于阮云长,他隐瞒身份她也不在意了。
只是不知,他是否连他心爱的女子也一块骗了。
——
薛雁随本名阮雁随,昭魏王子,母阮氏,魏王爱姬也。
建业元年,其兄薛胤设法寻回,授与六御。
雁随音色姣,受流离之苦日久,奋发学技,后因习武至身有顽疾,不能久立。
虽能行步,多借椅代之。
不喜笑,行事无常,掌权早。
期年,慕阳平公主刘宿殊色丽质,金殿许诺,迎为妻。
鹣鲽情深,尔后十余年,与公主只分别过三次。
其一:阳平公主独身祭母,道遇歹人,下落不明,失散半月之久。公子为寻公主,抱病体,昼夜不成眠,行销骨立。
其二:建业帝驾崩,公主自请守陵。
其三:公子病日重,觉妻不能忍人鬼分别之苦,托公主于义士,慷慨独赴死。
后,公主骤然折回。
此后毕生,直至公子死去也未曾分离。
“薛雁随,你永远也不许丢下我。”
“师父曾笑说,我们玉屏一脉的弟子,都注定孑孓一生。我和师父不一样,她始终没有爱上师公,可我……”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雁随。”
“我原本以为,翎儿死了,我的心里除了恨,便不会再有什么了。那时我躺在床上,不过是在等,等翎儿的魂魄或者是你来接我。”
“你没有来,那我就一直等你。”
“我会带着雁随离开中都,这座城原来叫长安吧?可是小阮看,它哪里有一日的平安。你若能走,也走吧!”
“不,我刚到这的时候,真是喜欢这座王都,那时翎儿身体还很好,我们整天在城里游手好闲,真快乐极了。”
“就连我嫁给雁随,也只是别扭必须每刻不离的跟着他。他是很好很好的夫君,可是他和翎儿一样,他死得那样早!还有我们的长安,她才几个月,就离开了我。”
“不,不同了。
小阮,你不是他,我只要他。
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遇上你,爱上你,可我现在已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卞赛。
我名字叫做刘宿,是薛雁随的妻子。
我只爱他。
刘宿永远只会爱薛雁随。”
“我终于可以独自闯荡江湖了,可我……已经不想见到你了。”
——
冬月里,北风呼呼。
鹤城其实不怎么下雪,冬天里总是有一种干冷。
新过门的嫂子从娘家带来了一种秘制的香膏,关葭用着,倒觉得比自己家里制的要清雅许多。
长廊上挂着许多宫灯,整个内院都是灯火,家里是来了客人。
林关葭靠在温软馥香的软榻上,重重叠叠的帷幔,隐约的瞧见有几名丫鬟捧着托盘进屋。林关葭叹了口气,懒懒起身,一手捏着长及小腿的秀发,未免它垂落到地毯上。
外间的一等丫鬟芦衣在做女红,听见软榻的晃动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进入内间,林关葭已经起身了。
“老妇人说,小姐醒了就收拾收拾,去廊桥上的南阁”
林关葭愣了愣,问“什么事?”
她不喜欢出去见外人,总是要循规蹈矩的让人不自在,林家是世家贵胄,镇守东地已有几代。
她身份矜贵,加上父母疼爱,并不让她去人前露面逢迎。
“老夫人说是夫人派来的人。”
夫人自是指的林关葭的母亲,她父母皆随祖父在中都,家中大姐出嫁多年,二姐也刚刚嫁给了一个小国国王做王后,她排行虽然在十几位上,但实际上家里人和外人都习惯称她为三小姐。林夫人嫡出的女儿,才有资格被郑重的介绍出去,所以其他的庶姐庶妹根本不用在意。
飞鹃见林关葭有些倦意,机灵的递上薄荷冰露做的香膏。
林关葭搁到鼻下闻了闻,才觉得来了一点精神。
“更衣吧。”
她从小就一直留在鹤城,养在老妇人膝下,与母亲的关系倒不是很亲近,但是自从二姐出嫁以后,母亲派的人来得更加频繁了。
“要那件月黄色的襦裙,发饰简单些。”
“小姐,该打扮得鲜艳一些才是。”奶娘宋氏劝道。
“就这样吧,别让母亲的人等久了。”
两人顺着廊桥往南阁走去。屋子外面天寒地冻的,林关葭觉得冷,缩了缩肩,宋氏轻咳了一声,她便不管再冷都将肩头舒展开。
赶到时,关葭只陪着坐了一会,来得人先是向老妇人请安问好,然后关葭才知道这是母亲准备接自己去中都了。
林老夫人有些抱怨,但又不好在孙女面前表现出来。
“祖母,母亲为什么突然接我去中都?”
老妇人看了孙女一眼,笑了笑,“哪有女儿不养在亲娘身边的道理,接你去你便安心的去吧。”她将茶杯轻轻放下,又有些忧心,“中都繁华鼎盛,比鹤城不知复杂多少,在祖母看来,中都有你姑姑一个人就够了,偏生你祖父和老大都要···”
林关葭有些茫然,一瞬间领悟了。
“爹总不会让林家嫡女去受委屈的,祖母不必太忧心。”
“当年你姑姑也是这样安慰我的,说是总不可能让林家的嫡长女去做妾室吧!关葭,祖母只愿你莫要随了你姑姑的老路。”
林老夫人眉头不展,她膝下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又是幺女,自从林纤熙入宫以后,她就一直竭力主*家的后代不该再入宫廷。
“祖母,您别操心了,您风寒还没好全,若是再为孙女的事愁眉不展的,那孙女都不知如何自处了。”
祖父心性高傲,对这些世家子弟的消沉庸碌一直不满,关葭不免想祖父究竟是否真的会将自己送进宫。
林家已经有一个女儿是太妃了,可是离核心的皇权依旧遥不可及。
而这样的时节里,想要在混沌的局势里抓住机会,权势的融合是不可避免的。祖父是一家之主,撇开对子孙的爱惜,更多的是要让这个家族在动乱中壮大。
关葭拥着手炉,不停的在自己的小院里来回的转圈,直到脚上的靴子被雪浸湿,足上冻得起了冻疮,她才肯作罢。
当天夜里,关葭就发起烧来,她躺在床上,喘着气对芦衣吩咐道:“派人去告诉祖母,我病了,请她替我向母亲的人说,可否开春之后再启程。”
芦衣闻言眼睛闪了闪连忙跑出去叫人。
随着芦衣回来的,是医师和老夫人,等医师诊脉离去以后,老夫人才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是何苦呢?”
关葭眨了眨眼,眼中流出一滴泪,冷静的说:“孙女这样做,只是想多偷几日悠闲,孙女知道一旦去了中都,那就再不能像在鹤城这样无忧无虑,孙女胆小但必定会担负起林氏嫡女的责任。只不过再多给几日就好,等到开春,孙女就满十五了,那时长大了,就什么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