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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逸一收到燕王府的信,就知荣灏让他回去。平洲荒凉清冷,放眼望去黄沙如雪,原先他最不喜欢又冷又干之处,过了这两个月倒也习惯了。
看到信上所书,潘逸很犹豫,若说不想回去那是假话,但一想到那些人事物又不免伤神。几番踌躇,最后他还是决定回去看看。晚上整理行装,无意间翻出一双绣鞋,宝蓝的缎面绣了几只彩蝶,摆在手心玲珑得很。窗外月色恰如那夜,潘逸不禁想起她。平洲的沙飞了两月余,要死要活的心痛几乎被它磨平。他摩挲了遍鞋上花样,心想:或许再过得久些,就会全忘了。
人总是想得好。潘逸刚出平洲就开始反悔,三番四次想调头,可行了一半,他又嫌路长,不由快马加鞭,恨不得马上就到。
七天的路他只行了五天,一身风尘来不及收拾,就急急跑去见荣灏,而进门的刹那不由忐忑,也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荣灏没在信里写荣阳公主的事,算是给他的“惊喜”。这小妮子似知道潘逸今天回来,特意守在燕誉堂耳室内,他一走到这必经之路,她就从暗处冲出,从背后狠狠地推他一把。
潘逸绊到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没摔成狗啃泥,听到脑后咯咯咯的笑声,他就知道大事不妙,额穴突突直跳。果然,转过头去就见荣阳学着她胞兄模样,两手负于身后,趾高气扬道:“好你个潘逸,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
“跪,当然要跪。”潘逸点头如捣蒜,心不甘情不愿但又非常无奈地屈膝行大礼。
荣阳见之,笑逐颜开,一双大眼滴碌碌地转了圈,“哗”地从拿出条小蛇扔在他脖上,紧接尖叫着跑开了。
这一惊一乍的,被欺负的潘逸反应还没如此大,他淡然地把脖上食指粗细的蛇拎起甩掉,随后站起身说:“公主莫慌,蛇没了。”
荣阳从树后探出半颗脑袋,小心翼翼张望,确认潘逸没被吓到后,颇为无趣地走了出来。
“你这人越来越没劲了,真是的。”她咕哝抱怨,上前一把抓住潘逸袖边撒娇道:“我特意来看你,你也不哄我高兴。走,陪我去逛,陪我去逛嘛~~”
潘逸一脸无奈,隐约还透出几分憋屈,若知道她在这处,他万万不会回来,此刻想逃都来不及。
憋屈归憋屈,金枝玉叶不能得罪。潘逸随口敷衍几句,说了声“有事,恕不奉陪”后就迈步跑了。荣阳眼明手快,立即抓住他腰封,风筝似地跟在后面飘。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熙园,潘逸终于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停步转身,将腰上的小手一指一指地掰开。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缠我了,我有要事!”他边掰边求饶。荣阳哪肯放过,松了左手,右手抓上;拍去右手,左手抓牢。
潘逸无奈,叹了口气后抬头环顾,想要抓个救兵解困,然而只因这无意抬眸,他便看到一抹绛紧从石桥上经过。他微愣,不由直了目光。她款步而去,到了桥尾像是一顿,随后侧了几分、身。
荣阳觉得异样,情不自禁顺着潘逸的目光看去,无奈山石挡眼,她便松开手上前几步,可拨长脖子什么也没看到,再回头时,人已经没了。
“死潘逸!!”荣阳气得直跺脚,连阿妩都听到了她的叫。
阿妩低头轻笑,随她身后的青玉也跟着笑了,她说:“公主怪好玩的,想必是喜欢潘公子呢。”
青玉说这话原是附她的意,不过阿妩的笑并不是为荣阳。他回来了,虽然只瞟到模糊的影,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阿妩与青玉穿过熙园,准备去赴王妃茶宴。没料在半路上遇到双春,这两姐妹一见到阿妩就像见到杀夫仇人,然而细细打量她今天装扮,两人竟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
“姐姐,你看,有人把自己当花铺了。”
“和村姑有什么好说的呢?给人留点脸面,别揭人家短。”
话落,两姐妹又是阵放肆的笑。青玉看不下去,正欲顶嘴,却被阿妩拉住了。
之后,她们一前一后到了朝凤轩。这处离荣灏玉楼极近,稍抬头就能看见玉楼上的碌灰筒瓦和九尊兽雕。
平时这院一直空着,门也是紧锁,谁都不知这里面是什么样,今天进了门这才大开眼界。荣灏为他的妃搬来一座江南小院,溪竹小径蜿蜒,叠石理水素雅精致,都是北方不曾见过的景致。
阿妩跟在双春身后,就听到她们发出惊叹。姐妹俩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艳羡于此处秀美。
到了花厅,王妃已等在那处,她端坐于高处,头戴凤冠,身穿华衣,手里捧着一本《女儿经》极认真地看着。听到婢女传话,她这才抬头,一见到双春和阿五便展眉浅笑,随后抬手赐座。
阿妩今天穿得极繁复,三重锦衣层层叠叠,先是绛紫织锦缎,再是堇色莲纹绸,里面则是素紫麻衫。其腰间挂了两块玉佩、一副流苏结。金钗玉簪,一头乌丝插得满满当当。脸上的胭脂更是涂得红,就是副想要打扮却极没眼光的俗气模样。
阿妩躬身福礼,头上一阵响,移步入座,又是一阵响。她慢吞吞地坐下时,就像脖子快断了似的,极为小心翼翼。
双春忍不住偷笑,王妃看了也忍俊不禁,而坐在王妃左侧的女子却是不屑,倨傲的脸上浮出几分鄙夷之色。
三人坐定,王妃扬眉浅笑,道:“今日邀各位来品茶,其实没什么正事。我刚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平时闷得慌,想多些人热闹,若平日各位有空就常来坐,就当陪我。”
话音刚落,大春儿便抢着道:“夫人,这是奴婢们的福分,往后我们定当听从夫人您的话。”
小春儿立马点头附合。阿妩看着她们,嫣红的嘴上下一翻便吐出几粒瓜子皮,随后又抓了小把塞嘴里,噼啪一阵牙磕,又吐了一地。
“这贱婢,竟然如此无礼。”
突然一个冷声刺来,摆明就是在说她。阿妩侧头寻声望去,就见到那清丽女子圆眸微瞪,四目交错,她又极厌恶地白了她一眼。
阿妩面露不解,眨巴几下眼问:“有什么不对吗?你们磕瓜子都不吐皮?这可多难下咽啊。”
话落,王妃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伸手轻搭住那女子手背,道:“好妹妹,你别把人吓坏了。”
王妃不比阿妩大多少,她这般一笑,倒是平易近人,她的堂妹是极看不起这些出身的女子,特别是俗不可耐的阿妩。
阿妩似乎知道自己错了,便不再磕瓜子,两手悄悄地在裙摆上抹,之后端起茶盏噜噜地喝了个干。
以前双春没和阿妩过多接触,现在见她是这样个人物,她们心里更是气恨难平,不明白荣灏吃过什么药,竟然会宠上这样一个女人。这越想越气可又说不得什么,双春只好借机将阿妩忽略,与王妃攀谈搭话。
她们管她们说,阿妩管自己吃,偶尔插上几句嘴,还不小心喷出嘴里的饼沫子。正聊得兴起时,嬷嬷突然跑来,焦急地说:“夫人,姑娘她又病了,烧得烫手。”
王妃一听凝住了笑,眉间不禁露出焦燥之色。“快把大夫找来,我马上就去。”
嬷嬷点头退下。阿妩见王妃眉头蹙得紧,便道:“夫人莫急,我们这里有个独门密方可灵验了,每月十五到黄大仙庙积点香灰,和水服下,包治百病。”
话落,又听到一声嘲讽的笑,似来自宋如意的嘴。阿妩也冷笑了一下,不过是藏在心里。
姑娘病了,王妃没心情闲聊,谢过阿妩的歪方后便起身离去。离开朝凤轩之前,阿妩又随手拿了茶点,用裙摆兜着准备带回去。
宋如意见后走到她面前,故意讥讽:“听说姐夫可宠你呢,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阿妩将嘴里的豆酥饼咬下一半,然后送她嘴边,笑着说:“我吃过的,你要吃吗?”
宋如意扭了一张芙蓉面,脸色先是白后是红。她愤愤地瞪她一眼便气呼呼地走了。